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這位主子半死不活,順安這才大發慈悲,指揮幾個侍衛將其打撈上來。臉上還是笑嘻嘻的,全無半分同情模樣。


    宋思懿雖氣力不逮,好歹還有些神識,掙紮著喘口氣,便背過身去,將衣裳拉了拉——夏日衣裳單薄,她這一落水,該看不該看的都暴露在外,太監到底也算得半個男人。


    這半個男人居然可著勁的嘲弄她,“宋美人何必費事,連陛下都不願看您一眼,奴才們更不會了。”


    宋思懿恨不得當場甩他一個耳光,這該死的!正要頂他幾句,就聽順安若無其事的道:“美人您也不必想著將此事鬧到陛下跟前,您不過失腳跌了一跤,奴才們可都瞧得一清二楚,就是孫婕妤也能作證呢!”


    孫柔語!就是這新來的狐狸精夥同連昭儀狼狽為奸,阻斷她晉升之路,總有一日她要將這筆債討迴來!


    宋思懿冷冷望著遠去的一行人,眼裏恨不得冒出火來,可恨她現在已是被人踩在腳下的螻蟻,便是想翻身也翻身不得。


    迴到自己的宮殿,宋思懿已是又濕又冷,褲管上還沾著幾根黏答答的水草。侍女翠翹見了不覺駭然,忙取幹布來為她擦拭,一邊問道:“美人怎麽弄成這樣?”


    被人踹下水畢竟嫌丟人,宋思懿勉強扯了個由頭,“方才貪看荷花,被那采蓮蓬的駕娘一篙子甩來,衣裳也打濕了。”


    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翠翹信以為真,不禁歎道:“也就是欺美人如今無勢罷了,若換了從前,哪個沒長眼的會認不出美人您?”


    這話正碰在宋思懿心坎上,冷笑道:“她們何須認得本宮,自然有那有名有姓的等著她們奉承去,哪顧得上咱們?”


    翠翹情知她指的是誰,到底主仆同心,宋美人失寵,她的日子也不好過,連聲音都認命起來,“誰讓連昭儀腹中有塊寶,孫婕妤又是新寵上位,陛下難免多疼惜她二人。孫婕妤也罷了,終究仗著太後與淑妃庇佑,可這連昭儀,若她沒了腹中之子,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呢!”


    她本是無心,宋思懿卻認真留了神,眼底也越發兇狠起來:連氏無非仗著皇嗣才敢這般耀武揚威,既如此,那就除去她的依仗,看她還能如何得意。


    *


    長樂宮中,穆氏聽到宮人迴報的消息,麵上卻是無動於衷,“本宮知道了,下去吧。”


    “連昭儀這般大膽,敢在宮內行兇,娘娘您竟不打算懲治她?”莊嬤嬤好生詫異。


    “宋美人不也好端端的麽?”穆氏嗤笑道,“宋美人都不計較了,本宮還去摻和一腳做什麽,徒惹陛下不快。”


    連喬懷有身孕,皇帝無論如何都會顧及她這一胎,穆氏自不會在這時候去尋她麻煩,甚至會格外縱容她——得寵的女人總是囂張一些,這並不稀奇,但若旁人因此而恨上她,那也不關穆氏的事了。


    七月流火,天氣一天比一天涼快,皇帝留宿怡元殿的次數也漸漸多了。連喬其實私心裏不大希望他來,正如之前所說的理由,她怕熱,兩人皮肉貼著皮肉,管教一夜都睡不著,何況皇帝還是一身燙肉;二來,孫婕妤得寵也為連喬吸引了一部分火力,讓她不至於成為人人喊打的靶子,從這個角度而言,連喬還是很樂意有新人進宮的。


    想法歸想法,皇帝既然來了,連喬也隻得好生伺候著。


    楚源一來就急著搜羅女兒的蹤跡,皆因楚珮最近忙於學步,吐字也漸漸清晰起來,楚源要做女兒人生中第一位導師,自然熱情高漲。


    連喬見他東張西望,便笑道:“臣妾讓人帶慧慧到院子裏散步去了,才用過晚膳,走幾步消消食也好。”


    話音猶落,就見紅綃抱著公主,謹慎跨過門檻進來。


    楚源不待她行禮完,就伸出手去,“給朕抱吧。”


