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範府,連門房都熄燈了,範離也不去吵嚷,隻拍開大門,吩咐一聲好生喂馬,自己便要往內院走。


    有貴早候在一邊,見了主子,一下子跳起來:“少爺,宮裏來人傳話了,皇上有要事急召,叫你馬上進宮!”


    範離臉上立刻籠起風雷之色:“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快替我牽一匹快馬來,我現在就進宮!還有,現在就去內院傳個話給少奶奶,說薑家的事已談妥,三舅爺會出麵去辦,叫她放心。”


    有貴連聲應了下來,一邊喚人去牽馬,一邊囑咐人好生送少爺出門,自己撣撣衣裳,才要往內院去,又被範離扯住了:“我出京外放的事……等我自己和少奶奶說。”


    此時已是半夜三更,要進內院,得一層一層拍門進去。


    有貴臉上,卻一點也沒有嫌麻煩的樣子,隻是老老實實候著守門的婆子開鎖,還不忘堆著笑臉說好話。


    進得秦芬的院門,便花了一刻鍾的時間,大冷天的,有貴竟忙出一身細汗,到了主子廊下,那道大門他便進不去了,看門的婆子替他拍了門,喚了桃香出來。


    主仆兩個在屋裏聽見有貴來傳話,早已坐了起來,秦芬有多少問題想問的,這時卻都忍住了,瞧桃香著急忙慌的,還囑咐一句多加衣。


    桃香原急著出來的,聽了秦芬的話便又迴身扯了件鬥篷,隨手一裹,出門就到了有貴跟前。


    有貴見一個大姑娘裹著鬥篷出來,連忙低下頭去,他眼睛望著地上,鼻子裏卻聞見一陣一陣的幽香,不知怎麽,心裏竟猛地跳了起來。


    再如何心慌,有貴也沒忘了差事,先說薑家的事情已經辦妥,再記得給主子添兩筆好處:“少爺這會才辦妥了事情到家的,又被皇上叫去了。”


    桃香聽了,先雙手合十念聲佛,然後道:“辛苦你這麽晚了來送信,這會子也不便留你,明兒一定迴了少爺少奶奶,好好賞你一場。”


    有貴連忙賠笑:“不過就是傳兩句話,哪裏就辛苦了。”


    桃香隻覺得外頭寒風刺骨,一邊攏一攏鬥篷,一邊迴身往屋裏,到門口了迴頭一瞧,有貴仍老老實實地低頭看著地上,她不由得一笑:


    “那些守門的嬸子媽媽,這大老晚被叫起來開門,哪個能有好聲氣,你還能少吃委屈了?好了,快迴去吧,大冷天的,別在外頭站著了。”


    進了屋裏,桃香用力搓一搓胳膊,見主子已披著衣裳靠坐在床頭,連忙上前迴話。


    秦芬聽見薑家事情已辦妥,不由得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可巧明兒要去薑家的,原是為了去安四姐的心,這下子可有話迴了。”


    第208章


    慎獨居的門口, 站著個年輕內侍,脖子伸得老長,不住眺望。


    一見範離的身影,他立刻緊趕上來:“範大人, 快請進去吧, 皇上等了許久啦!”


    範離對進良點頭招唿,站在門口整一整衣裳, 大步踏了進去。


    皇帝並不在外間, 範離便腳步不停地往內室去, 才一進屋,就見皇帝靜靜立在牆角的燭火前出神, 範離趕緊行下禮去:“皇上,微臣來了。”


    “哦, 你來了。”皇帝猛地迴神,口氣還算溫和,“方才小太監去你家傳話, 說你出門了, 這大老晚的,還忙差事麽?魯國公附逆的案子, 不是早結了?”


    範離才想搖頭道無事,稍一想想, 卻又改了主意。


    皇帝待他甚是恩寵優容,他做的事情並不算出格,沒必要瞞著皇帝, 甚至, 他把實話說出來,更能得皇帝信任。


    於是, 範離將薑家去求秦芬和秦恆的事情,揀要緊的說了幾句,最末還不忘把自己出頭攬事的實情給說了出來。


    皇帝原還麵無表情的,聽了範離的話,臉上倒多些笑容。


    如今皇帝身在高位,敢同他說真話的人越來越少了,對著他毫無保留的人也越來越少了,宮裏昭貴妃算一個,眼前範離也算一個。


    皇帝心裏高興,便伸手虛點一點範離:“你這小子,朕那般信任你、抬舉你,你就狐假虎威地抬著朕的金牌令箭去做這種事?秦恆是個正派人,也被你擠兌得上架,去做這糊塗差事?”


