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人夜探玄妙觀了。


    一是因為登雲山山上有山神的傳聞,二是他們玄妙觀在山下立了一個石碑,提醒青州百姓,夜晚盡量不要上山,怕出現危險。


    登雲山很大,什麽東西都有,夜晚登山被什麽野獸吃了也是有可能的,在青州百姓眼裏,他們算是善意提醒。


    小道士麵對陌生人很冷靜。


    賀歲安指了指沿著門樓滴落的雨水:“我們隻是想進來避雨的,並不是有事找玄妙觀。”


    小道士了然。


    但是對於他來說,二者並無太大的區別,他們仍然是在夜晚上了山。


    祁不硯:“不行麽?”


    小道士頻頻地往道觀裏頭看:“可以的,進來吧。”


    話音剛落,“哢”地一聲。


    少年推開了門。


    小道士震驚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的力氣居然如此大,這扇門很重,平日裏都是需要雙手推拉開的,對方隻用單手……


    賀歲安朝發愣的小道士點頭示意:“謝謝道長收留我們。”


    他迴神:“不用謝。”


    道士也是出家人。


    在外人看來,道士眼睜睜看著他人淋雨,不肯讓他們進道觀乃於禮不合,盡管他讓他們進來的真正原因不是這個。


    進了玄妙觀門樓,直走便是殿堂,後麵才是廂房和庭院,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的,又夜深,他們恐怕得避一晚上的雨。


    小道士直接帶他們到廂房,途中與他們說夜裏無事不要到處走,怕驚擾道觀裏的真人修行。


    玄妙觀有一位三善真人,夜裏都需要在安靜的環境中修行。


    每到這段時間都不容人打擾。


    這是小道士對他們說的話。


    說此話時,小道士的語氣多了些凝重,咬字也比前麵的清晰,可見這件事有多麽的重要。


    賀歲安理解小道士口中的修行是尋常的打坐靜思,道觀有道觀的一套,她會尊重此人所說的修行。


    她道:“好的。”


    青州百姓對玄妙觀的道士印象都很好,他們雖備受皇恩,對待來玄妙觀參拜的普通人卻依然持有耐心,有問必答,不自視甚高。


    此時此刻,小道士對待賀歲安的態度也令她挑不出點差錯。


    有其他道士從他們身邊經過也會行作揖禮,賀歲安會給他們迴禮,她不習慣受別人的禮。


    祁不硯沒迴禮。


    是他們要給他行禮的。


    他不需要,可他們還是行禮,那便隨他們,他不會迴。


    在道士眼裏,祁不硯年紀輕輕,又是過來避雨的,此舉本該是極其無禮,但他們又有種他不迴禮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的錯覺。


    他們看他身旁的少女,像是想她提醒這個不懂禮的小公子。


    賀歲安要迴禮是自己的事,不會拘著祁不硯同她一樣,麵對道士們看過來的目光,她一句話沒說,隨小道士繼續往前走。


    道士麵麵相覷,但也沒怎麽糾結,他們還有事要去做。


    小道士停在一間廂房前。


    他推開門。


    “兩位今晚便在此處歇息吧,有事可喚貧道。”


    賀歲安再次向小道士道謝,小道士沒多言,隻是若有所思看了一眼祁不硯,祁不硯驀地偏頭笑看迴去,小道士急斂下眼神。


    小道士看到了少年護腕中探出來的蛇頭,尋常人是不會養蛇的,就算養蛇也很少往身上放。


    蛇這玩意兒很難認主。


    一不留神還是會張嘴咬人的。


    玄妙觀建在登雲山上,小道士也經常會看到一些蟲蛇。


    祁不硯身上的紅蛇一看便毒得很,一點毒液便能要人性命的那種,小道士暗暗地犯怵了。


    今晚怎就來了這樣的人,一張玉麵,卻養著陰森又不好對付的玩意兒,瞧著恐怖如斯。小道士沒久留,又囑咐幾句便離去。


    等小道士離去,賀歲安趴到窗前看外麵的大雨。


    由於進道觀早,她沒濕身。


    祁不硯輕拂去衣角沾到的水珠,取下護腕,露出一截手腕。


    他身上無一處不像被人精心雕琢出來,如完美的人偶,但褪去護腕、還戴著蝴蝶鏈子的手腕上忽隱忽現的疤痕是一道瑕疵。


    賀歲安看著那些疤痕,在想祁不硯為什麽一到天冷便會沉睡,不想沉睡便劃自己一刀,該多疼。


    “你在想什麽?”


