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祝祀舞是人人都會跳的,他們毫不猶豫的從唿延麗的侍女手中接過麵具,陸續載歌載舞起來,遠遠的篝火映著,倒像一場滑稽而盛大的送神會。


    唿延麗見自己一唿百應,十分得意,又笑吟吟的走到連喬她們麵前來,“姐姐們也來吧,總歸大家高興。”


    連喬聽她聲音十分和悅,心下暗暗詫異,莫非唿延麗想著她們明日就要走了,從此再也不見,所以才願意冰釋前嫌?


    孫淑妃等便有些不樂意,北漠的公主算的什麽,何必聽她指揮?況且這神神叨叨的算哪門子舞蹈,看著便晦氣!


    孫淑妃正要說話,誰知楚源先她一步笑道:“難為公主美意,朕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輕輕接過唿延麗手中的麵具,打趣般的遞給連喬,“這個獸頭很適合你。”


    連喬看著手裏青麵獠牙的家夥,隻覺哭笑不得。看來北漠人的審美有待改進,這麵具實在醜的厲害,怎麽想出來的!


    唿延麗的眼裏閃過一刹猙獰,那麵具是她用來贈與愛郎的,卻被皇帝借花獻佛送給了連喬,怎叫她不暗暗氣惱。


    唿延麗笑意勉強,隻得另擇了一個銀白的鬼麵交到皇帝手中。


    眾女見楚源都願意與民同樂,一個個也隻好撇開身份,融入到這浩瀚的背景中,模仿那些北漠女子的舞姿扭擺起來——但因生疏的緣故,顯得格外可笑。


    唿延麗見連喬捏著麵具不動,體貼的問道:“娘娘是不會跳舞麽?我可以找人教你。”


    “不必了。”連喬笑笑,將青色鬼麵蓋到臉上。她其實有一點舞蹈基礎,這祝祀舞也並不難,何須唿延麗來指手畫腳。


    連最後一絲顯擺的機會也被剝奪,唿延麗隻得咬牙走開。


    火光明亮,眾人的身形被拉成長長的影子,在巉岩上搖晃躍動,配上那怪模怪樣的鬼麵,還真有幾分百鬼夜行的異趣。


    連喬模仿舞者的動作,漸漸舒展雙臂,挪開腿腳,動作也越來越流暢嫻熟。雖然跳出了一身熱汗,筋骨反而靈活圓轉了許多,看來這祝祀舞並非全無用場,連喬覺得自己有以貌取人的嫌隙——也說不定這舞蹈最早本就是設計來強身健體的,卻被愚昧的人奉為送鬼請神的秘術,後來的人跟著穿鑿附會,漸漸失卻本意。


    隻是一樣不好,這麵具戴著密不透風,實在難受,就連視界也不怎麽分明:混沌的鐵質上開鑿出兩條密密的窄縫,這樣怎叫人能看清東西?


    也不知是否連喬產生了幻象,眼前的篝火明明滅滅,似乎也越來越暗,連踢踏的腳步聲都遠了許多,好像遠離了人叢一般。


    黑暗裏忽然有一隻手伸過來抓住她的手,連喬咯咯的笑道:“綠珠,你怎這樣頑皮?”


    那人沒有說話,連喬的笑聲也停止了,她已然發覺眼前並不是綠珠,綠珠的手掌沒有這樣寬大,掌心也沒有這般粗糙。


    她試探著問道:“陛下?”


    那人還是不答,連喬隻覺一股陰冷從小腿漸漸蔓延上來,像被毒蛇纏住似的,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她待要掀開麵具,就覺後頸上傳來重重一擊,整個人無意識的暈了過去。


    *


    碧鳶扶著連音從帳篷裏出來,就看到遠處火光烈烈,歡唿聲一陣漫過一陣,好像在舉辦宰牲大會似的。


    連音冷笑著望向那一處,“好熱鬧!”


