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賈的身世頗為坎坷,她的母親是廣州當地的女子,但她的父親卻是暫居此地的大食商人,大周是不許胡商帶走當地婦人歸家的,大食人要離開時問過商賈,但她舍不得母親,留了下來,往後再沒見過親父,至於他的下落,商賈報以百分揣測:“海上兇險,很可能已經死在哪裏了吧。我把母親送迴山寨後,一個人在外麵也過得不錯。”


    姬無拂逐漸對商賈升起一點同情,寬慰道:“沒事,以後你跟著我,一定有大出息。”


    商賈隨後說起她用家中積蓄在外行商,走南闖北十幾年,如今也是年近三十的人了,確實該迴家見見老母親。說著說著,商賈突然反應過來,特意向秦王解釋:“好像一直沒和秦王說過,我姓冼,單名暄。早兩百年家裏世代為南越首領,部落跨據山洞,共有十餘萬家,後來招安了,家裏還吃過皇糧,好像是郡主、湯沐邑一千五百戶,現在逢年過節了長輩還把好幾代前的賞賜拿出來曬一曬。當年我母親是看上大食人長得新奇,她怪喜歡的,才與人交好。這些年她在山裏過得很好,用不著我操心。”


    姬無拂陷入沉思,聽起來仿佛是“我事三代主,唯用一好心”的高涼郡主冼夫人啊。統領十萬家的首領,在嶺南也是土皇帝一般的人物,怪不得商賈在廣州城裏很吃得開,胥吏也要拉她來救場。


    第241章


    姬無拂這頭熱火朝天地招募願意出海的船長、船員, 秦王府提前抵達廣州的屬官送來財帛與匠人,從廣州當地遴選海船,不滿一月就已經完事齊備, 隻差一事遲遲沒能決定, 就是這隻船是商船,還是能代表大周的官船。


    此番動作, 姬無拂已經事先傳書向皇帝報備, 但是路途遙遠, 皇帝的迴信與新任廣州都督距離嶺南還有些時日。


    新任廣州都督宋淨對姬無拂來說並不陌生, 宋淨原先是在禮部任職,姬無拂也是見過麵的。見到人時, 姬無拂有些驚訝, 她曾以為陳禮部致仕後, 宋淨應當會從侍郎升為尚書,不曾想她是外任至廣州了。


    廣州都督是個很有油水的位置,但廣州乃至整個嶺南刨去一小撮商賈, 大多數百姓生活貧苦,陸路不便,仍舊是流放罪人的蠻夷之地。留在皇帝跟前的前程, 和遠在天涯海角邊上的前程是完全不同的,姬無拂實在想不通, 宋淨怎麽就一屁股挪到這兒來了。


    對於秦王的困惑,宋淨笑著叉手見禮:“大王在廣州住得熱鬧,聖上都下令讓吏部在今年年中另行銓選,如此一來吏部便額外忙碌, 眼見來年的科舉又要開始籌備,聖上便把科舉的差事挪交給禮部。陳相調任禮部尚書, 聖上又點了周悅為禮部侍郎,那日正好是押送犯官廣州司馬的隊伍入京,聖上查驗後就升我做廣州都督了。”


    周悅是尚書左丞周明芹的獨子,周家母子對皇帝忠心耿耿,數十年的心腹,另一邊又是太子生母陳姰。兩人進了禮部,宋淨會放外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姬無拂大概知曉新都內又有些變動,此刻人多眼雜,便賀喜兩句:“論起來,這也是高升了。”


    上迴姬無拂進城,走的是胡商聚集、臨近都督府那一邊的城門,這次宋淨進城,過的是臨近平民百姓聚居的城門,所見頗為蕭條。宋淨不由關切起來,下車問及白衣平民:“最近是發生什麽了?這兒怎麽空落落的,還落得一地灰燼。”


    這事姬無拂知道內情。比起都城的繁華,廣州的富裕相當薄弱,城中以竹木茅草搭建屋舍的百姓屢見不鮮,密密排布在一處的木屋草屋時常毀於火災。這一個月裏,姬無拂就已經聽聞三迴,次次讓禁軍跟著救火,奈何茅草搭的屋子沾上火星子幾乎沒得救,人能逃脫已是萬幸。