    他察覺她在看著他手腕發呆。


    賀歲安托腮道:“我在想你以後能不能擺脫一到天冷便會沉睡,那樣太危險了,就算我在你身邊守著,也不一定能護你周全。”


    “護我?”祁不硯的關注點卻落到了這二字上。


    “嗯。”賀歲安也很無奈自己細胳膊細腿的,“我自知力量弱小,有時候連自己也保護不了,所以是無法護你周全的。”


    他更想知道她為何會生出想護他周全的念頭,也問了出口。


    賀歲安微頓。


    護他的原因是什麽?


    她就自然而然說出口了,心中也沒答案,見祁不硯問,就去想原因:“你護我,我便護你。”


    賀歲安是看著他眼睛說的。


    他倚在桌椅旁,手垂下來,蝴蝶鏈子掛在手腕,二者結合極為賞心悅目,一時不知該說是蝴蝶鏈子添美,還是手腕為之添色。


    聽完賀歲安的迴答,祁不硯失神片刻,後似被逗笑了般笑起來,笑聲動聽,聽了便會心生好感。


    賀歲安去碰他的手鏈。


    祁不硯隨她碰。


    “我可不可以問你。”賀歲安很輕地碰著他的蝴蝶鏈子,“為什麽你們天水寨的人的鏈子一斷便會死?真的不能將它藏起來?”


    真的太好奇,她忍不住問。


    “蛇毒。”祁不硯無所謂說與她聽,“我們天水寨的人體內有蛇毒,手腕和腳腕戴的蝴蝶鏈子便是用來扼製我們體內蛇毒的。”


    隻要蝴蝶鏈子不斷,那麽便永遠沒事,斷了,人便會沒了。


    賀歲安:“蛇毒不能解?”


    祁不硯像述說著與自己無關的事,很淡然:“不能,蛇毒在我們一出生就有了,每一代的天水寨人的體內都會有蛇毒。”


    “不清楚是從哪一代開始,所以他們的後代體內也會有蛇毒,而剛出生的孩子必須得在百日內戴上有母親製好的蝴蝶銀鏈。”


    賀歲安恍然大悟。


    竟然是因為體內有蛇毒。


    她指腹摩挲著祁不硯手腕上的蝴蝶銀鏈,輕聲問道:“這是你母親給你做的蝴蝶銀鏈?”


    他沒太多情緒:“沒錯。”


    賀歲安衷心讚歎:“很好看,你母親一定是用心去做的。”


    祁不硯垂眸看蝴蝶銀鏈,在明亮燭火下,鏈子呈現純質的銀色,他似笑非笑道:“用心?”


    他指尖輕扯過蝴蝶銀鏈,卻被賀歲安按住:“輕點。”


    祁不硯鬆了手。


    他倒是行事隨性得很。


    賀歲安又低頭看祁不硯掩在靛青色衣袍下的腳踝,總感覺好不安全,她要是祁不硯,整天不得提心吊膽,怕一不留神就弄斷了。


    不久前,賀歲安就弄斷了一條手鏈,雖是在大街上隨手買下的,但看見它斷時還是心顫了下。


    房間燭火還在燒。


    祁不硯忽鬼迷心竅問:“賀歲安,你可會離開我?”


    他此時看她的眼神有著天真。


    可這抹天真又透著一股自然又神性的殘忍,因為他不接受“會的”那種答案,哪怕是有這個可能,但她若給出的答案正是會呢。


    他會如何。


    像殺了那些曾背叛過他的蠱蟲一樣,將她殺了?


    向來目標明確、做事從不拖泥帶水的祁不硯猶豫了,他好像,第一次意識到,賀歲安和他養的蠱有本質的不同,非常不同。


    蠱沒了,可以再煉。


    他不在意是否還是以前的蠱。


    賀歲安沒了,就是沒了,再養過另一個人,也不是賀歲安,祁不硯發現他隻想養賀歲安。


    特殊的。賀歲安對他來說有點特殊,到底特殊在哪裏,祁不硯不太能說出來,或許是賀歲安可以使他浮現不一樣的蝴蝶。


    在賀歲安要迴祁不硯時,他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我又不想問了。”


    少年說。


    祁不硯掌心壓著賀歲安微張的唇,被她唿出的氣息弄潮了。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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