    “是。”紅綃答應著,將玉雪可愛的小女娃交到皇帝手中,卻不知怎的碰到了皇帝的手背,她忙縮迴手指,仿佛給烙鐵燙了一下,臉上卻飛起紅雲來。


    連喬忽然發覺這丫頭有幾分姿色,先前隻讓紫玉提拔個中用的,她自己卻沒怎麽留心。如今認真瞧來,紅綃臉容端正,肌膚白皙,哪怕穿著一身直筒筒的醬色衣衫,也蓋不住那俊俏身段。


    她仍羞容滿麵的低著頭,渾然不知主子已對其起了警戒之心。


    晚間伺候皇帝洗漱,連喬便故意放了紅綃過去,暗地裏卻命紫玉監視著。


    紫玉迴來道:“……也沒什麽,伺候陛下穿好衣裳便出來了。隻是奴婢瞧著那丫頭果然有些古怪,臉上紅撲撲的,也不像水汽蒸出來的顏色,問她是否生病,她也支支吾吾的不肯說。”


    連喬冷笑道:“想不到本宮身邊也有這樣不安分的人。”


    權勢是最好的春-藥,何況楚源還生著一張俊臉,更有不少癡心女子飛蛾撲火般的湧上去。這個紅綃想必就是仗著自己有些資本,妄想一步登天飛上枝頭——如今連喬有孕,這便是契機。


    幸好皇帝對她還沒什麽反應,若稍微露出點什麽,隻怕這紅綃就要在淨房裏成就好事了,到時搖身一變成了主子,反而給連喬這位舊主添堵。


    紫玉想到可能的後果,不禁動了大氣,豎眉道:“她好大膽,枉費娘娘您將她從粗使婢子提拔起來,她倒好,生出這樣不安分的心。”


    “還不止,本宮若放任她接近陛下,恐怕各宮的主子都會對本宮恨之入骨,說本宮利用腹中之子還不算,更借用身邊人來拉攏挽留陛下,就連太後知道了也會訓斥本宮。”連喬重重的吐了口氣,“她這是陷本宮於不義之地呀!”


    紫玉一聽也急了,幹脆道:“娘娘不如趁早將她攆出去,省得這丫頭眼空心大,終日糾纏些不該有的想頭。”


    “不忙,”連喬輕輕搖手,沉吟道:“若不問情由就將人攆出,本宮豈非成了苛待下屬之輩?不如先觀察一段時日再說。”


    次早送走皇帝後,連喬就命紫玉將人叫來,和顏悅色的向她道:“紅綃,你實話告訴本宮,是否已對陛下起了愛慕之心?”


    “娘娘此話何意,奴婢聽不明白。”紅綃臉上一臉惶惑,緊著揉著袖口,連聲音都是顫顫巍巍的。


    “你不必害怕,本宮並非問責於你,隻想知道一句實話。”連喬的態度十分和氣,不像是裝出來的,“你老老實實告訴本宮,是否真對陛下有意?若果真如此,本宮或許還能幫你一把。”


    紅綃跪在地上,自個兒天人交戰了半日,終於還是羞赧的垂下頭。


    連喬也懶得拖泥帶水,“那好,本宮也就直說無妨,你既有此心,本宮便成全你,隻是此事須急不得,你且聽本宮的話耐心盼著,待時機成熟,本宮自會將你引薦給陛下,明白了麽?”


    紅綃驚喜不已,忙叩頭道謝,卻仍有一絲疑惑,“娘娘為何要幫我?”


    連喬的迴應滴水不漏,“你也知道本宮如今有孕不能侍寢,總得有個人替本宮攏住陛下的心,與其便宜旁人,本宮寧願是你,至少你不會背叛本宮。”


    紅綃聽了深信不疑,美滋滋的謝恩,“婢子悉聽娘娘差遣。”


    等她離去,紫玉方從屏風後轉出,埋怨道:“娘娘,您還真打算幫她呀?她如今說得好聽,興許一轉身就成了耳旁風,您別被她騙了才是。”


    “是不是真心,得過些日子才知道。”連喬悠悠說道,“本宮放下這個魚餌,是為了釣上一條大魚呢!”


    紅綃自從許下願心,無時無刻不等著承接雨露之恩,奈何連喬好似忘了她所說的話一般,自那日之後,再沒單獨召她說過一句話,更別提將她引薦給皇帝。加之時近中秋,殿內也漸漸忙碌起來,紅綃無暇分-身,更別提有機會接近陛下了。


    被這樣的焦灼等待折磨著,再好的耐心也會耗盡。紅綃心裏的盼頭雖未熄滅,那眼神卻一日一日的顯出煎熬來,跟饞貓似的。


    魚已咬鉤,到了收線的時候。


    這一日傍晚,紫玉悄悄向連喬道:“晌午時分,紅綃那丫頭借口腹中作痛要尋太醫,悄悄跑了出去,奴婢見她是往翠微宮的方向。”


    意料之中的事,近來皇帝見得最多的除了她便是孫婕妤,可想而知紅綃會求孫柔語幫忙。連喬淡漠的道:“孫婕妤有沒有見她?”


