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皇帝的理論是否正確,可連喬已經聽明白,顧笙簫勢必會遭到皇帝厭棄了。就算她真的被人設計陷害,可隻要皇帝一想到自己的女人可能與別的男子有過不正當關係,他這股氣就難以咽下去。


    “莫須有”這三個字,當真是殺人的利器。甚至不需要坐實罪名,僅僅些微的可能性,就足以令顧笙簫從曾經高高在上的寵妃一朝淪為階下囚。


    看到皇帝這樣暴怒,連喬就算曾有過一絲紅杏出牆的念頭,此時也被掐滅無蹤了。她壓抑住聲音裏的怯意問道:“陛下打算如何處置?會殺了他們麽?”


    “蘇玉生當然要死,可顧氏——朕非但不會殺她,還會好好留下她這條命。”楚源冷笑道。


    連喬先還以為他對顧笙簫留有餘情,直至聽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才覺得不寒而栗:皇帝為了自己的名聲著想,明麵上不會對顧笙簫有任何處置,否則豈不坐實了顧蘇兩人的奸-情?


    但顧笙簫即便保留嬪妃的名位,日後也別想從皇帝這裏博得一絲一毫的恩情,因皇帝已徹底厭棄了她。眼看著自己被人棄如敝履,偏偏死也死不得,活也活不好,這種冷暴力的處理方式,對任何一個女子都是莫大的屈辱。


    連喬覺得血液有些微冷,即便緊挨著楚源炙熱的身體,也不能帶給她一絲一毫的暖意。


    這種毫無感情的對話簡直是要人命,連喬用蔥白的五指擋著嘴,稍稍打了個嗬欠。


    楚源覺出她的困頓,體貼的道:“累了吧?朕不該半夜將你吵醒,還拖著你說了許多話,你且好好歇著吧。”


    連喬看他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隻能擺出乖巧的模樣,“是,陛下也累了吧,不如到床上來躺一躺,好歹蓄養些精神,明早才好上朝。”


    楚源大概沒有睡覺的心情,隻脫了靴就著襪上床,和衣而臥。


    連喬更沒有心情去挑逗他做些少兒不宜的活動。


    四下沉寂中,隻聽見兩人靜靜的唿吸,仿佛時間流淌得相當緩慢。楚源輕聲問道:“阿喬,你對朕是否真心?”


    他仰躺著,因此看不清連喬臉上的表情。但即便沒有顧慮,連喬還是展露出一副溫柔麵容,以毫不遲疑的口吻答道:“當然。”


    她迴答得很快,因為在潛意識裏已經暗示過自己許多次了,即使在睡夢裏也不會顯出紕漏——但是太快了,反而不像是真的。


    可楚源偏偏信以為真。他閉上眼,鼻翼微微翕動著,居然沉沉睡去。


    皇帝的作息和平時一般無二,連喬醒來時便發覺床邊空空蕩蕩,楚源已經上朝去了。不愧是治理天下的男人,心理素質非同一般,即便剛發生一場綠帽子風波,第二天依然能裝作若無其事。


    連喬漱了口,勻了麵,又喝了小半碗補充體力的小米粥,這才輕車熟路地往長樂宮請安。


    今日宮中的嬪妃來的都很早,長樂宮人滿為患,連幾個先前抱病的新人都來了——想必聽說了顧笙簫的情況,一方麵踩一踩敵人的落魄,另一方麵也好在皇貴妃跟前討個乖賣個好。


    至於那些老人們,當然是想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弄清楚到底發生什麽事。男女間的緋聞本就帶著天然的誘惑,何況身為宮嬪卻膽敢冒險出軌,更加算一件悚然聽聞的壯舉。?


    第60章 情孽


    當事人卻並未如她們所願到場。連喬草草掃了眼顧笙簫本來的座位,隻見那一處空無一人,儼然成了一個缺口。


    尹婕妤見人差不多已到齊,遂躍躍欲試的問道:“皇貴妃娘娘,怎麽顧美人今日沒來向您請安?”


    她這一句,問出了多少嬪妃的心聲。


    無奈穆氏一如既往雍容得體,迴答亦是密不透風:“顧美人身子抱恙,昨夜已向本宮告過假,大約不會過來了。”


    她縱然沉得住氣,可眾人的好奇心理哪是輕易就能打消的。宋思懿欠了欠身,故作天真的問道:“皇貴妃娘娘,不知顧姐姐得了什麽病,嬪妾是否該探視一番?”


