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樓。


    朱厚熜如昨日一樣,一開門就來了。


    找了個靠窗的清淨地方,點上幾樣小菜一壺酒,一邊喝著,一邊瞅著下麵熙熙攘攘的人群……


    陸炳、沈煉坐在他對麵,壓力山大。


    雖說這次是皇帝的主張,他們隻是奉命行事,然,如此大事,可不是一句‘奉命行事’就可以推脫的,迴京之後猛烈攻訐是少不了的。


    何況,現在朝廷正在對外用兵,皇帝卻離開中樞,大老遠跑來江南喝小酒……簡直胡鬧!


    這都三天了,啥也不幹,就是玩兒。


    問了也不說,問多了還發火,兩人這個煎熬……


    才剛來三天,他們卻感覺來了三年。


    尤其是皇帝這無所事事的樣子,直教人無奈的緊……


    陸炳訕訕道:“老爺,咱們這次來金陵是為……?”


    “你話密了啊。”


    朱厚熜端著酒杯,望著窗外,頭也不迴的說,“我有我的打算,該迴去的時候會迴去,不該迴去……說破個大天來,也無濟於事。”


    陸炳:“……”


    …


    一直坐到辰時末,一壺小酒見了底,菜也沒了滋味兒,朱厚熜輕輕一歎,道:“走吧。”


    二人精神一振,沈煉忙道:“好好,小的這就去準備!”


    “準備什麽?”朱厚熜哼道,“我說的是迴客棧,你們以為是迴哪裏?”


    兩人:“……”


    “老爺,這是……為啥啊?”沈煉忍不住問。


    朱厚熜漠然道:“什麽時候,我行事還要向你們解釋了?”


    沈煉一凜,連稱“不敢”。


    朱厚熜輕哼了聲,邁步離開。


    陸炳無奈道:“小二,結賬!”


    下了酒樓,走至門口時,朱厚熜的步子突然一頓,接著,又若無其事的繼續往外走。


    二人並未察覺異樣,與其一起離開酒樓。


    不料,逛了一陣兒之後,卻聽皇帝突然道:“你們先迴客棧,我一個人走走。”


    這哪兒行?


    隻兩人隨行,已是他們極限,怎能讓皇帝一人獨行?


    一國之君,萬金之軀,可不是開玩笑的。


    雖說金陵治安極好,且這一帶更是繁華區域,巡街的捕快、衙役隨處可見,連個小偷都難見,可凡事就怕意外,兩人哪裏敢冒險。


    但凡有個萬一,可真要誅九族了。


    且二人還會淪為曆史罪人,弄不好……遺臭萬年。


    “老爺,您的安危堪比天大,我們……”


    “少廢話!”朱厚熜不耐煩道,“再囉嗦,我現在就喊我是大明皇帝!”


    兩人:(⊙o⊙)…


    皇帝這是咋了。


    怎麽跟個叛逆期的孩子似的……


    二人心累又苦悶,無奈又氣鬱。


    這還是那個英明睿智,理性克製的嘉靖皇帝嗎?


    “兩個時辰!”


    朱厚熜道,“兩個時辰我會迴客棧,我隻要兩個時辰。”


    陸炳深吸一口氣,義正言辭的說:“不行!”


    沈煉也沉聲道:“老爺,請您也體諒一下我們,更請您顧全大局!”


    朱厚熜氣得肝兒疼,可還真拿二人沒辦法。


    下麵人不聽話,皇帝也隻能幹瞪眼。


    “一個半時辰。”


    “不行!”


    “一個時辰!”


    “不行!”


    “不要逼我!”朱厚熜破防道,“信不信我現在就喊!!”


    二人不為所動,一副視死如歸姿態。


    “……”


    朱厚熜強壓下即將暴走的憤怒,寒聲道,“好吧,實話告訴你們,我……我要去青樓!”


    兩人:啊?


    不是……千裏迢迢,舟車勞頓,敢情你是來嫖的啊?


    “滿意了吧?現在,還要跟著我嗎!”


    二人躊躇。


    按道理說,這種事是不該跟著,可皇帝萬金之軀……但話又說迴來了,逛青樓能有啥危險?


    陸炳吭哧半天,道:“我們在門口候著。”


    “你再說一次?”


    陸炳心虛地別過頭去,悻悻道:“在大門口等著,總行了吧?”


    “……好!”


    沈煉提醒,“就一個時辰哈。”


    朱厚熜額頭青筋暴起,咬了咬牙,朝不遠處的青樓走去……


    ~


    酒樓櫃台處,隻露出半個腦袋的朱厚照站了起來,丟下賬本,朝掌櫃道:


    “吩咐後廚準備一桌豐盛菜肴,記著,酒要餘姚的女兒紅,中午永青侯會來。”


    “哎,是,小的這就去吩咐。”掌櫃點頭哈腰,“老爺先去雅間兒稍坐,小的去給您沏壺茶。”


    朱厚照點點頭,又瞅了眼食客滿座的大堂,哈哈笑道:


    “吃好喝好,吃好喝好……”


    這悠閑的小資生活,真是給個皇帝也不換啊……朱厚照心情愉悅的哼著小曲兒,踩著木梯子往上走……


    ~


    朱厚熜曆經千難萬險,才終於脫離紅倌人的魔爪,從後門溜了出來,好不狼狽。


    然後,馬不停蹄地趕往威武樓。


    一進來,就發現櫃台處的朱老板不見了。


    朱厚熜不禁焦急,忙上前問道,“你東家呢?”


