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載壡很慌。


    朱厚熜很失望。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


    可到了他這兒,咋就變了呢?


    遙想當初,才十四歲的他,一進京就敢跟以楊廷和為首的大臣正麵硬剛,再看現在……


    簡直不忍直視!


    朱厚熜緩緩吐出一口氣,“你且退下吧。”


    “是,兒臣告退。”朱載壡暗暗鬆了口氣,俯身一禮,退出大殿。


    乾清宮外,一股風來,朱載壡不禁打了個哆嗦,這才發覺後背都被冷汗打濕了,不由苦悶又無奈。


    太子難當啊!


    優秀不行,庸碌也不行;有魄力不行,軟弱也不行;怎麽做都是錯,可不做又不行……


    尤其是攤上這麽一個極度戀權,又生性多疑,且聰明絕頂的父皇。


    強度更是直接拉滿。


    ‘我明明夠低調了啊……’


    ~


    朱厚熜靠在椅背上,麵色憂鬱,扶額不語。


    黃錦輕聲安慰道:“皇上,這也不能怪太子,驟然聽到托付江山之語,換成誰是太子,也會惶恐不安,隻會誤以為這是在考驗他,縱有雄心壯誌,又怎敢表達出來?”


    朱厚熜苦笑哀歎,理兒是這個理兒,可兒子的表現,卻是太差勁了。


    還是說,是自己的問題?


    朱厚熜歎息道:“算了,暫時也騰不出手做別的,等這次收割之戰結束再說吧。”


    黃錦:“皇上英明。”


    “英明……”朱厚熜扭了扭脖子,“算算日子,李青也該從交趾迴來了,嗯…,京師也得發力了,織造局方麵你多盯著點兒。”


    “奴婢遵旨。”黃錦稱是,問,“現在嗎?”


    “現在。”朱厚熜道,“快三月份了,該抓緊了,必須要在今年年底前結束,記得以朝廷商品出海的名義銷往交趾。”


    “奴婢記著呢。”黃錦點點頭,“那奴婢告退了?”


    “去吧。”


    朱厚熜揮了揮手,突然身體前傾,又說,“著人去召國子監司業張居正進宮見朕。”


    黃錦腳步頓了下,點頭稱是。


    朱厚熜重又靠迴椅背,呢喃道:“該上強度的培養了,還是太嬌嫩了,想當初我那會兒,真可謂是滿朝悍臣……玉不琢不成器啊。”


    …


    乍然接到皇帝口諭,張居正可沒一點惶恐,除了激動,還是激動……


    皇帝果然沒有忘了他,沉寂了這麽久,終於要到了發跡之時!


    張居正知道自己表現的時候到了,這次,務必要比上次的策問,還要謹慎應對……


    乾清宮。


    張居正隨小太監緩步進來,撩袍、下拜、京腔字正腔圓,動作行雲流水,恭聲道:“微臣參見吾皇萬歲。”


    “平身!”


    “謝皇上。”


    張居正起身,屏息凝神,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思維活躍。


    雖不知這次皇帝的考驗是什麽,但他有十足的信心,對自己的能力,他從不懷疑,頂多隻會埋怨運氣不好,沒有展示的機會……


    如今,運氣再一次降臨,他自當仁不讓。


    不料,皇帝壓根兒就沒考驗。


    “詹士府府丞還缺一人,即日起,你改任詹士府府丞。”


    詹士府府丞,同國子監司業一樣,都是正六品,可區別就大了去了。


    進了詹士府,可以迅速積累政治資本,這可是專門輔導太子的機構,這個部門太重要了,進可為太子心腹,退可為皇帝眼線……


    而且,詹士府詹士可是正三品的官員,在詹士府有充足的晉升空間,也不像國子監那麽卷。


    “臣遵旨。”張居正再拜,“謝皇上栽培。”


    “說什麽栽培……好生輔佐太子就好。”朱厚熜緩聲說道,“朕知愛卿博聞強記,所學龐雜,素有神童之稱,國之儲君,不可不重,愛卿不可懈怠。”


    “是,皇上天恩,微臣萬死不辭!”


    “平身吧。”朱厚熜抬了抬手,道,“還記得上次朕的策問嗎?”


    “臣謹記。”張居正拱手一禮,道,“朕惟自古人君臨禦天下,必慎厥初,而為欺君者……”


    “好好好,好記性。”朱厚熜嘴角勾了勾,“不愧是神童,嗯,記得就好。”


    張居正止住話頭,矜持道:“皇上過譽了。”


    “拿出當日‘臣對’的態度來輔佐太子,儲君,未來之君也,輔佐太子,亦是你的本分。”朱厚熜笑笑道,“朕對愛卿寄予厚望,望卿不負朕之所期。”


    張居正心情激蕩,忙俯下身,恭敬說道:“微臣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朱厚熜微微頷首,揮了揮手。


    “臣告退。”