    “並沒有。”紫玉搖頭,“孫婕妤陪太後遊園去了,紅綃那丫頭一籌莫展正要迴來,誰知就遇見了宋美人身邊的翠翹,兩人鬼鬼祟祟說了好一陣話。”


    原來是宋思懿,連喬緊蹙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不用理會,囑咐順安好好盯著便是,有什麽動靜立刻迴來稟報。”


    她抓起女兒的一隻小手,看著她在開闊地麵上艱難學步,一步,兩步,走得很慢,但總歸是在平安的走著。


    連喬亦是如此,每一次步步為營,都是為了求得最終的安全。安全感是她最缺乏的東西,皇帝寵她卻給不了她,她隻能依靠自己。?


    第94章 危機伏


    晚膳之後,小廚房照例沉寂下來,隻有爐子上還咕嘟咕嘟的坐著一罐藥。何雲娘收拾了正要歇下,就看到一個容顏俏麗的女子輕盈步入,不禁笑道:“紅綃姑娘,來端娘娘的安胎藥啊?”


    紅綃輕輕嗯了一聲,體貼說道:“嬸子您先去歇息吧,這裏有我看著就好。”


    年紀大的人總是容易犯困,況且彼此都是處熟的,何雲娘也就抱歉朝她一笑,打著嗬欠準備到側間休息。


    待不見了人影,紅綃才謹慎的走近銚子旁,掀開蓋盅,神情卻有些猶豫——她手裏捏著的那包藥粉,正是翠翹交給她的,隻消一點點都能發揮效用,何況是這樣足足一包。


    背叛主子雖是不忠之事,但,無毒不丈夫,若不下點狠心如何能成功?連昭儀口蜜腹劍的哄著她,其實壓根不容她接近皇帝,若這樣被她耽擱下去,遲早會在宮中老死。宋美人說的不錯,凡事都該有決斷,至少她該為自己努力一把。


    紅綃咬牙片刻,還是晃晃悠悠的舉起胳膊,欲將那藥粉投入湯藥之中。


    誰知紙包還未抖開,外頭便有一個人影倏然闖入,在她手肘上重重擊了一下,紅綃隻覺胳膊一陣酸軟,身不由主的,那包藥粉便飄飄搖搖撒在了地上。


    身後一個冰冷的聲音驀然響起,“紅綃,本宮果然沒看錯你。”


    紅綃錯愕的迴過頭去,就看到連喬主仆倆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紫玉麵上凝若霜雪,連昭儀臉上卻掛著涼涼笑意——無論哪一種,都足以讓她心膽俱寒。


    *


    連喬給皇帝倒了一杯杭白菊泡的茶,方坐下問道:“陛下聽完那丫頭的證詞,如今可算明了了?”


    她的聲音不帶起伏,仿佛在訴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朕總以為宋氏脾氣雖驕縱了些,但絕非機心深重之人,誰想她居然狠毒至此!”楚源說的時候頗為詫異,“朕到底還是看錯了人。”


    連喬心道你豈止看錯一個,還有些你不曾發覺罷了。她輕輕說道:“不怪陛下,連臣妾也險些被蒙蔽了過去。陛下若知道宋氏當年如何用麝香暗害胡才人,險些使其無法生育,您便知道此女心計有多陰毒。”


    說罷,就將宋思懿當初利用同住契機,在炭火裏暗灌麝香一事一五一十的說出來,並道;“陛下若不信,大可以尋宋氏的貼身婢女翠翹入暴室質問,如今宋氏已經伏罪,想來這位翠翹姑娘也無須隱瞞了。”


    楚源的眉心緊緊皺成川字,“你既然知道,何以不早些稟告與朕,反而到現在才來說呢?”


    “臣妾若早些說了,陛下會信麽?”連喬反問道,“當時宋美人風光正盛,連陛下都對其寵愛彌加,倘若臣妾突然發難,恐怕陛下又會以為臣妾心懷嫉妒吧?”


