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地麵上濺起無數水珠。


    建在半山腰的玄妙觀被大雨籠罩,很少會有人在這種天氣上山祭拜祈福,山門關著,偌大的壯麗道觀愈發顯得清冷空寂。


    長廊空無一人,簾子被風雨打得揚起,玄妙觀的三清殿內擺有不少做法事要用的道鈴,所有的道士都在三清殿,包括三善真人。


    每次給村民試藥前,三善真人會帶道士給他們做一場法事。


    揚州百姓的病情很嚴重了。


    試藥一事不容耽擱。


    三善真人在十年前能夠研製出治愈瘟疫的藥,他相信十年後也可以,不過揚州百姓的病不是瘟疫,而是一種不會傳染的癱瘓病。


    雖不會傳染,但揚州百姓經常有人得這種病,得病後不會死,卻會成為廢人一樣。


    不少大夫都在研究如何解決。


    至今尚未找到解決藥方。


    身在青州的三善真人也收到了揚州百姓的祈求,他們聽說過他的名聲,希望得到他的幫助。


    他接受了。


    三善真人今天給紅葉村村民送的不是強身健體的藥,而是他所提煉出來的“病藥”,吃下一顆藥便可以得揚州百姓的病。


    試藥的風險比較大,一不小心會死人,他不會用揚州百姓去試藥,而紅葉村村民經曆過十年前的瘟疫試藥,本來就命不久矣……


    三善真人自知對不起紅葉村村民,但他還是會那麽做。


    死後,他甘願下地獄。


    開弓沒有迴頭箭。


    這是三善真人在十年前就知道的道理,他也從不後悔。


    待做完法事,三善真人默念幾句經文,扶著衣擺起身,走到三清殿殿門前,看外麵的雨。


    這是今年來下的最大一場雨,雨水衝刷著玄妙觀屋簷上的琉璃瓦和地上的青石板,養在觀內的不少花草被雨打得七零八落。


    三善真人收迴視線。


    他們今晚要去看安置在山上的另一部分紅葉村村民。


    安置人的那個地方在山上很隱蔽,除了玄妙觀的道士,沒人知道,但為了預防萬一,他們很少讓人接近那裏,特別是在晚上。


    三善真人給這一部分紅葉村村民喂過藥,他們在白天會陷入昏睡,隻會在黑夜會醒來,玄妙觀的道士晚上會去照顧他們。


    照顧就是喂他們吃藥。


    這一部分村民需要試藥頻繁,在機緣巧合下,得知了玄妙觀對他們用藥的目的,這才會被三善真人拘在山上,與其他村民隔開。


    鍾良上山那晚,三善真人也發現他了,他看到的一閃而過的人影就是三善真人和玄妙觀道士。


    若不是鍾良遇上了祁不硯、賀歲安,可能下不了山了。


    三善真人對祁不硯有忌憚。


    第一次殺不成,第二次也難,所以那晚沒再動手,還有一件事,三善真人每逢看到這名少年,就會想起多年前的那名苗疆女子。


    時間太長,三善真人不記得苗疆女子的容顏了。


    但總感覺他們二人身上有很是相似的氣質,擁有精美的皮囊、殺伐果決、行事雷厲風行,興許是因為他們都是苗疆人吧。


    當年,抱著扯斷了蝴蝶銀鏈的苗疆女子過來尋醫的青年還想殺了三善真人,因為他沒辦法救人。


    三善真人會武功。


    他勉強從青年手底下逃脫了。


    自此,三善真人隱姓埋名,在十年前成為玄妙觀的真人。


    往事如煙。


    三善真人如今想起,仍感到毛骨悚然,那青年就是個瘋子,他斂下思緒,盤腿坐在蒲團上。


    雨從白天下到黑夜,到要去看村民的時辰了,三善真人吩咐道士拿好傘,下雨天,山路泥濘滑溜,再熟悉路的人也得小心點。


    道觀門開。


    道士們一手握著竹傘,一手提著燈籠往山上去。


    三善真人走到山洞入口,忽然往自己後頸摸去,抓下一隻蟲,跟在後麵的道士問他怎麽了。


    他右眼皮跳得厲害,將蟲子扔到地上:“無事。”山中多蟲蚊,爬山途中有蟲子落到身上也不足為怪,三善真人不會糾結於此。


    一行人進了山洞。


    等他們進去後不久,雨中出現一道靛青色身影。


    祁不硯走到山洞前,撿起被三善真人扔到地上的蟲,這是他的蠱,在昨天就悄無聲息地上了去過紅葉村的三善真人身上。


    特地用來為他今晚帶路的。


    蠱與蠱之間相互有感應,出自同一個煉蠱人的蠱更是如此,隻要祁不硯還有蠱在身,就可以感應到他養的其他蠱在何處。


    所以,另一部分紅葉村村民是被三善真人藏在此處了。


    祁不硯抬步進山洞。