    朱厚熜打開抽屜,取出玉瓶倒出一粒丹藥,含在口中,以茶水送之,繼而幽幽吐出一口氣,腦袋仰起,望著殿頂怔怔出神……


    “縱是想退位,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啊……”


    ~


    張居正激動之餘,又有些疑惑,皇帝此舉太反常了。


    皇帝和太子,雖是父子,卻也是敵人,權力之爭可不隻是君臣之爭,父子相爭的戲碼多了去了,甚至父子相殘都不稀奇。


    唐玄宗一日殺三子,可見一斑。


    當然了,父子相爭也並不絕對,至少孝宗、武宗這對父子就格外融洽,可那是因為孝宗就武宗一個獨子,權力傳承沒有第二人選,故才如此。


    可當今的皇帝……就不具備這個條件了。


    再者,縱觀皇帝禦極三十載,對權力的掌控,對權力的熱忱,不是一般的執著,今日如此,實難理解。


    張居正左思右想,也沒個頭緒,索性不去想了。


    不管怎麽說,從國子監司業,到詹士府府丞,好處多多。


    …


    數日後,皇帝突然下旨,要給太子加冠。


    朝局上下,莫不激動,皇帝終於重視儲君了。


    太子加冠意義重大,這標誌著太子成人了!


    如此強烈的政治信號,群臣本以為,皇帝會拖到太子二十歲,不想,這才剛過了年,皇帝便給剛到十六歲的太子加冠。


    雖然意外,但是驚喜。


    正所謂有人歡喜有人愁,群臣心中歡喜,當事人卻滿臉愁容。


    直覺告訴他,父皇在搞事情。


    甚至,就是衝他來的。


    哪個正經帝王會舍得權力?何況是自己這個癡迷權力,醉心權術的父皇……


    想想漢武帝,想想唐太宗,想想唐玄宗……


    活的好好的,又不是大限將至了,肯定有詐!


    朱載壡滿心憂懼。


    憂懼之餘,也十分憤懣,自己也沒出格的表現啊,你咋就這般疑神疑鬼呢?


    加冠後的朱載壡,非但沒有絲毫開心,反而更加謹小慎微,每天待在東宮,哪裏也不敢去,連娛樂活動都省去了,可謂是如履薄冰……


    “殿下,殿下……”


    “啊?哦,本宮有些乏了。”朱載壡舒了口氣,道,“張府丞,不如今日就到這裏吧?”


    張居正愕然少頃,拱手稱是,“殿下可是……不適?”


    “本宮很好。”朱載壡疲倦道,“張府丞且先退下吧。”


    “是,臣告退。”


    張居正暗歎一聲,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他想好好輔導,無奈太子不好好學,如此情況,他能如何?


    乾清宮。


    “太子如何?”


    “迴皇上,太子聰穎睿智,十分好學。”張居正恭聲道,“許是近兩日過於用功,以至於有些疲倦,太子千金之軀,微臣不敢不慎,今日功課便提前結束了。”


    朱厚熜麵無表情地點點頭,“朕知道了。”


    “微臣告退。”


    張居正退下,黃錦上前。


    “皇上,殿下這不挺好的嘛,您幹嘛還鬱鬱寡歡的啊?”


    “場麵話你也信?”


    “……”黃錦撓撓頭,道,“奴婢鬥膽以為,殿下這般惶恐,還是因為話沒有說開,鬧了誤會。”


    “朕當然知道……”朱厚熜苦歎道,“可你讓朕怎麽解釋?跟他說朕要退位,讓他登基做皇帝?隻怕這話一說出來,苦膽都能給他嚇破。”


    黃錦忙左右瞧了眼,小聲道:“皇上,這話可不興說啊,太子是儲君……”


    “行了!”


    朱厚熜氣鬱道,“朕還不興說了?”


    黃錦弱弱道:“影響不好嘛。”


    “……”


    “要不,奴婢去調和一下,減輕一下太子的壓力?”黃錦試探著說。


    “沒用的。”朱厚熜搖頭道,“他隻會把你當敵人。”


    朱厚熜突然有些感傷,喃喃道:“沾著一個‘權’字,父子、兄弟、子侄……也沒親情可言,這就是皇家……孤家寡人啊。”


    黃錦不知該如何安慰,隻能陪著一起難過。


    “算了,你去一趟東宮吧。”


    “是。”黃錦點點頭,“奴婢這就去安撫……”


    “不用安撫,你也安撫不了。”朱厚熜仰臉歎息,“父子結,父子解,讓他來與朕同住。”


    黃錦愕然,繼而稱是……


    太子搬去乾清宮住的消息,很快在群臣之間傳開了,這一下,他們也懵了。


    皇帝這是鬧哪樣?


    群臣想不通。


    要說是針對太子,可若如此,又何必為太子加冠?


    要說培養太子獨當一麵……別鬧,就皇帝的尿性,怎可能會做出削弱自己權柄的事?


    這次,著實群臣觸及到群臣的盲區了。


    主要是皇帝對權柄的掌控欲太強,人設早已根深蒂固。


    太子朱載壡不信,群臣更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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