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芬這樣想著,半遮半掩勸一句:“太太大約是產後憂思,四姐也不必為著幾句話就和太太鬧脾氣了。”


    秦貞娘歎口氣:“我不是為著這個心煩,娘是大病初愈,我還能和她一個病人計較?”


    她將秦芬又拉得落後一些:“我是煩,從前十幾年,娘教我和秦淑姐弟親近,我那時厭惡秦淑,連帶著也不喜恆哥兒,如今迴了老家,與恆哥兒處下來知道這孩子不壞,秦淑如今也改了脾氣,姐妹兄弟終於能和氣了,娘卻又不如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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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著,又歎口氣,語氣神態全然似大人一般:“往後恆哥兒越長越大,考舉做官,娘還能一直不如意下去?連帶著快要把我也架在火上了,我都不知該幫理還是幫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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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芬聞言,認真地點點頭:“嗯,可是這話呢,也隻四姐是嫡出,有這些煩惱。像我們這些庶出的,便沒這樣的煩惱。”


    這一計百試百靈,秦貞娘聽了,“噗嗤”一笑,伸手在秦芬腰間一擰:“你這壞丫頭,總說這話氣人!”


    這時已走到垂花門前,該上馬車了,楊氏迴頭,卻不見女兒,遠遠一眺,見女兒和五丫頭兩個在後頭笑成一團,於是也不催促,扶著紫晶的手,上了馬車。


    到了渡口,訂好的船隻早已侯在岸邊,秦覽領著眾人到了碼頭,自楊氏到秦珮,一一叮囑過,連尚在繈褓的平哥兒,也得了兩句慈父關懷。


    船家候在一邊,見雇主一家告別得差不多了,便上前催請,秦覽應一聲,擺擺手命船家到一邊:“我們再說幾句,請稍候片刻。”


    說完這句,秦覽卻不來與各人話別,隻舉起右手遮在眼前,極目眺望遠方,望了半日,才迴頭道:“此次進京,你們候著我的信,若是平安,也不過四五個月就能闔家團圓,若是風浪大,你們還是在晉州呆著,更好些。”


    楊氏到底是有見識的,不過一瞬,便想到了緊要處:“老爺說的,可是太子和睿王……”她此時方知丈夫撇下自己一幹人的用意,又望向秦恆:“既是風浪大,恆哥兒去了,豈不是冒險?”


    這一句,卻一點也無陰陽怪氣,秦芬聽了,心下有數,楊氏如今絮叨秦恆,隻怕也有一半是產後憂思過度。


    秦覽似是要趕著把話說完,不答楊氏的話,反倒又說幾句要緊的:“英王已派了心腹範離小將軍去鬆江查貪墨案,鬆江那裏,是睿王門人經營多年的錢袋子,若是此番查實了,太子和睿王就要白刃相見了。”


    楊氏心裏用力一跳,她可不管上頭哪個坐龍椅,隻是關心家人:“既是如此,老爺和哥哥豈不是……”


    “富貴險中求,若是怕這個,滿朝文武都該辭官了。”秦覽用力握了握楊氏的手,“不必憂心那許多,我不過隻是個吏部員外郎,涉險求富貴的事,且還輪不上我呢。至於舅兄,他是封疆大吏,又一向是實幹的,哪個做皇帝,也不能輕易動他。”


    夫婦二人又說幾句要緊話,這才依依惜別。


    幾個女孩都知道,秦覽特地在臨別時說了這話,也有給她們開闊眼界的意思,望著父子二人登船的身影,各人心裏都是思緒萬千。


    秦覽和秦恆站在船尾,高高舉著手臂,用力搖著,岸上諸人也擺手相送。


    秦貞娘到底是秦覽抱過疼過的,見船拔錨而去,忍不住上前幾步,不住揮著帕子:“父親!一路順風!”


