這巡狩衛臨行說的一番話,說是廢話算不上。


    但對現下的陸觀而言,可真沒半點幫助。


    關鍵這廝自我感覺想必還良好得很。


    明明沒收到打點,仍然本著惻隱之心,指教一名少年免遭惡鬼所害。


    就是聖人在世,恐怕也不過如此。


    “可他卻不想想,但凡顧全義對我有半點信任。”


    “交托我上繳給總院的貢品,會隻有這些破爛?”


    古劍堂中的珍貴物事,都存放在內庫裏頭,陸觀平時絕無法子接觸。


    顧全義若怕被總院責難,出門前本可從內庫中取出一二寶物讓陸觀上繳。


    但他對原身全無信任,不惜開罪上頭,也不肯使陸觀有接觸到內庫寶物的機會。


    真怕我偷了東西,就此逃出城去不成?


    陸觀搖了搖頭,縱得三兩寶物,不過換得些許錢銀傍身。


    卻就此失去了長期接觸古物,抽取仙緣的機會,可說是得不償失。


    “在這世上,錢銀無用,聲名為虛。”


    “若無實力在身,哪一天鄰舍某戶養出了鬼魅,就足以毀掉小富小貴人家的安樂日子。”


    “就和現下的情況一樣……”


    巡狩衛出門前提到的古劍,大概就是指兵仙遺留下來的劍器了。


    它雖不像大宗門中珍藏的法器、符兵般具備神異之力。


    然而殺伐既多,煞氣猶存。


    若似巡狩衛所言般懸於槐樹,充作陣眼,震懾妖鬼難侵門戶亦非難事。


    問題是,顧全義壓根沒留下號稱“玄階以下妖鬼退散”的誅邪劍陣陣圖。


    他怕陸觀偷取陣圖賣掉,寧可任得鋪子不設防,也不願交付自保的手段。


    在有心人眼中,此刻的古劍堂形同自家後院,進出自如。


    陸觀所持以自守者,唯有得到修士真氣作驅動後,發動時給體魄負擔更少的開明獸之瞳而已。


    當下暗自沉思:


    “若是常人死後怨恨難消,化作鬼魅。”


    “境界實力不會強到哪兒去,靠著神通便足以應付。”


    “但一般的兇宅鬼魅,怎可能同時惹來武院、牙門和白馬寺三方勢力的注意?”


    “可見鄰街出沒的所謂惡鬼,來頭絕對不簡單。”


    “就連那巡狩衛也未必知曉實情。”


    他聯想起潛伏店內窺伺不知多久的小妖,緩緩眯起了眼眸。


    “莫非是衝著這來的?”


    ……


    迄至午後,一直沒有客人上門。


    古玩不像柴米油鹽般天天都有需求,嚴格而言屬於奢侈品。


    古劍堂在行內的口碑名氣,又遠遠沒法與金玉樓、碧月軒這些行業巨擎相比。


    隻有想在家中置些古玩附庸風雅,又買不起上等貨色的人們才會到這兒來。


    這類人在洛陽外城多嗎?自然很多。


    但指望他們像真正的大戶人家般,把逛古玩店、珠寶店當作消閑活動般天天登門光顧。


    陸觀隻能說夢裏甚麽都有。


    沒買家上門,問題倒不大,反正賣了物事又不會分成給他。


    陸觀期待著的,其實是前來賣掉手頭古玩的賣家。


    鋪內物事早被他翻過一遍,不見有仙緣蘊藏。


    倒是新進店的古玩,背後不知藏有多少因緣故事,說不定能化為陸觀修行的助力。


    ……


    店內無事,陸觀閉起門戶,於櫃台後方盤腿打坐。


    短短兩個時辰,已再度連破兩竅。


    陽氣充盈,自小腹以下半身壯實有力,氣息隱有燥動意。


    任脈二十四竅,陸觀在兩日內便打通了六分之一。


    若是清晨那巡狩衛袁傑,知曉陸觀修行如此之快。


    一張嘴大概會敞了開來,好一陣子沒法合攏吧。


    他好不容易打通任脈八竅,混上油水充足的巡狩衛位置,足足花了七八年光陰。


    結果陸觀恐怕用不了數天,便能輕鬆趕過他多年苦修。


    這份憋屈真不知跟誰說去。


    倒不是說陸觀的資質,真就勝過他千百倍。


    無奈兩人修行的功法,實在相差太遠。


    袁傑修的是武院的入門功法“三天養氣訣”。


    三天者,並非指這功法三日便可練成。


    而是指代道門大赤天、禹餘天、清微天這三清天。


    道家修行的最高境界。


    雖是入門法訣,卻是道門正法,具備直通大道的可能。


    水平比外間絕大多數的散修遊俠的功法精良得多。


    可惜,本質上也隻是大路貨。


    而陸觀修的是甚麽?


    兵仙昔年修煉後多番改良,終於錘煉至近乎無瑕層次的鍛體法門。


    若然修行效率還及不上武院的大路貨,兵家的招牌早就被拆掉了。


    也不會被稱為百家修士當中,殺力之強僅次於劍修的全攻擊型流派。


    不過陸觀所得功法,僅包括修煉養氣之道。


    卻無相應的武技、術法作配合。


    麵對境界相若的修士時,難以全力施為。


    沒料得,下午送到店裏的一枚銅牌,卻意外地滿足了陸觀的需求。


    天狩堂代表總院收了分堂貢品,按照慣例,將送出記認之物以證明貢金已然到賬。


    現下被車夫送到店裏櫃台上的銅牌,乃是巡狩衛袁傑的隨身物事。


    暫由古劍堂保管,待下月上繳貢金時一並歸還。


    等若是買賣後留作證物的收條。


    隻是,陸觀從沒見過一宗交易的收條,竟比交易的貨物本身更為貴重的。


    他握起刻有武院太極五行圖的銅製令牌,將其上浮動的一抹青光收進眉心。


    對於巡狩衛們而言,這片隨身令牌僅作信物之用。


    縱然不慎丟了,也未必會多在意。


    然而對能夠提取仙緣的陸觀而言,它的價值猶勝於珠玉財寶。


    前塵往事,於他視線前方緩緩開展。


    時值後漢光武初年,新朝初定。


    國家正須文才武略之士盈朝戍邊,鎮守天下十三州。


    然則戰亂延年,無數傳承百歲千載的世家大宗,早在前漢傾覆後那場割據混戰中流幹一代鮮血。


    家底積累再厚,三五十年內亦是無以為繼。


    人才斷層,雖是大事,終究隻一時之憂。


    光武帝遠略明見,應對之策,卻是影響至今的千年大計。


    陸觀隻一眨眼,不意已身在皇城南宮永清殿外。


    距此數百步外,禦座上的世祖光武皇帝麵目為殿內幽影所蔽,一時瞧不分明。


    隻見得皇帝將一枚銅牌細細摩挲,隨後交到座前一位背對著陸觀的男子手裏。


    低聲幾句言語後,天子伸掌在男子肩頭輕拍,似有撫慰之意。


    男子身材極其魁梧雄壯,比起天子還要高出至少兩個頭,身形幾乎將寬大禦座徹底遮蓋。


    所穿卻是簡簡單單一襲青袍。


    陸觀定睛看去,目光隨即聚焦於青袍背後圖形。


    太極五行圖,正是武院徽記。


    這枚被巡狩衛隨手當作收條交到陸觀手裏的銅牌,竟是首枚現世的武院令牌。


    曾經由世祖光武皇帝之手,親自交付給初代武院院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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