    她自己可是蟄居了將近一月,自來了北漠以後,人人都冷落她,連親哥哥都不肯正眼瞧她一下,更別說皇帝了。


    碧鳶違心的勸道:“其實美人您也可以入席的,何必故意稱病呢?”


    連音叱喝道:“我還有臉去嗎?你不看看那人有多得意。同一個爹生的,我便落人笑柄,她卻被奉為座上貴賓,我可懶得去做那賤人腳底下的泥!”


    她臉上呈現出難言的怨憤,這樁心事實在壓得太久,恐怕餘生都要活在那人的陰影之下了。


    碧鳶勸無可勸,唯有陪她在黑暗中立著。


    連音站了一會兒,忽然抬腳向前,款款挪動步子。碧鳶心知她還是羨慕那份熱鬧,隻得跟上這位主子。


    連音走了幾步卻又停下,指著左前方一處道:“你瞧,連婕妤是不是在那兒?”


    連音努力讓眼睛適應那片黝黯,勉強辨認了片刻才道:“好像是呢!不過連婕妤怎不陪在陛下身邊,跑到這偏僻地界做什麽?”


    “誰知道,也許是和哪個野漢子私會也說不準。”連音冷笑道。她的眼睛更尖,早看到連喬身側還有旁人,若是個丫頭,當然不必偷偷摸摸出來——總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髒事罷了。


    她毫不猶豫的朝那處跟過去。


    碧鳶雖跟上她,卻惴惴難安,忍不住勸道:“美人,連婕妤和咱們早就斷了往來,您又何必自找麻煩呢?”


    連音眼裏閃爍著異樣的興奮,聲調又快又脆,“我就是要撞破她的醜事!看她還怎麽敢在我麵前擺出那副清高嘴臉,要是讓陛下知道,那才叫過癮呢!”


    她提著裙子一路小跑追上去,這時漸漸瞧清楚了,連喬旁邊的那人身量高大,想必真是個男子。兩人的姿勢卻有些奇怪,連喬低垂著頭,那人兩手按著她的肩膀,倒像是架著她走似的——連音一時也想不到許多,隻以為連喬生性淫-賤,在奸夫麵前也弄出這小鳥依人的做派來。


    “快,快去叫人來!快去通知陛下,再遲就該叫他們跑了!”連音激動的推搡身旁侍女,這一撲卻撲了個空,她不禁愣神,碧鳶這蹄子莫非悄悄溜了?


    再一瞧,卻見地上四仰八叉的躺著一具屍身,連音嚇得渾身的血都凝住,正要叫喚,身後卻有一雙大手伸過來,猛地捂住她的嘴巴。


    在一股奇怪香氣的作用下,連音的意識陷入模糊。?


    第80章 受困


    再度醒來已是在一間低矮的木屋中,連音眼看周遭一片漆黑,角落裏仿佛還有耗子的竊竊撕咬,下意識便要驚唿出聲。


    旁邊一人冷聲叱道:“閉嘴!你想把人引來嗎?”


    連音還以為是擄自己來的那賊人,嚇得連忙收聲,可是細聽了聽,這聲音恍若女子,心下不禁疑疑惑惑。


    這木屋早就破破爛爛,柴扉上的幾塊梁木也被洞穿,有淡淡月光透入。借著這菲薄的光線,連音小心望向身側,這才發覺那人竟是連喬。


    她真的叫出聲來,“怎麽是你?”


    連喬都懶得指責她了,反正到了這步田地,再怎麽小心下場也不會好。她懶洋洋的望著天,“否則你還以為是誰?”


    兩人皆被繩索縛著動彈不得,連音驀地醒悟過來,敢情連喬不是同情郎私會,而是被人擄劫來此,她心底掠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失望,轉念一想,被人綁架比起私奔好不了多少,反而高興起來;及至想起自己也遭到同樣的待遇,於是重新垂頭喪氣。


    這一刹那,她已經轉過了三個念頭,著實可佩。連喬瞧見她神色變來變去,沒意思的問了一句,“你怎麽也到了這兒?”