    楚源無言以對,連喬的顧慮雖是假想,但未必沒可能發生。他歎道:“阿喬,你與旁人之間,朕總是願意相信你的。”


    騙鬼!顧笙簫那件事就能看出皇帝有多麽疑心,連喬可不敢冒險。她盈盈望著楚源,“正因證據不足,臣妾才不敢貿然稟報,以免辜負陛下對臣妾的信任。如今宋美人故技重施,又想加害臣妾,幸好臣妾掌握先機才免遭一難,還請陛下還臣妾一個公道。”


    不待她跪下去,楚源就伸手將她拉起,“動不動就跪,你莫非忘了自己是有身子的人?”


    他沉吟道:“朕自然會還你公道,隻是你那丫頭的話也好笑得緊,說以為那包藥粉隻是使人昏迷的迷藥,並不曾想到會是下胎的附子。”


    “宋氏那樣騙她,她也就傻傻的相信了,幸好臣妾身邊也隻有這麽一個蠢的。”連喬不屑的撇了撇嘴。


    “朕知道她蠢,不過那丫頭口口聲聲說你耽擱了她,你究竟向她許了什麽謊話?”楚源的模樣頗為好奇。


    連喬眼波流轉,咬著唇瓣望向他,“陛下真的要聽麽?”


    她這樣說,楚源豈有不來勁的,當然表示非聽不可。


    連喬這才輕啟貝齒,聲如蚊訥一般的道:“先前臣妾為將那丫頭穩住,答應助其得成所願,這便是……這便是與陛下行男女之好……”


    楚源隻覺瞠目結舌,“原來在你眼中,朕便是可以隨意許諾的物件?”


    連喬不覺得有什麽問題,反正有不少人等著爬上皇帝的龍床,那麽將皇帝拱手送給她們也是一樣,反正殊途同歸。


    當著皇帝的麵連喬總不能這樣大度,她巧笑著攀上楚源的脖子,“不過是緩兵之計而已,陛下何必著惱?您若生氣,倒顯得氣量狹小了。”


    她慣用的手段是將皇帝捧得老高,皇帝即便真生了氣也沒法發作。伸手不打笑臉人,楚源無奈,隻得在她臉頰上狠狠揪了一下,“以後再不許拿朕做這樣的交易,開玩笑也不行,朕不許你將朕拱手讓人。”


    這意思倒好像皇帝屬於她的一樣——連喬懶得細究其中深意,隻嬉皮笑臉的在他額頭親了一下,如此就算糊弄下去了。


    謀害皇嗣是大罪,會不得好死。宋思懿的衝動不僅害死了自己,也牽涉到家中親人,連同遠在雲州的宋氏一脈,也難脫其罪。


    生殺予奪這樣簡單,眾妃嬪不禁栗栗自危,唯恐類似的悲劇降落到自己身上。相比之下,對於連喬反倒多了幾分敬畏,雖然她完全是此事件中的受害者。


    穆氏召集諸嬪妃賞花時,便旁敲側擊的說道:“宋美人的下場你們也看到了,本宮望你們引以為戒,若再有膽敢謀害連昭儀極其腹中之胎的,就莫怪陛下與本宮不留情麵。”


    眾妃齊齊下跪,“嬪妾等謹記娘娘之言。”


    連喬在一邊冷眼旁觀,覺得穆氏此話雖然公允,卻也為自己拉了不少仇恨值。罷了,至少這樣一來,那些膽小鼠輩便不敢盯著她這一胎不放,除非有那膽子大到不要性命的,才會蠢蠢欲動。


    又是賞菊花的好時節,孫淑妃照例捂著鼻子先行告退,孫柔語要陪伴姐姐,也徑自離開。


    連喬舍近求遠,撇開園中那些繽紛盛開的名菊,來到西側的偏僻角落裏,靜靜觀賞一叢暗紅的美人蕉。菊花雖美,看久了便容易聯想起一些不好的事物,還是得換換口味。


    吳映蓉不知何時已踱了過來,輕輕說道:“姐姐先前出了那樣大的事,也不著人知會我一聲,萬一鬧出亂子可什麽好?”


    語氣裏仿佛是有些埋怨的。


    “算不得什麽大事,布了一個小小的局而已。”連喬笑道,“若知道的人多了,難免就走漏風聲。”


    “倒也是。”映蓉點頭,“幸好如今宋氏已經伏誅,姐姐也可以寬心了。不過妹妹有些奇怪,聽說宋美人家中凋敝,近來也頗不如前,過得十分貧窘,她那些丫頭們還得靠私底下典當飾物出宮,好換取些銀兩,既這樣寒素,她究竟是如何買通太醫院的太醫,還弄到那附子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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