    一直到船變成一個小黑點,岸邊的人才把手臂放了下來。


    秦珮抽抽噎噎的,將頭埋在秦芬臂彎,楊氏見了,微微一笑:“好啦,六丫頭別難過了,今日既出門,幹脆遊玩一番再迴去。”


    秦珮果真是孩子性子,一下子抬起頭來:“真的?”她哭得眼圈通紅,人一抽一抽的,好似個可憐巴巴的小白兔。


    楊氏點點頭,領先往馬車邊上走去:“自然是真的,我還哄你不成?”


    秦芬心裏卻是一歎氣,徐姨娘生產,她是沒心思玩的,著實想迴去看著,可是姨娘生產,本來也沒有姑娘的事,就連秦貞娘也不曾替她說話,她隻好按下心頭的焦急,勉強跟上眾人。


    楊氏帶女孩們到了一家酒樓,秦芬知道,這必是預先定好的,由此便知楊氏本意不是為著折騰徐姨娘,於是耐著性子,陪著眾人吃茶品菜,一絲急躁也沒露出來。


    楊氏見女孩們舉箸慢了下來,知道是吃飽了,於是便命迴去,還不忘點一點紫晶:“給徐姨娘帶的那鍋當歸蹄花,記得帶上。”


    迴到府中,剛在上房坐定,蓮子便飛奔而來,臉上的喜氣,好似滿綻枝頭的桃花,幾乎溢了出來。


    “太太大喜,姨娘生了個兒子!”


    楊氏麵上的笑容不曾變:“賞。”


    秦貞娘聽了,對秦芬一笑,輕聲道:“這下你也有親兄弟撐腰啦。”


    這個嬰孩,從前眾人都盼他是男孩,這樣二房的子嗣才更興旺些,如今當真是個男孩,且與平哥兒還差不多大,旁人不論,秦芬卻猜不透楊氏心裏如何想的。


    她又看一眼楊氏,楊氏恰巧也看了過來,竟還頗有讚許地點點頭:“徐姨娘算是秦家的功臣呢。五丫頭,你姨娘生了孩子,你去替我瞧一瞧。”


    楊氏又對杜鵑招招手,“給七少爺備下的金三件,你與五姑娘一道送了去。”


    秦芬收拾好心情,起身謝過,領著杜鵑往徐姨娘院裏去了。


    因著前些日子照料楊氏,秦芬怕過了病氣給徐姨娘,已有十來天不曾踏足這小院了,此時進得院子,牆角那一株桃花已悄然掛了滿滿一樹的花苞,眼看著就要開花了。


    杜鵑也不催促,跟著秦芬在院中站了片刻,秦芬好似不曾察覺有人在等,好半天才迴頭一笑:“我想事情想出神了,這便進屋去吧。”


    進得屋子,秦芬便往內室去瞧徐姨娘和嬰孩,杜鵑捧上金三事的盒子,梨花替她打開,裏頭擺著一個厚實的金項圈並一對手鐲、一對腳鐲,瞧著沉甸甸的。


    徐姨娘勉力起身:“謝太太的賞。”


    杜鵑連忙將東西交在梨花手上,扶著徐姨娘躺了迴去,問了幾句七少爺平安的話,便道迴去複命,將空間留給了秦芬。


    秦芬前世裏並無親生兄弟姐妹,這時陡然多一個同胞弟弟,也頗感新奇,對著那嬰孩不住端詳:“七弟生得倒和六弟全不一樣,七弟和姨娘像極了,不怎麽像父親。”


    徐姨娘不由得笑了:“才生出來的孩子,都是一個模子的,哪看得出像誰,芬兒淨說孩子話。”


    她說著,不禁歎口氣:“我從前一邊盼生個男孩,以後好給你撐腰,一邊又怕生了男孩,你在太太身邊日子難過,如今當真生個男孩,又與六少爺前後腳,倒真不知怎麽才好了。”


    秦芬想一想今日在碼頭上的對話,又想想楊氏剛才的樣子,笑著搖搖頭:“姨娘不必操這許多心,如今外頭事多,太太的心思,隻怕不會放在內院,姨娘好生帶著七弟就是。”