    路邊費力重新搭建竹屋的庶民說:“火是年年要來一遭的,有時候是哪家人做飯生火、燭火沒看住,埋汰些的也有天火。一燒就是一整片,不把左鄰右舍上百戶燒盡了,這火是聽不了的。我們就隻能再修、再燒,就這樣過吧。”


    宋淨聽得直歎氣,拿出袖中十數枚銅錢遞過,上車與秦王道:“我來這裏,頭一件事就是要先上書減免受災百姓的賦稅,再就是教導當地百姓學會燒造磚瓦,總是住竹屋怎麽能行呢。”


    多靠譜的人啊,姬無拂等的就是宋淨。


    她近乎飽含感情地握住宋淨的手,在對方受寵若驚的目光中,緩緩道:“宋都督來此,可是解了我的大難題了,這些日子裏我住在都督府,路氏身死、司馬送京處置,大小事宜都要我點頭。緊著頭皮,睜眼就是案牘勞形,隻有老天知道我多用心。如今等到你來,我可算是熬出頭了。”


    宋淨不動聲色地抽迴手,寬慰道:“秦王勞累了。聖上已經與我提前囑咐過,凡是秦王所為,不必苛責。前事種種,都是廣州官吏咎由自取,海船事宜聖上亦是首肯,請秦王放寬心。”


    即使早知皇帝一定會答應她的請求,親耳聽到宋淨的話,還是讓姬無拂很高興,一路與宋淨分享許多沿途的見聞。


    馬車直接進入都督府,裏麵來往的人俱是秦王隨從、護衛,竟是一個原先的胥吏、仆從也無。都督府內胥吏早已被姬無拂清理一空,而宋淨帶來人手並不足以支撐起整個都督府運轉。


    對此,姬無拂解釋:“都是些跟從路氏盤剝胡商、百姓的小人,我令人上他們家門,比著數罰了錢銀,再不錄用了。”


    原先姬無拂也是不打算為難小吏的,在她看來,主官犯錯多半在於他們心中生了不好的心思,聽令的胥吏雖然也有不好的地方,也隻是從犯。但是,一件事很快讓姬無拂更改了認知,胥吏竟開始幫當地豪強給姬無拂送禮了!


    這禮物非常新奇,有腹中藏黃金的大海魚、掏空籽填金餅的金瓜(南瓜)、金發碧眼的胡人……隻有姬無拂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的行賄方式。


    某日,姬無拂批了半天的卷宗,剛走出書房醒醒神,迎麵就走來一個穿著裸露、金發碧眼白皮膚的年輕男人。姬無拂那點瞌睡勁兒立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嚇得險些沒原地蹦起來,抄起手邊繩床打劈過去。還是校尉及時出現,伸手接了繩床,沒讓好端端的美人被打砸出個好歹來。


    校尉是知道這事的,在她看來,秦王已經收了海魚、金瓜,那這美人應當也不會拒絕才對,以美人簡單的穿著也藏不住兇器,便讓人進門了。實際上,姬無拂一直以為前麵的海魚和金瓜隻是百姓和商戶出於對她的感激和認可才送來的普通特產。


    問清前後因果,姬無拂讓商賈冼暄把這貨轉手賣了,嚴肅認真地向校尉說:“我已經受百姓賦稅供養,又怎麽能再收受賄賂?至於美人之流,且不說我暫無此心,這外頭的美人指不定身上有什麽髒物,尤其是時下好男風者眾,說不準染些奇怪疾病迴來,那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校尉萬萬沒想到秦王給她講解了半天的養身知識,表情仿若牙疼:“我的大王誒,會送這些東西的人,怎麽可能是普通百姓,必是當地豪強。他們隻是畏懼大王的手段,從前又是賄賂官吏慣了的,照舊再送一份來。說不定還考慮了大王的不凡出身,加厚了金餅。”