    範離嬉皮笑臉地唱個大喏:“皇上恕罪,我這不還是為了我娘子麽,她若是受了為難,那貴妃娘娘麵上也不好看呢。”


    這差事是皇後為難昭貴妃一派,然而這等瑣碎小事,皇帝懶得計較。


    先前昭貴妃受委屈時,皇帝且不說話,這時昭貴妃占上風,他更不會出聲了,笑著瞪一眼範離,便算將事揭了過去。


    “西北部韃靼人來犯,原本可叫北戎那裏派出兵力去,可是北戎諸部近來也不安生,朕想著不可分兵過散,西北那裏還是得再派人去,你求了我外放,可巧有這樁差事,給了你罷。”


    韃靼人野蠻兇悍,然而卻不懂兵略,不過是些散兵遊勇罷了,隻要運籌得當,不難擊退,這件差事是天上送的功勞,若不是皇帝偏愛範離,也不能輕易給了他。


    雖然如今君臣兩個不似從前那般,到底未曾失了情分,範離知道這件差事的份量,站起身來長揖到底:“微臣一定不辱使命。”


    皇帝擺一擺手:“行了,別多禮了。這差事雖然不算艱難,卻也不能輕視了,你挑兩個得力的人隨著你一起去,一則是助力,二則……也不能叫人說我盡偏心於你。”


    這話的意思,便是不許範離挑從前的手下了。


    範離倒沒多少為難,一口應下,稍一思忖,提了兩個人出來:“我想要西山營的範夔,還有那位戶部的主簿常甲雲。”


    皇帝抬一抬眉毛:“怎麽選了這兩個人?”


    一個,是素無往來的庶長兄,一個,竟是從前睿王那一派的官員。


    範離知道皇帝心裏明白,這時也不多做解釋,隻嘿嘿一笑:“皇上您瞧這兩個人選如何?”


    “好啊,怎麽不好,一個到底是親兄弟,再怎麽和你爭吵也不能擔個弑弟罪名在頭上,一個是睿王派的人,若是這次糧草有問題,先得背個大黑鍋,他為著自己的腦袋,也得想盡辦法替你籌謀,你小子在錦衣衛,這謀算人心一道上倒是學出師啦。”


    既是皇帝點了頭,這事便做定了,範離心滿意足,起身就要告退。


    皇帝卻伸手攔了:“韃靼人來勢兇猛,耽誤不得,你們三人就在我這慎獨居碰個頭,一齊出發,不必家去了。”


    範離愣一愣:“皇上……我家裏……”


    皇帝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上前用力一敲範離的腦袋,倒又有些從前的樣子:“你這臭小子,差事也派了,人也由你挑了,還隻惦記家裏,你自己求的功名榮耀,這會又不要了?”


    話雖這麽說,皇帝的語氣卻沒一點生氣的意思,他自己也是個專情之人,哪裏能不明白範離的感受。@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範離知道好歹,連忙作揖討饒:“是微臣冒失了,國家大事,自然該放在前頭,微臣就是擔心娘子,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在範家,可有多可憐。”


    範家的境況,皇帝也知道,範離這幾句話倒不全是為秦芬和自己開脫。


    “罷了,我叫昭貴妃給你家娘子賜幾樣東西,給她撐撐腰,這總行了吧?”


    皇帝都這樣說了,範離除了謝恩,也沒什麽可開口的了。


    進良派人去給範夔和常甲雲傳話,皇帝又坐在燈下批閱奏折,範離立在邊上替皇帝研墨,心思卻飛得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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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姑娘明日起來,聽說他這丈夫不辭而別,會不會難過?


    他吩咐了有貴不準說外放做官的事,有貴會不會不知變通,仍舊把這事給瞞著?


    旁人知道這事,會不會以為她沒人撐腰,都去欺負她?


    範離想得許多,越想越覺得秦芬比那軟綿綿的小白貓鐵牛還可憐,全忘了那日秦芬大發神威,把大夫人和五少奶奶擠兌的無言可對的樣子。


    隔得許久,外頭的腳步聲打破了屋裏君臣兩個的靜默。


    當著外人,範離便不好顯得與皇帝太熟稔,擱下墨條,恭恭敬敬站到下首去了。


    簾子一掀,先進來的是範夔,他好似沒看見範離,行過禮便粗聲大氣地道:“皇上,這差事……微臣難辦得很呐!”