    料想楊氏還不至於為了一個繈褓嬰兒較勁,外頭楊舅老爺和秦覽,已夠她操心的了。


    更何況,秦芬相信,以心換心,楊氏終究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


    徐姨娘聽了秦芬的話,竟點點頭,附和一句:“我也聽說朝堂裏有什麽奪嫡的事呢,想來太太操心大事,無心管小事的。既你如此說了,我便放心了。”


    母女二人又說些家常話,秦芬一邊答,一邊留神看徐姨娘屋裏的陳設。


    因著生產,花瓶裏不曾插鮮花,隻供了一把栩栩如生的絹花,那絹花連帶下頭的鬥彩花甕,都不是徐姨娘該用的,如今秦貞娘還不能越過楊氏從庫房賞東西出來,秦芬知道這必是楊氏賞的,心裏倒真放了下來。


    待秦芬出得門去,徐姨娘閉目養神,半天後忽地吐出一句:“這孩子,不能留在這院裏,得想法子送去上房。”


    梨花大驚,連忙去望門外,幸而嬰孩才吃了奶,這時奴婢們不在近旁,她心下略定,迴頭道:“太太如今有了親子,此番又厚賞了姨娘許多東西,姨娘何必憂心太過。”


    徐姨娘搖了搖頭:“你不曾瞧見五姑娘方才來的模樣?穿金戴銀、落落大方的,若是跟著我,能有這樣的氣派和前程麽?”


    這話梨花反駁不得,撓撓頭不說話。


    徐姨娘又望一眼搖床中的嬰孩,滿臉的不舍:“我送這孩子去上房,一則是為著他自己,二是為了五姑娘,三麽,也是徹底安了太太的心,幾下裏一算,我自己這點慈母之心,也倒罷了。”


    梨花不禁動容,用力抹了兩把眼淚:“既姨娘都打算好了,便聽姨娘的。”


    沒過幾日,上房便收到梨花來報,說七少爺渾身出了小疹子,隻查不出緣故,徐姨娘自覺無能,怕養不好七少爺,要送到上房來,盼太太的福氣能蔭蔽他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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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氏聞言,揮手命梨花下去,沉吟半晌,隻覺得不解,於是喚了張媽媽來問。


    張媽媽唬得渾身冒汗:“太太,徐姨娘那裏,我可是一直小心在意的,就連青桐院我也一向派人盯著,七少爺絕不該出岔子的!想必是七少爺體弱,有些吃不住福氣呀!”


    楊氏知道,張媽媽行事老練,絕不至於叫人鑽了空子,原是疑心商姨娘的,此刻卻搖頭否了,又沉思半晌,忽地笑了:“既是七少爺體弱,那便抱來上房吧。親兄弟一起長大,是件好事。”


    又隔幾日,秦芬便聽到消息,說上房把七少爺接了去撫養。


    這話是茶花親自來傳的,必不會有錯,秦芬聽見,猛地起身,許久才慢慢坐了下去,眼圈脹滿了酸意。


    這時節,外頭家裏,都是風大浪急,徐姨娘一個小小女子,已盡力保全子女了。


    尚未來得及多做感傷之思,又有個小丫頭跑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老爺來信,說皇帝出巡,睿王監國,命家裏謹慎行事,太太叫我來傳話給姑娘們,這時節,都牢牢記住老爺這句話。”


    監國之權,一向是握在太子手裏的,何時輪到普通皇子了?太子與睿王鬥法,難道竟落敗了?


