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主本意是表達關心,可靈愫卻當他瞧不起她。


    “放心,我心裏有數。在時機未到前,我需要同時做多種偽裝。出門在外,我需要維持‘一個廢柴姑娘’的形象。所以即便我認為滿身傷痕是我的榮耀,也要將其抹去。我喜歡身姿緊實有力,可你知道,‘一個廢柴姑娘’不會有渾身肌肉。所以,隻能用脂膏包住肌肉。”


    聽起來就很累,但她絲毫不覺得累,反倒樂在其中。


    過了會兒,靈愫沒聽到閣主的迴話。


    轉過身才發現,閣主早已淚流滿麵。


    “我心疼你。”他說,“不是你不覺得苦,這些事就真不苦。”


    靈愫笑著擦掉他的淚,“做殺手能有什麽辦法呢。人隻在窮途末路之時,才會選擇做不入流的殺手。但——”


    她說:“即便苦累髒,即便不入流,我也要過得坦蕩。”


    她不願再說自身,遂把話頭一轉,說迴殺手閣的事。


    “還記得麽,老閣主與前幾代閣主在任時,都曾配合朝廷緝拿逃犯。後來時局動蕩,殺手閣敗落,與朝廷斷了聯係。或許,我們可以撿起這段聯係。”


    她眼睛亮晶晶的,“讓殺手得到更大的認可,讓殺手閣正大光明地建在街邊,讓我們的不入流,轉化成門檻高且存在感強。這就是殺手閣的獨特之處!我們可以做到!”


    她就這麽隨口一說,但閣主倒是真的想了想這條路的可行性。


    飛快想完,他說好,“我會買下南郊那座空置的高樓,作為殺手閣的新據點。”


    到底還是年輕氣盛,說幹就幹。


    此間,閣主問起:“關於‘成為易老板’這件事,你有什麽頭緒?”


    靈愫笑得高深,“我自有計劃,保準立竿見影。隻是,需要等待一個時機。”


    *


    忙完殺手閣的事,靈愫去了玉清觀,找她的新歡沉庵。


    觀裏的小道士憎惡她,又懼怕她。見了她,四處逃竄,並默默祈禱,願沉庵好運。


    她尋到沉庵時,沉庵正蹲在桃樹底下,拿小鏟刨土,將釀好的果酒埋下。


    她走得慢,因此便沒看到,其實沉庵還在壇蓋底下壓了封信。


    待走近,她俯身喊:“阿沉,想我沒有?”


    “阿沉”是她口中所謂的“愛稱”,每當她喊這個愛稱,那就代表:他將要被她不重樣地玩弄。


    沉庵驚得渾身一哆嗦,旋即,又恢複往常老神在在的神態。


    “先前觀裏釀好的酒,都已被你飲盡。”他護著身後埋酒的小土坡,“這壇果酒,醞釀四年才可開封。”


    靈愫連連點頭說好,攙起沉庵的胳膊,“知道啦,四年後我跟它不見不散。”


    四年後,她二十歲。那時,誰還會記得這個新歡與這壇果酒。


    她在心裏嗤笑沉庵的天真。


    沉庵也笑自己的天真。


    笑自己一把年紀,竟還在相信所謂的“真愛”,還在做與她長長久久的春秋大夢。


    糾結許久,他決定賭一賭。


    賭這個小姑娘,對他有一點點的真心。


    不求多,隻要一點真心,能證明他不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就好。


    這樣想著,他便主動迎合起她。


    他了解到她的身世,原來她竟是那麽缺愛的一個孩子。


    他赦免了她先前的罪,開始主動敞開懷抱,一聲又一聲地喚她“好孩子”;


    開始享受與她不害臊地在各種場地胡來,道觀裏、街巷裏、人前人後,隻要能給她帶來愛;開始主動開發各種玩法,與她不斷嚐試。


    他們的每一次,都像是在給彼此洗熱水澡。褥子上鋪著吸水墊,事畢掀墊,墊子昏頭搭腦地墜著,沉甸甸的。


    他把墊一擰,水花“啪嗒”、“啪嗒”地落,將他的心打得濕漉。


    床榻間,她是個混世魔王,把他折磨得體無完膚。


    但隻要下了床,他就會變成包容接納,並教導她的長輩。而她,歪著腦袋喊他“阿沉”,儼然是一副好孩子模樣。


    沉庵喜歡,並享受這種相處模式。


    然而,一旦開始享受,他就迎來妒忌、失落、不滿等負麵情緒。


    他對她越來越在乎時,恰是她最忙得焦頭爛額之時。


    她在做生意,困難重重。她穿梭在商人之間,不斷應酬,將更多心思花在那些商人身上。


    沉庵嫉妒被她關注到的人。那些人裏,不乏有俊俏小夥。


    俊俏小夥比他更有朝氣,與她同行,會被路人誇讚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而他與她同行,隻會被誇:“這兄妹倆感情真好。”