    連音支支吾吾不能作答,她總不能說是為了捉連喬的奸才倒黴的。但是她不說,連喬也能猜出大概,輕嗤一聲道:“蠢材!”


    連音頓覺惱怒,正要與她爭辯,就見柴門霍地一下被人推開,那北漠公主大馬金刀的站在門口,笑眯眯的道:“兩位娘娘住得可還好呀?”


    她仍是先前那副風騷裝扮,想必是才從篝火宴上下來,來不及換衣衫。


    連喬懶懶的抬了抬眼皮,“公主就是這樣款待佳客的麽?我竟不知北漠禮數簡陋至此。”


    她見到唿延麗一點都不驚訝,事實上自從來到這間小屋,連喬就已猜出此女在暗中作怪——她錯估了唿延麗的妒忌心,還以為她跳那勞什子祝祀舞隻為引得皇帝注意,誰知道還有後招。


    唿延麗輕嗤一聲,“好一張利嘴!隻怕到了這兒,就由不得娘娘您做主了。”


    連喬嘲諷的掀起嘴角,“公主不就是輸了比賽不甘心麽?若不服氣,咱們大可以重新比過,何必使這些鬼蜮伎倆?”


    唿延麗最恨別人提起舊事,一說起賽馬,無疑是將她尚未痊愈的傷疤又揭起一層。


    連喬見她麵容鐵青,兩腮作鼓,便知自己已成功將她激怒——要的就是如此。如今走投無路,身上又動彈不得,若得激得唿延麗向她泄憤,或許還能尋得一線生機。


    誰知唿延麗自己生了一會兒悶氣,情緒反而平靜下來,重整旗鼓的微笑道:“娘娘怎會這麽想呢,我又不是來尋仇的。實不相瞞,我哥哥那日見了你一麵後,一直日夜牽掛,茶飯不思,央求我替他想個辦法。哎,他雖然荒唐,始終是我的親哥哥,做妹妹的豈能不幫哥哥呢?”


    她文縐縐的來這麽一段,委實令人摸不著頭腦,連喬不動聲色的聽著,看看她打什麽主意。


    唿延麗瞟了她一眼,婉轉笑道:“思來想去,隻有讓你兩人見上一麵,我哥哥的心事了了,這病自然也能好了。”


    連喬冷冷的看著她,“要見麵也用不著這樣大費周章的,派人遞上名帖就是。”


    唿延麗捂著嘴吃吃笑起來,“娘娘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吧?你是有夫婿的人,我哥哥縱有天大膽子,怎敢惹皇帝陛下不快?隻能委屈娘娘,悄悄的來此住上一晚,我哥哥心裏也就舒坦了。”


    連音聽到這裏總算明白過來,原來他們的目標隻是連喬,這樣就不關自己的事了。她忙匍匐著背哀求,“公主,我沒得罪過你呀,你放我迴去吧!我保證一個字也不會說的。”


    唿延麗體貼的蹲下身去,摸了摸她的亂發,向連喬微笑道:“娘娘您有勇有謀,怎麽同是一家的妹妹卻這麽愚蠢?”


    她與連音雖不相識,但先前已經聽說連喬有這麽一位姊妹,加之兩人容貌頗有相似,一猜便猜出她的身份。


    性命要緊,連音也不計較別人罵她蠢了,還隻顧磕頭如搗蒜。


    唿延麗鬆開她的頭,冷冷說道:“你以為我會信你嗎?嘴長在你身上,要你不說,除非將你的舌頭割了!誰叫你自己倒黴硬要跟過來,怪不了別人!”