    山洞黝黑,對尋常人來說,沒燈便會伸手不見五指,但他體內有特殊的天蠶蠱,在夜晚看東西如同白晝,不會受到光線的阻撓。


    走了大概一刻鍾,祁不硯放慢步伐,銀飾沒怎麽發出聲音。


    他聽到一間石室裏傳出此起彼伏的痛吟聲,是被拘起來的那部分紅葉村村民,他們試藥試得太痛苦了,在黑夜一清醒就會疼。


    祁不硯倚著石牆往裏看。


    他們躺在床上,雙手雙腳被牢固的繩索綁縛住。


    每一張床邊站了一名道士,道士手裏拿著藥和水,喂他們吃藥,三善真人過去給他們把脈。


    祁不硯並不會為他們的痛苦而產生同情心,他隻是旁觀著。


    過了一個半個時辰,今晚給村民的試藥才完成。


    三善真人抹了一把汗。


    他讓道士們現在迴觀裏休息,不要太過勞累了,明天可以不用做早課,三善真人留下善後。


    道士聽令離開了。


    三善真人望著石室裏的紅葉村村民,心情複雜。


    又過了半個時辰,他收拾好石室的東西,準備離去,走到山洞,一摸腰間,發現落了一樣東西在石室,轉身要折迴去拿。


    走到石室時,三善真人聽到銀飾聲,目光一凜。


    有人。


    拂塵從他手中甩出。


    長而白的拂塵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韌度圈住了祁不硯的手腕。


    三善真人握著拂塵手柄往後一扯,將祁不硯拉出石室,他迅速地按下石室機關,紅葉村村民躺著的床陷入地下,轉眼消失。


    這是很少用的一個機關。


    拂塵勒得祁不硯手腕泛了紅,他利用巧勁掙脫。


    剛一掙脫,三善真人又來了。


    他今晚非殺了此人不可!


    拂塵帶著一股勁風,隨著三善真人一聲厲喝,擲向祁不硯的脖頸,拂塵下藏著一把軟劍。


    銀光乍現,祁不硯抬臂從側麵擊偏拂塵,拂塵中的軟劍刺入旁邊的石牆,三善真人使出勁力,轉瞬拔了出來,碎石亂滾。


    他閃身到祁不硯身後。


    長拂塵被三善真人握住兩端,想勒住祁不硯的脖頸。


    祁不硯捏住三善真人的雙手,不讓他有機會收攏,山洞裏彌漫著濃鬱的肅殺之氣。


    三善真人多年沒動武,沒想到會為殺一名少年而露身手,他左手一鬆,從拂塵的手柄抽出一把小型匕首,往祁不硯劃去。


    祁不硯猛往身後牆撞去,站他身後的三善真人也撞到石牆。


    三善真人出手因此慢了點。


    少年眼睫半斂,笑著。


    透明色澤的天蠶絲自祁不硯手腕發出,劃破了三善真人的臉頰,三善真人反應也很快,用拂塵的軟劍抵住天蠶絲的攻擊。


    軟劍用的是跟天蠶絲相似材質的東西製成,不會被天蠶絲割斷,三善真人年紀雖大了,但身形仍格外靈敏,他從側麵逼近對方。


    拂塵的軟劍劍尖勾住了祁不硯手腕的蝴蝶銀鏈。


    三善真人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他握緊拂塵手柄往自己的方向拉,妄圖弄斷蝴蝶銀鏈,祁不硯卻不管不顧地往相反方向一扯,蝴蝶銀鏈發出“咣”一聲。


    蝴蝶銀鏈多了一個小缺口。


    要是再用力一點,蝴蝶銀鏈就會斷了,三善真人眯了眯眼。


    太可惜了。


    祁不硯沒看。


    他直接用幾根天蠶絲纏繞住三善真人握住拂塵的手,過分白的手收緊天蠶絲,將三善真人雙手齊齊割斷,再也握不住拂塵了。


    雙手全斷了的三善真人疼得麵部痙攣,跪在地,疼意也使他眼睛赤紅:“你今晚為何跟著我們進山洞,想殺了貧道?”


    祁不硯收迴天蠶絲。


    他撿起那雙斷手,一步一步走到三善真人麵前。


    “還給你。”


    斷手被祁不硯放到三善真人的腳邊,他半蹲下來,墨黑的長發披散在勁瘦的腰身後,臉上還有三善真人斷手時濺起來的血。


    血漬在少年的皮膚上,像一朵朵梅花花瓣,斷人手的是他,他看人的眼神卻有一股天真。


    “我不想殺你。”


    祁不硯說:“不然,天蠶絲就會落到你脖子,而不是你的雙手了,我斷你雙手是因為你弄得我的蝴蝶銀鏈有缺口,不那麽好看了,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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