    外頭的朝堂,要變天了。


    這下,秦芬和秦珮兩個齊齊站起身來,對視半天,不敢說出一個朝政的字來,隻秦珮低低說一句:“這麽一來,咱們要好久才能進京啦。”


    第67章


    進京的事一耽擱, 竟真耽擱了許久。


    洪定十八年中,睿王監國,卻借機賣官鬻爵,攬銀達到二百萬兩之巨, 吏部尚書不願助此齷齪之事, 呈遞密折與天子後憤而辭官。


    皇帝龍顏大怒,褫奪了睿王的封號, 隻留了他七皇子的身份, 並將監國之權還給了太子。


    秦覽來信, 隻道還未安家妥當,進京的事須得從長計議。


    楊氏本就機敏, 讀完信便去迴道兒子年幼,須得仔細尋一上佳住宅, 不必急著安家。


    隔一段時日,青萍來信,道老爺看了兩座宅子, 都受了中人愚弄, 氣得不想買宅,隻肯賃屋而居。


    楊氏看完信, 微微一笑,去信給青萍點撥幾句, 再隔兩月,秦覽便道已尋到好宅一所,然須細細整修, 尚不可居住雲雲。


    這時平哥兒和安哥兒都會坐著了, 兄弟兩個日日對坐在涼榻上,總說些旁人聽不懂的咿呀之語, 一時這個作氣惱狀,一時那個又麵露狡黠,逗得旁人哈哈大笑。


    楊氏要照看兩個嬰孩,實在無力管家,便把二房大小事務都交予秦貞娘。


    秦貞娘隻道獨木難成林,將一些瑣碎小事分派給姐妹們,就連秦淑也管了件針線上的小事。


    秦淑自知與旁人無法相較,又因著婚期將近,管著針線還能看顧自己的嫁妝所用的針線絲綢之物,便也無甚不滿的了。


    秦珮內裏是個孩童,雖說立意上進,到底能力有限,管了吃食這一樣,也便頂天了。


    隻有秦芬,性子既周到,內裏也穩重,秦貞娘日日與她一道在抱廈坐著,風雨不改。@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秦芬知道這是秦貞娘有意栽培提攜,也用了十二分的心,到秋日裏平哥兒和安哥兒會爬時,已將家務摸得七七八八了。


    洪定十九年元月初五,天家夜宴,太子在離席時說出“欲要取而代之”的話來,迴席後敬酒給皇帝,七皇子瞧出那酒杯顏色不對,代父飲下,當場毒發嘔血,亂做一團。


    皇帝大怒,先複了睿王的爵位,又欲廢黜太子貶為庶人。


    英王以自己爵位擔保,這才保住了廢太子的皇子身份,使其罪罰僅改為幽閉思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太子失德,為皇帝所不喜,睿王純孝,大皇子是長子,祁王是文人清流的領袖,英王有孝悌之義,皇帝大為讚許。


    到此,監國之權,交在大皇子秦王、三皇子祁王、四皇子英王、七皇子睿王四個人手上,由四人一同把持決議,史稱四王議政。


    秦王是英勇善戰,素有軍功在身,管起兵部來得心應手;祁王是清流的領袖,帶著一幫文人編纂文書經史,記錄洪定皇帝生平事跡;睿王廣結善緣,百官隱隱有趨奉之勢;英王敢闖敢為,鹽稅收繳、河堤修築,沒有他不敢接的差事。


    朝政向著平穩的方向過度。


    這時,平哥兒和安哥兒將將周歲,正是跌跌撞撞學走路的時候,楊氏操心,恨不得一手拎一個兒子,生怕他們跌跤,連英王府的信,也無心及時迴複了。


    秦覽來信,也少說要緊事體,隨意寫幾筆金陵趣事,楊氏與女兒們說了,倒也甚是得趣。


    青萍的來信,卻多了起來,道老爺歸家漸晚,醉酒的時候也越來越多,臉上的笑卻越來越少了。


    楊氏知道丈夫勞累,愈發不肯去攪擾,隻一心養好兒子便罷。


    畢竟,英王如今已經踏入了權力的中心,四個親兄弟一桌的牌局,他也是坐莊的那一家,秦家如何敢在這個時候胡亂摻和。


    家裏的兄弟兩個,也是全然不同。


    平哥兒是個急性子,一步不曾邁好,急得就“哦哦啊啊”起來,恨不得立時飛到對麵的娘親麵前,旁人還不能笑,一笑他便要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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