    “什麽?還有這種事,怪不得外任的官吏多有貪墨的行徑,肯定也有胥吏與豪強蓄意勾引的緣由在。官吏是三五年就要調任的,胥吏卻是長長久久地在此地,一肚子的雞鳴狗盜。”姬無拂要求校尉立刻去把都督府剩下的胥吏全部清查一遍,但凡是與當地豪強有所牽扯的,三代都不許再做胥吏,牽扯深遠的也得嚐嚐流放的滋味。


    在吏部有名有姓的官吏不好輕易定罪處罰,一群狗仗人勢的胥吏,總該是手到擒來了吧。


    宋淨是過來人,對秦王的憤怒感同身受,立刻劃清自己與路氏等蠅營狗苟之輩的界限。姬無拂聽完她掏心掏肺的一番話,笑道:“如今大周為官的還是男人多,當年更是如此,宋都督走到現在定是十倍的辛苦,我也知道都督絕不會行不法之事,隻是平白多囑咐兩句罷了。”


    真正能感受到資源傾斜好處的,也僅僅是姬宴平差不多年紀的女人開始,再往前的人隻有付出更多心力、謹慎萬分,才能在男人製定的渾濁規矩裏艱難行走。


    姬無拂並非相信所有女人都是道德高尚之輩,但她絕對信任拚殺出頭的女人的實力——即便貪汙,也一定做的讓姬無拂看不出異樣,會有分寸吧。


    唉,這也沒辦法,就算真的貪了,對她來說女的貪婪也比男的貪好。至少這說明女人在這世間有貪婪的資格,對她——同為女人的人也是一樁好處。


    姬無拂摸著自己長在左邊的心髒,人哪有不偏心的呢?


    都督府的一應事務姬無拂也是越俎代庖暫時處置,現在廣州都督到任,由宋淨接管,姬無拂自然是渾身輕鬆地出門找船。


    出海尋找作物,是必定要和沿岸的其她國家接觸,姬無拂敢打包票全世界都沒有比大周更強盛的國家,但是送出去隻是承載數千人的船隻,領頭人不一定要懂得航海知識,最重要的是知道如何與夷人交流,甚至應該略通軍事。


    工匠興奮地向秦王介紹大海船上的設施,諸如水密隔艙、車船、平衡舵之類:“……載客千人不是問題!”而秦王皺著眉端詳良久,半天沒說出個肯定的話,工匠惴惴不安:“大王是何處不滿意?”


    繡虎出手整理秦王衣袖,低聲提醒:“大王,這船如何?”


    姬無拂恍然迴神:“挺好,就用這樣的吧。最近多帶著船員下海,先適應著,我瞧瞧能不能從哪裏調動借點水軍來幫著練練。”


    天下兵馬隻能由皇帝的兵符調動,姬無拂不可能將秦王府裏幾百號護衛都填進海船裏,這事隻能再找皇帝商量。為了加大籌碼,姬無拂在冼暄的輔助下,畫了一張半成品世界輿圖,夾在信中送往新都。這封信不再單走陸上,而是從廣州沿著海岸線往東南方向,入杭州走水路抵達山陽,往後再是驛站快馬遞送。


    這次沿著來路再返迴的,除了皇帝許可的旨意,還有今年的武舉狀元曾海明,以及作為母親再一次催促女兒迴家,不要錯過年節。附帶一書玉照親筆,端王與王妃先後病逝,不日發喪。


    第242章


    端王與端王妃是宗室碩果僅存的長輩, 姬無拂理當趕迴新都送喪。但是現在正是夏秋轉換的時節,屍身無法留存太久,姬無拂與端王又是三族開外的親戚, 玉照也不會專門為等她而將老人的棺槨停不發喪。這樣一想, 既然注定見不到麵,似乎也沒必要一定趕迴去。


    姬無拂收起書信, 半步不耽擱地找武狀元曾海明。曾姓在都城不常見, 姬無拂耳熟的隻有一家, 齊王駙馬曾氏以及姬宴平宋王府的曾孺人, 據說也是曆來女主外的老門戶。


    武舉頭名授武官校尉,姬無拂稱唿對方為曾校尉, 初見麵時尚且未注意曾海明麵容身量, 現在仔細端詳, 見對方身量六尺餘(一米八多)、氣度不凡,便更確信曾家對女兒的教養。