    範離還是頭迴瞧見這庶兄在外人麵前的樣子,這時竟好像不認識,對著那後腦勺仔細看了好幾眼。


    這庶兄對著自己時冷靜陰鷙,對著外人,卻擺出一副粗魯豪邁的樣子,旁人見他金刀大馬的,哪裏會多提防他,難怪這人年紀輕輕就能做到五品官,果真是有兩把刷子的。


    皇帝似是知道範夔的性子,這時也不曾生氣,隻是慢慢看他一眼,又將他身後那沉默的常甲雲打量一遍,淡淡地道:“朕還不知道,做臣子的竟能挑揀差事。”


    範夔好像才看見屋裏還站著個範離,裝模作樣地打量範離一遍,又拱手對皇帝開口了:


    “皇上,微臣不是挑揀差事,而是……唉,微臣素來與七弟不和,朝裏眾人皆知的,可是皇上開口了,微臣也沒什麽好說的,可我願做一名十人小隊長,隻是不做七弟的副將!”


    這話既顯得自己極為坦誠,又頗有些以退為進,皇帝聽了,果然受用,臉上的表情一下子暖和起來,說話也不似方才冷冰冰的:“什麽小隊長?副將就是副將!這是範離對你這兄長的好意,你要懂得領受。”


    範夔好似恍然大悟,臉上立刻擺出一副動容的模樣,對範離仔細看了一眼,向上作個長揖:“微臣遵旨。”


    兄弟兩個對了這一眼,彼此心裏都明白,好意是沒有的,有的隻是釜底抽薪罷了。


    範離是怕範夔在京裏挑唆那位多事的五少奶奶,特地把他拉出京去呢。


    當著皇帝,範夔擺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心裏卻恨得咬牙。


    他哪裏不知道這七弟的意思,可是在他心裏,內宅的爭端倒是其次,要他給這沒用的弟弟作副手,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皇帝調停完兩兄弟,又對那常甲雲囑咐兩句,隨即一揮手,便送了三人出去:“朕盼著你們凱旋。”


    天色才露出魚肚白,數十騎快馬便飛快地出城去了。


    秦芬這一夜都睡得不熟,一時夢見薑啟文扶了奴婢作正室,一時又夢見秦恆變成了鄉下的教書先生,不知怎麽,竟還夢見範離在大街上看猴子,被那耍猴的使勁摔個大跟鬥。


    眼瞧著範離往自己身上跌來,秦芬左右躲不過,嚇得驚唿一聲,雙眼一睜,竟是個噩夢。


    桃香在外頭早聽見了,隔著帳子問一句是不是發噩夢了,秦芬“嗯”一聲,隔了半晌,問一句,“什麽時辰了?”


    “卯初了,時候還早,姑娘再臥一會兒吧,今兒要去薑家,得打足精神呢。”


    秦芬應了,沉默地躺著,卻怎麽也睡不著。


    皇帝深夜急召範離進宮,究竟是什麽差事?


    難道是範離替自己去辦薑家的事,被皇帝知道了,他要問罪?


    秦芬直覺皇帝不會為這種小事費心,然而事關昭貴妃,任何細節都可能成為變故。


    往好的方麵想,可說範離保全了昭貴妃娘家一派的安穩,可是有心人拿住把柄了呢,卻可告範離一個弄權的罪過,此事可輕可重,全看皇帝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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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家夥是個粗忽性子,會不會好好迴皇帝的話?


    秦芬從前並不是個愛擔心的性子,難處到頭頂了,她還能笑著說一句“等火燒到眉毛再急”,如今事情還沒個影兒,她卻已替範離提心吊膽起來。


    想了一會,秦芬自己也覺得奇怪,兩個人成親也才幾日,怎麽她就一副情根深種的樣子?


    或許,是範夫人瞧在兒子麵上,總是對她這位兒媳多加照應,或許,在女眷瑣事上,他總是挺身而出,從不厭煩,亦或者,是別的緣故。


    家中的男親眷,有秦覽那樣反複無常的,也有柯少爺那樣精於算計的,亦有方少爺那樣先冷後熱的,還有薑少爺那樣為人深沉的,秦芬見多了各色人物,竟不知道,原來一個男子,也會這樣真誠和細致。


    就算是自家那位三哥,作朋友作哥哥都是頂好的,然而在情情愛愛上,隻怕也不是個絕好的人選。


    秦芬思來想去,隻覺得自己前頭十來年所受的考驗,全是為了積這一段福緣,遇見範離,恐怕便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幸運了。


    她這裏才想得眼圈發酸,忽地聽見外頭南音叩門,桃香開了房門鎖,兩個丫頭先說兩句天氣冷熱的家常,隨即便是南音扔了句炸雷:“少爺連夜出京了。”


    “什麽?”秦芬猛地坐了起來。


    這家夥怎麽不辭而別?就算是外出辦差,也沒有這樣急的道理啊!


    他到底還記不記得自己已經成親了?還記不記得家中有人在等他?


    秦芬方才還滿心動容的,這會恨不得氣得錘床。


    “少爺出京,做什麽去了?”


    南音連忙丟了桃香,上前來迴話:“有貴說,好像是什麽韃靼人來犯,少爺被派了差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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