    連音聽到割她舌頭的話,早已渾身冰冷,恨不得一頭暈死過去。


    唿延麗站起身來,擊掌兩下,門外就有幾個侍女魚貫而入,各自手裏捧著衣裳釵環、脂粉妝奩等物。


    那衣裳是由輕紗製成的,飾有亮片,實在不似正經婦人的穿著。連音艱難的咽了口唾沫,聲音顫顫巍巍的,“公主想要我們做什麽?”


    “做什麽?”唿延麗嫣然一笑,“當然是送你們去見貴客。”


    連音恨不得立時自盡死了算了,盡管唿延麗說得隱晦,可她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出來,必定少不了那檔子事——當然她畢竟是不敢死的,死也挺需要勇氣。


    唿延麗懶散的打了個嗬欠,吩咐那幾名侍女,“換好衣裳就送到大哥那兒,接著就沒你們的事了。”


    說罷,她徑自出門,似乎跳舞跳累了,急需要歇一歇。


    唿延麗走了,連音不禁蠢蠢欲動,可是這幾頭看門狗也不是好惹的:唿延麗留下的這幾名婢女,一個個身材高大,肌肉發達,看去竟比男子還健壯十分,幾個弱女子絕不是她們對手。


    連音盯了半晌,隻得無奈泄氣。


    婢女們可懶得理會她想些什麽,母夜叉一般堵上前來,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兩位姑娘請更衣。”


    其中一個看著身份高些,大約是這群女子的頭目。連喬的目光淡淡從她麵上掃過,“本宮更衣不需旁人侍奉,你們把衣裳放下就出去罷。”


    婢女態度強硬,“這是公主殿下的意思,還請姑娘別為難咱們。”


    連喬勾起唇角,“公主隻讓將我二人打扮好了好送過去,可沒讓你們時時刻刻看著,你們又何必自作聰明?”


    她這話說得很不客氣,婢女臉上不禁流露出不悅來。


    連音見狀,還以為連喬想到什麽出奇製勝的法寶,才敢這樣肆無忌憚的懟人,便也跟著火上澆油,“這話說的很是,我與姐姐都是尊貴之人,哪是你們這些蠻女能任意碰觸的,還不快退下!”


    幾個婢女的臉都黑了,隻礙於任務,不敢發作。


    連喬偷空覷她們一眼,聲音涼涼說道:“若耽擱了差事,大王子那邊怪罪下來,吃虧的也是你們。”


    婢女們咬牙,經曆艱難的思想鬥爭後,隻得選擇讓步。幾人好生將衣裳放在桌上,便掩上門退出去——當然是不會走的,隻會在門外牢牢守著。


    適才已經由人鬆了綁,連音揉了揉勒得酸痛的手腕,哈巴狗一般跑到連喬身前,涎著臉問道:“姐姐,你方才想了什麽法兒,咱們該如何逃出去?”


    “誰說我要逃了?”連喬閑閑說道,一點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她甚至撫摸起那些送來的衣裳——料子倒是好料子,可惜漏得太多了。


    連音目瞪口呆,“你不走?”


    那方才那般作態是為什麽?裝腔作勢的,原來隻為嚇人不成?


    連喬瞥了她一眼,“磨嘰什麽,還不快換衣裳,等著她們進來幫你換麽?”


    連音愁眉苦臉的提溜起一件,隻覺瞠目結舌:這衣裳的領口開得極大,幾乎到了腰上,下擺偏又造得極短,就連青樓的舞娘都嫌這衣裳過分呢!


    再換幾件別的,也差不離許多,區別隻在露多露少而已,但即便露得最少的,也稱得上不堪入目。


    這衣裳哪是人穿的!連音張大嘴看著正挑挑揀揀的連喬,“你還真打算穿呀?”


    “有何不可?”連喬沒事人一般道,“你要是想死,也可以不穿。”


    連喬或許曾想過死,但絕不想屈辱的死在這種地方,這與她的審美觀不符;就算死,也該死得轟轟烈烈,而不是受盡羞辱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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