    曾海明叉手與秦王寒暄罷,細細說起自己對於之後海路一途的打算, 來路上手不離書,對海事與天象頗為熟悉,頭頭是道。


    姬無拂聽完並沒有不滿意的地方, 行船是船長與船員的事情,曾海明稍微懂得一些, 不去輕易幹涉行船,就足夠了。


    兩人一起欣賞修繕一新的海船,姬無拂又為她介紹副官冼暄:“宋王舉薦、聖上欽點曾校尉來此,想必一路上已經有人為你說明事宜了, 說來這僅是我一時興起,但畢竟事關數船人性命, 如有不合宜之處,務必留心。此外,我有些需要的什物需要你們留意,也不強求一次便帶迴,首次出海第一要緊便是小心。至於旁的,我也是紙上談兵,一切就都交給曾校尉了。”


    “暄見過曾校尉。”冼暄為人八麵玲瓏,懂得大食語言,憑她的出身在嶺南又有些聲望,是最適合不過的人選了。這樣的人才,曾海明無可挑剔,與冼暄彼此見禮,互通姓名家世。


    姬無拂各拉一隻手,笑道:“出海一事,以海明為主,冼暄為輔,希望你們不要辜負我的期望。”


    跟隨曾海明一道來的還有一位內官,中年內官被任命為市舶使,奉命總管海路邦交外貿。廣州都督及其下屬不再直接擁有盤剝海船的權力,宋淨則專心治理廣州這片蠻荒之地。有姬無拂在側,張揚的豪強也不再作祟,但也沒完全放棄拉清官下水的想法,隻等秦王離開,再行分辨。


    雖然心頭積攢了些不樂意,但姬無拂在嶺南確實已經無事可做,她既不可能常駐於此等候不知多少來迴才能有消息的海船,也不能夾在官民之間做那道明晰的邊界,永遠盯著豪強和官吏的動作。


    冬日的路途不好走,姬無拂得在秋天踏上迴家的路。


    載初十六年的黃曆合適安葬的日子不多,新任端王玉照來來迴迴地翻找,定在了十一月十四。姬無拂滿身風塵趕迴新都那日是十月十四。姬無拂為表心意,迴到王府換過衣裳稍作修整,先拜見皇帝,第二日清晨也就是十月十五,姬無拂趕上了端王府的朔望奠,與玉照、長壽一並祭奠先端王與先端王妃。


    玉照一年裏失去了所有親長,祖輩、母輩、兄長,一朝迴首,端王府竟也隻剩母子二人了。守孝在家,玉照消瘦許多,伸手探茶時,姬無拂都能瞥見她手腕突出的腕骨。


    姬無拂與玉照相顧無言,從前都是玉照愛逗人說話,如今心思沉痛,提不起玩笑的力氣。而姬無拂也知道,勸人節哀是無用的,至親離世的痛苦隻能自己走出來。此刻說些突兀的玩笑話,未免有些太不莊重。


    於是,姬無拂看向侍立一旁的長壽,說些慣常的話:“長壽眼見著就長高了,算算年紀也十一歲了,時間過得真快啊。之前還是在弘文館讀書麽?跟著哪位學士?”


    小孩子觀念裏的時日比大人要更漫長,從前長壽會纏著姬無拂玩鬧,現在也有半個大人模樣了,叉手迴話:“年初改在崇文館讀書了,跟著陳相。”


    崇文館歸屬東宮,而這陳相就是陳姰。世易時移,姬赤華是東宮太子,陳姰自然能當東宮小半個家。名義上的事情,差之毫厘謬以千裏,陳姰插手東宮事太多,反倒不是好事。


    姬無拂道:“來路上聽說陳相現今是在禮部做尚書,忙的是科考,而今又添了崇文館講學,確實辛苦。”


    半大不小的孩子端不住太長的時辰,長壽站久了開始左右換腳,晃動間受玉照輕瞪警告:“我與秦王有話要說,你待不住就先迴去寫字,等會兒我讓長史去查你。”


    兩人目送長壽不情不願地跨出門,玉照不緊不慢地說:“母子之間的情分是無法斷絕的,與其避人,不如坦然示人。”