    他不敢想,倘若他沒保養得那麽好,臉上多幾道細紋,會不會被人說:“這對舅甥、這對叔侄、這對父女,感情可真好。”


    從前他從不在意年紀,可現在,他竟迫切地想鑽研巫蠱之術,想找找有沒有“返老還童”之術。


    他開始悔恨、自責。


    為什麽不能晚生幾年,變成她的同輩人。


    為什麽要在而立之年才遇見她,要是能把年輕的他送到她麵前,讓她愛上年輕的他,那該有多好。


    在日複一日的等待落空中,他的靈魂腐爛得更厲害,內心不斷扭曲。


    他想出一個大膽的計劃。


    那個孩子,常目睹他跟她在巷裏胡來。現在,沉庵把這個孩子叫來。


    還沒開口,那孩子就搶先道:“我喜歡小易姐姐,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


    沉庵被這番荒謬的話氣得語噎,過了片刻,他才找迴自己的聲音。


    “蔡珺,你才十一歲。”


    十一歲的孩子會懂什麽“喜歡”。


    但,蔡珺斬釘截鐵地說“喜歡”。


    “我的人生追求是,能把自己送到小易姐姐的枕邊。”


    沉庵眼前發黑。


    蔡珺給他磕了個頭,“道長,我願為實現這個追求,去做任何事。”


    沉庵別有深意地瞥蔡珺一眼。


    “那麽,你就是我的關門弟子。”沉庵說,“明日起,你便可來道觀聽道。”


    蔡珺問:“可我不想聽道,我想聽的是,怎樣做,才能讓小易姐姐看到我。”


    “這些,等你弱冠後再學。”


    因為真切地感受過她熱烈的愛意,所以在沉庵眼裏,她愛與不愛,其實非常明顯。


    她越來越忙,忙她的事。而他,無名無分地跟著她,甚至沒資格吃醋,讓她多關注一下他的情緒。


    他是長輩,怎可斬斷小輩的翅膀,讓她不能再自由飛翔。


    但,他扭曲的心又告訴他:他非常在乎她的不在乎。


    不斷扭曲,不斷在乎,不斷自我勸解——


    終於,隻是收獲一場徒勞無功。


    他們已有很久都沒見麵,沒有親吻沒有交.合,就在他被鑿成熟之後。


    沉庵受不了,他的身和心都足夠寂寞。


    終於,他鼓足勇氣,主動尋她。


    他穿了件什麽都遮擋不住的紗衣,學著小倌模樣,坐在她的腿上。


    “好孩子,不想摸一摸我嗎?”


    他光著腳,將她的佩劍踩住。


    腳背弓起,腳趾在劍刃上點了點。


    他身上戴了很多精致的小物件,他知道,她會喜歡。


    他將她眼裏一閃而過的驚豔盡收眼底。


    她打趣道:“是在暗示我,你想生孩子啊?”


    他搖搖頭,語氣嚴肅,動作輕浮。


    “男人不能生孩子。”


    又點點頭,“是在明示,想做生孩子之前要做的事。”


    她笑得歡快,手在他身上摸索。


    對他的主動來者不拒,卻不肯多問一句,關心他的情緒。


    “不能生孩子……好沒用哦。”


    沉庵臉頰緋紅:“有,有用的。”


    不一時,有用的他,就被她翻來覆去地證實了他這話的可信度。


    她說,從前她沒有睡過老男人,不知道老男人的腰肢有這麽軟。


    沉庵的心涼嗖嗖的。


    他的年齡雖不算太過年輕,但也不至於暮老。隻不過對於她來說,這年齡的確是有些大了。


    他從她的話裏窺出了微乎其微的嫌棄。


    遇見她的時候,他已不再是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此後呢……


    要把四十歲、五十歲的他,展現在她麵前麽。


    他不要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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