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顫顫巍巍的小手正拿著帶著鉤子的長杆來迴的在湍流的水流中掏著什麽。


    河邊一處延伸出稍許的遮雨棚屋,豆蔻年華的小蓮本應到了該說媒的年歲,隻是瘦瘦弱弱的樣子像個七八歲的黃毛丫頭。


    前兩年征兵的時候,自己父母都被拉走,到現在也渺無音訊,大概是迴不來了。


    小蓮的奶奶在自己兒子兒媳婦被那群蠻不講理的兵蠻子拉走沒多久就哭死了,隻剩下她和爺爺相依為命。


    雨已經下了半個月,地裏的糧食澇死了大半,小蓮爺爺前幾天看著雨勢不對就捉摸著其他生路了。


    外麵一直在打仗,具體打了幾年小蓮不知道,可能在父母被抓走的那天就已經開始了,前些時日聽到一些流民從村子穿過乞討時說的隻言片語,這條大河的上遊好多人在互相砍殺,說不得什麽時候就過來了。


    好多村民聽到這個消息收拾了一下家中的存糧逃難去了,整個村子比起平時人少了許多。


    小蓮爺爺一把年紀,這兩年能夠把這個瘦得不成樣子的孫女拉扯活下來已經不容易,再去逃難怕是有這心也沒這力氣了。


    正如那些流民所言,自他們離開沒兩日,來到河邊觀察水勢的村民就看到有零星的屍體順水流而下,當晚村裏的人直接走了大半,除了些挪不動窩的,能走的全走了。


    小蓮爺爺土埋到眉毛的年紀早就不在乎生死這迴事,總想給小蓮在附近村子找戶好人家,可是自己這可憐的孫女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沒筆好嫁妝怕是過了門也要受人欺負。


    這位老人家看著村子中逃難人的背影,反倒是去河邊盯著水中起起伏伏的死屍有了念想。


    爺倆趁著雨勢沒大前,在一處隱蔽的水邊窪地搭了這麽一個能擋風避雨的地方。


    小蓮第一次被爺爺帶到這個地方搭窩棚時也是嚇了一跳。


    這片窪地的水麵上停了七八具麵目全非的屍體,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甚至已經被水泡的腫了起來,整個場麵猶如屠宰場一般,隻是這裏漂浮的是同類。


    轉身就想跑的小蓮被自己爺爺一把抓住護在身後。


    “傻丫頭,別怕都是些死了的東西,咱爺倆以後的活路就在這些可憐人身上了。”


    細密的小雨覆蓋下,並沒有多少味道彌漫出來,窩棚搭好後,爺爺也將平時扒地的鉤子拆下尋了根長杆釘在一起。


    從這天起,小蓮負責把順水飄過來的東西勾過來,爺爺嘴上圍兩層麻布翻找一番後,再由自己孫女推出去。


    這些可憐人身上大都是些竹片、木板簡單拚裝的防具,看著也不像什麽有錢的人家,不過這麽多日倒是在衣服深處的夾層中翻找出不少散碎的銅板、銀兩。


    還有一次飄下來一個身上披覆著殘破甲胄的屍體,整個人隻剩下半邊身子,也不知道碰上什麽樣的對手才能死狀這麽慘烈。


    小蓮爺爺從其殘存半邊甲胄內的貼身衣物暗袋中翻出了一塊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玉佩,以及些許金稞子。


    小蓮從來沒見過金稞子,也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玉佩,可是爺爺歎了口氣把東西塞迴去後,直接將這半邊的身體推迴了水裏。


    小蓮默默的看著爺爺的動作沒有說話,揮動著手裏的鉤杆把這個隻剩下半邊的可憐人推迴了湍急的河流中。


    “小蓮啊!這幾天下來咱們也撿了不少“木頭”的東西,今天撈完把這窩棚一推咱爺倆就迴去,過兩天給你尋個好人家,爺爺就不走了,幹這事損陰德,逢年過節的記得來這裏祭拜一下。”


    “嗯”


    小蓮知道這幾天爺爺翻找的過程中,嘴裏一直念念有詞,怕刺激到這個精神已經崩到極限的老人,隻能低著頭看著水麵淺淺的迴了一聲。


    天色已經不早了想著該迴去,湊巧的是眼看著上遊貼近這邊又漂來了一具木頭。


    由於這裏是一處窪地,貼近這邊的水過去總要進來打個彎,像往常一樣小蓮沒費多少力氣就用鉤杆掛住了今天最後一個木頭。


    “咦?”


    這具木頭和前些時日見過的不一樣,從外麵看並沒有什麽大的傷勢。


    不過三四米的距離,小蓮看的清清楚楚這人極其瘦弱,渾身殘破到隻剩片縷的衣物包裹著瘦到皮包骨頭的身體,隻是這皮膚真白,比自己還白。


    小蓮爺爺看到被勾到岸邊的木頭身上隻剩下片縷的衣物,說了小蓮一句。


    “這樣的勾上來幹嘛,又沒……”


    下一刻,爺孫兩人都愣住了。


    那可以清晰數出肋骨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


    活人?


    小蓮爺爺先是嘴裏又念叨了兩句,隨後恍然大悟一般,趕忙對著湍急的河流連連磕頭。


    小蓮上次見爺爺如此虔誠的跪拜,是那年大旱附近村子一起祈雨的時候。


    此時的老人仿佛看到了這輩子最大的救贖,指揮著小蓮將這個瘦骨嶙峋的身體撈了上來。


    好輕


    爺倆第一個感覺就是自己搬運的這幅軀體太輕了,六尺有餘的身體竟然比小蓮重不了多少。


    “可憐人啊!年頭再不好也不能餓成這個樣子啊!”


    說來也奇怪,把這人撈上來之後,天上的雨勢也漸漸停了下來,爺爺看到時候了,嘴上圍的棉布、手裏的家夥事連同窩棚直接全推進水窪中,沒翻騰幾下就順著水流消失不見了。


    爺孫兩人連拖帶拉的將這個虛有其表的骨頭架子給帶迴了低矮的房屋中。


    小蓮看得出來爺爺見到此人後心中好像又升起了希望,連步伐都比平時快了一分,平日裏隻有在豐收的年月才能見到他如此高興。


    “生火,做飯。把家裏的鋪蓋都拿來,咱爺倆好不容易拉迴來,可不能讓他死在這裏。”


    饑餓,極度的饑餓,同時敏銳的嗅覺感受到了一絲食物的味道,這個味道越來越近了。


    最原始的本能欲望喚醒了一個不知道沉睡了多久的意識。


    一個蒼老的聲音。


    “把他的頭抬起來,嘴扒開,這麵湯應該能灌下去。”


    被撐開的嘴中灌入一股暖流,剛剛落入肚子中就被消化的一幹二淨。


    爺孫倆剛迴來也是忙亂了手腳,從來沒有救人經曆的小蓮直接把家裏剩下的小半缸雜麵全煮了,煮了滿滿一鍋。


    平時節儉到極點的爺爺也沒說什麽,指揮著小蓮將麵糊稀釋成麵湯給骨頭架子喂下去。


    兩人也是忙亂了手腳,見沒往外吐就一直往裏灌,稀釋後接近兩鍋的麵湯一滴不剩的全灌了進去。


    最後祖孫倆發現已經空了的鍋底,迴頭看向那依舊癟下去的肚子,有些發愣。


    些許體力的恢複讓這個依舊處於迷茫中的人眼睛睜開了一絲縫隙。


    豆大的光亮下,一老一少兩對眼睛正在以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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