    這話坦蕩,換做是之前,姬無拂或許就信了,在外走一遭多少明白些俗世的規矩,不像之前那般好糊弄。


    姬無拂放下茶碗,聽杯盞之間的脆響,笑道:“我在外偶然學來幾句話,‘大丈夫相時而動’、‘趨吉避兇者為君子’,這是府衙的胥吏說起的,教的是為人處世的道理,勸說主官順應當地豪強的心意,做些彼此合宜的買賣。其中的中間人,往往是府衙的胥吏,就像一家之主身邊的長隨、親眷,幫著外人說話做事,隻為利祿。初時主官總是不從的,奈何豪強的手段不少,更有些殺人買兇的能耐,故而大半的官員是做不成清官的。”


    姬赤華是孝心,陳姰對皇帝也有無可辯駁的忠心,可她們之間夾雜的不隻是彼此的關係,往大了說有千萬百姓,往小處說,陳姰姓陳,而姬赤華姓姬,姬赤華讓渡一分,陳姰身後就有無數人扒著想要趁機分潤。朝中再起一股如舊日外戚的勢力,是宗室都不願意看見的。而且,從根本上說,姬赤華如今尚算是隨父姓,來日皇帝駕崩,陳姰是不是要封太後?


    即便姬赤華與陳姰無此心,也不能保證其他人的心思。


    玉照瘦了許多,昂首時下頜分明:“秦王確實是不一樣了,聖上與諸王應當是極其欣慰的,若是大母大父能見秦王如今模樣,也當安心了。正如秦王所言,一碗澄澈清水,落在汙泥中,要麽玉碎,要麽同流合汙。不過,秦王在外多時,京中有些新鮮事還不曾外傳。諸王之中未有吳王與太子母族異姓,崔家與陳家亦是以為榮耀,可憐天不假年,崔家滿門毀於鼎城大火。此案經由太子徹查,叛臣梟首,陳家有族人牽涉其中,株連殺之。陳禮部憂鬱而終,其餘子孫戴孝歸家,朝堂之上陳家子孫十不存一。”


    “玉照阿姊所言……我確是前所未聞。”姬無拂凝神細思,最近幾個月她一心海事,自從與吳王分別,再無心京中大小事,收到書信隻是草草讀過就拋開,腦海裏對陳家的禍事沒有半點印象。


    但是,這不妨礙她發揮:“陳相半生忠耿,陳家族人有錯,也不該牽累她,依我愚見,不如更易陳相姓氏,賜下國姓以旌其忠。如此一來,也符合《大周禮》中母子相繼的禮數。聖上許我三日修整,我預備三日之後便將此事上表,玉照阿姊以為如何?”


    三日是姬無拂留給玉照的時間,玉照與姬赤華關係莫逆,姬赤華與陳姰思量之後再把結果告知她。雖然姬無拂不一定會聽從,理由充分的話也至少可以做個參考嘛。


    姬無拂思緒跳脫是慣常的事了,玉照不甚驚訝,順勢問道:“吳王之母該當如何?”


    姬無拂理所當然道:“同為皇子,其母自是一視同仁,無需兩樣做派。”


    宗室的人數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從懷山州麽些人的發展就能看出,以一個女人為源頭,血脈代代相傳最多發展成幾十人的家族,如有意外,也極有可能斷了傳承。反正姬姓宗室是從男人手裏半道扭轉過來,本就不是同母,也就不必在乎血緣,隻管把親緣維係好,偶爾從外過繼一兩個女兒來,才是延續姬姓千年的正道。


    既然姬若木和姬赤華已經是實打實的姬家人了,何不連她們的母親一起接納,分離母子是大忌,母子同心同德同姓才能興盛家業。


    姬無拂告辭前,心情頗好地敲開長壽的屋門,為大姪兒送上沿途帶迴的禮物,侍從搬來三隻大木箱打開,裏麵全是些新都不常見的什物。長壽偷眼確認長史不在,高高興興地翻看,悄悄抱怨:“我在家裏,學業反倒比在學館還重,又不能與好友出去玩兒,可憋悶了。”