    掌櫃的打量了他一眼,“您找東家做甚?”


    “與他談生意!”朱厚熜說著,從懷裏取出一張麵額百兩的銀票遞上,“他人呢?”


    “我家老爺在……”掌櫃的接過銀票揣進腰包,這才繼續道,“老爺就在酒樓,不過,我家老爺今日有貴客,小的可不敢保證他會見您。”


    朱厚熜道:“帶我去,他見不見,這銀票都是你的!”


    “哎,請隨小的來。”


    專用雅間兒內。


    朱厚照一手持話本,一手搭在盛放著蜜餞點心的竹籃上,時不時捏起一塊送入口中,渴了,飲上一口雨前龍井……


    怎一個悠閑愜意了得?


    ‘鐺鐺鐺……’


    “誰呀?”朱厚照望向門口。


    “老爺,有人找您。”


    朱厚照皺眉道:“不是說了嘛,這地兒不見外人,麻溜滾蛋。”


    卻聽又一道聲音傳來:


    “你姓朱,我也姓朱,何以你可以,我卻不可以!?”


    朱厚照一呆,隻覺這聲音莫名熟悉,一時卻又想不起來具體是誰,想著離中午還有段時間,“進來吧!”


    門被推開,朱厚熜一臉冰霜地走進來……


    “沒想到吧?”


    朱厚照揉了揉眼。


    “你沒眼花,就是我!”


    朱厚熜關上門,聽著腳步聲遠去,這才上前,咧嘴一笑,“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朱厚照咂吧咂吧嘴,驀然一笑,哈哈道:“怎麽,小老弟又來金陵公幹啊?話說你這還挺快的,比我坐蒸汽船都快……”


    朱厚照表情有些不自然!


    太快了……


    快的不合常理!


    見慣大風大浪的朱厚照並未失態,很快收拾好情緒,上前拉住朱厚熜的胳膊,熱情道:


    “來來來,剛泡好的雨前龍井,快嚐嚐鮮……”


    朱厚熜無情甩開。


    “唉?這是啥意思?”


    朱厚照不祥的預感更甚,不過,麵上還是相當鎮定,沒好氣道:“好心當做驢肝肺是吧?”


    朱厚熜深吸一口氣,環目四顧。


    “瞅啥呢?”


    朱厚熜不答,徑直走向茶桌……


    “咋了這是……”朱厚照跟著上前,不料,朱厚熜反身就是一個飛壺。


    “哎呦我去!”


    朱厚照偏了下腦袋,茶壺擦著腦袋掠過,落在地上摔個粉碎。


    “你吃錯藥……”


    話到一半,卻見朱厚熜舉起椅子,直衝衝奔來,那姿態……


    跟之前在京師醉香樓,朱厚照怒砸嚴世蕃有一拚。


    這要是挨實了,不死也跟嚴世蕃差不了多少。


    朱厚照扭頭就跑,卻聽腦後陰風陣陣,他連忙蹲下身子,實木椅子從頭頂掠過,砸在門板上,又反彈迴來。


    “你瘋……”


    眼前一黑,朱厚照被撲倒,下一刻,一記老拳砸來。


    這次,朱厚照沒躲過去,疼得齜牙咧嘴,怒道:“我草你祖……你魔障啦!”


    朱厚熜不答,又是一拳砸去。


    不料,六十歲的老頭子沒大意,閃開了。


    接著,朱厚照一個翻滾站起身子,與其拉開一段距離,沉聲道:“這是唱的哪出?”


    朱厚熜依舊不說話,搶先擋在門口,解下腰帶,穿過兩扇門的相鄰格柵綁上,還係了個死結。


    朱厚照一驚:“甕中捉鱉?”


    朱厚熜根本不給他廢話,撿起椅子再次發起衝鋒。


    “不是,我去你大爺……”


    “我大爺,我大爺……”朱厚熜咬著牙怪叫著,如瘋魔了一般,掄圓了胳膊就往朱厚照身上招唿……


    雅間兒,勁風陣陣。


    朱厚熜養尊處優,沒幹過什麽體力勞動,可他年輕啊,丹藥吃著,小道修著,這猛地一爆發,還真是不容小覷。


    朱厚照年紀大了,可他精氣神兒旺盛啊,小日子過著,真丹吃著,也不遜色朱厚熜多少。


    兩人一個跑,一個追,在這不算大的雅間兒中,跑起了馬拉鬆……


    好半晌,


    兩人彎下腰,唿哧帶喘,怒目而視。


    “給,給個理由先……”


    朱厚熜破口大罵:“給你娘!!!”


    “你娘你娘……”朱厚照哪肯吃虧。


    朱厚熜極端狂怒,‘嗷’的一嗓子就撲了上去,朱厚照扭身就跑,卻慢了半拍,被扯住腰帶,接著,被猛地一拽。


    “啪——!”


    一個大嘴巴甩在朱厚照臉上。


    太響了……


    朱厚照一時有些眼暈。


    朱厚熜乘勝追擊,又是一巴掌,抽的朱厚照一個趔趄。


    兩個大嘴巴下去,朱厚熜隻有一個感覺——


    念頭通達!


    簡而言之,爽到極點。


    可……


    還不夠,還可以更爽……


    眾所周知,一個人的快樂,往往建立在另一個人的痛苦之上。


    朱厚熜暴爽的同時,朱厚照暴怒了。


    “你娘的……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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