    屋內書籍宣紙遍布,一張張紙上寫得滿滿的都是長壽的手筆,旁邊有批語,多為批評,殊為嚴格。這些在姬無拂看來已經是極好的了,何必要求十一歲的孩子那麽多,長壽又不用科考。


    長史見到秦王來,自覺避到院子裏。此刻屋內沒有外人,姬無拂直白道:“我現在也不愛跟著師傅讀書,人不學是不成的,但學過勁兒就太累。我迴頭幫你去和你娘說說,讓陳相給你布置。少聽王府長史的話。老一輩留下的老頭子屬官不懂事,你再忍忍,就用陳相去推諉長史的屁話。過一兩年你娘就該把他換了。”


    長壽對此深表讚同:“秦王阿姨可得幫我記著,再替我和長庚說一聲,過些日子,我再去找她玩。”


    秦王出門時長史相送至府門外,姬無拂瞋目豎眉地挑剔,滿腹牢騷。


    長壽多乖的好孩子啊,王府長史瞎眼了才寫得出這麽多不滿意。


    第243章


    姬無拂不在的日子裏, 秦王府內的屬官依舊要為大王在外的衣食住行的花費操心,還要為大王三五不時寄迴來的書信撓頭。姬無拂一迴來就出門,在外跑動一整天, 終於有時間坐下來和王府長史好好聊聊。


    茶點瓜果擺著, 兩人相對而坐,仍是相顧無言。


    不讓上官尷尬是為官必要的講究, 秦王長史沒有和秦王強嘴的底氣,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先開口:“大王這些日子在外麵可謂是瀟灑之極, 增長見聞不說, 還為妾帶迴來諸多的文書,直至十日前我把大王寄送迴來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書文一一校對、撰寫完成, 上表陛下。從前竟不知大王還有這樣多的奇思妙想, 妾失職啊。”


    姬無拂特意提前把背地裏偷偷記下的“賬本”送迴來, 就為了讓長史先幫自己修改。她也知道自己寫得雜亂,許多條目都是意氣用事,難以正經論罪, 其中界限還需要長史去明晰、查證,是極其耗費時間的事。如非這般,姬無拂也不會算著時日送迴賬本, 她就是有意偷懶。


    但是,麵對辛苦操勞的長史, 這話就不必說出口了。


    姬無拂訕笑:“你是知道我的,我眼睛裏容不下沙子,他們一個個都拿我當傻子哄,我不好越俎代庖地懲治, 隻能先記錄下來。我正是擔憂寫得太粗糙,知道長史精於此道, 這才將重任托付給你啊。我不在的日子裏長史辛苦了,不如我放長史一個月的休假,讓長史年底迴家與家人團聚,算是我的賠禮道歉了。”


    親王成年出閣受冊書、開府後,就會擁有自己的王府和王宅,王府是隻有一座的,親王府裏麵包絡六十多種官吏,王宅則不限數量,隻要姬無拂有心且樂意,她就是擁有十數座宅院也無妨,而且王府與王宅的宮人仆役全部由朝廷出資供養。


    各樣官吏中,長史與司馬是比較特殊的,長史有義務監察親王,目睹不法行為應當上奏皇帝,而且在親王出鎮地方為刺史都督時,長史和司馬還能代為處理政務。


    姬無拂是懶得分辨各個縣令、州官之間的複雜關係,以及上奏時描述的分寸的,在她看來百分之八十以上都該是流放千裏。但是,奏疏是要過三省的,姬無拂雖然不介意被宰相們議論幾句,畢竟她和宰相們見得夠多了,但是謝大學士的嘮叨她實在受不了。謝大學士還有個從三品的秦王傅兼職,能名正言順地糾正秦王姬無拂的過失。


    總的來說,幫姬無拂打雜是長史的義務,即便姬無拂顯得有些過於懶散了,將王府裏的事情一股腦兒地塞給長史就跑到三千裏外去瘋玩,還不忘一路找事給長史做,但總體來說姬無拂是個毫無隱瞞的好親王。


    於是在姬無拂分外坦蕩的目光下,長史敗下陣來:“大王客氣了,這些都是妾的分內之事,何德何能再向大王討賞。王府裏積留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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