    “你二人一道入宮,情誼自是非比尋常,可本宮聽著這話怎麽有些假呢?”孫淑妃輕輕笑道,“顧美人前些時得寵的時候,聽說你背地裏沒少埋怨,如今倒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連本宮也要佩服宋才人的臉皮了。”


    宋思懿雖有些心機,到底年輕,哪裏經得起這樣直白的話。原本甜美的臉頰變得通紅,倒像個熟透了快腐爛的蘋果,宋思懿隻得擰著手絹子,悄悄坐迴原位去。


    本來還有幾個新入宮的選侍想跟在她身後發言的,見宋思懿尚且沒討到好,她們又是什麽得臉的?隻好一個個偃旗息鼓,屏氣斂聲。


    其餘的人更犯不著自討沒趣。


    連喬暗歎,孫淑妃的性子雖然潑辣,可也有潑辣的好處。就憑她這一招殺雞儆猴,旁人縱有什麽疑問,也不好再提出來——難怪皇帝早些年頗為寵她。


    聆聽完皇貴妃的訓示出來,連喬就見尹婕妤哈巴狗一般的跟上,搖唇鼓舌的問道:“連妹妹,聽說陛下昨夜宿在你宮裏,有沒有跟你說些什麽?”


    “說什麽?”連喬佯裝不懂。


    尹婕妤痛恨她的遲鈍,跺腳道:“當然是顧美人的事!”似乎醒悟到自己聲音太大,她趕緊看了看周遭,用手攏著貼近連喬的耳廓,“我聽外頭的流言,顧美人仿佛與一個戲子有私,不知是也不是?”


    “陛下昨夜過來時頗為疲累,梳洗過就睡了,並未與我說過隻字片語。”連喬搖頭,模樣看起來頗為誠實。


    “這樣啊。”尹婕妤十分失望,她到底不肯死心,又道:“連妹妹,陛下往你宮裏去的時候最多,不知你抽空能否問個清楚,不然這件事堵在心裏,我總覺得難受得緊。”


    尹婕妤唉聲歎氣起來,仿佛沒了這些八卦就不能活似的。


    憑心而言,尹婕妤的為人還算不錯,無奈好奇心太旺盛了,遲早會害死她自己。連喬即便清楚裏頭的底細,也不能對她吐露半分——有尹婕妤這張快嘴,隻怕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滿宮裏就傳遍了。


    皇帝就算真戴了綠帽子,連喬也得幫他保守秘密呢!


    連喬想了想,便正色道:“姐姐,休說外頭的流言蜚語當不得真,即便是真的,我又能如何呢?若顧美人真犯下滔天重罪,丟的不隻是陛下的臉皮,連同你我一幹宮中姊妹也會顏麵盡失。姐姐你若真想知道究竟,就自己去向陛下詢問吧,我是不敢上虎口拔牙的!”


    “這……”尹婕妤訥訥無聲。她就是不敢親自去問,才把麻煩拋給連喬的嘛!誰想這個連喬狡猾無比,生生把皮球拋了迴來,就是不肯上當。


    連喬懶得與她廢話,坐上輦轎揚長而去。


    尹婕妤站在原地捶胸頓足半天,再不甘心,也隻能灰溜溜的迴宮去。


    顧笙簫的秘密至此變為更大的機密,人人都睜大好奇的眼睛,卻沒有一個有勇氣撕開那道口子窺探。而作為風口浪尖的焦點,顧笙簫卻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眾人再見不到她的身影,且皇帝也再未踏足昭陽殿。


    好奇心也是有時效的,日子久了,眾人漸漸失掉興味,反正宮裏的美人不在少數,一朵花謝了,還會有一朵花再開——顧笙簫無疑已被視為凋零的那一朵。


    這美人得寵快,失寵更快,眾人驚訝之餘,隻能感歎皇帝的口味變化無常:明明昨天還是喜歡的,今天就形同陌路,可見世事難以捉摸。


    相比之下,能聖眷不衰的連喬就很值得佩服了:兩人貌雖相當,可連喬的才名不如顧笙簫遠矣,偏偏那一個落魄了,這一個照舊鮮活生姿,怪道俗話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古人誠不欺我!


    凜冬已至,窗外下起索索的凍雨,室內卻芳香濃鬱——映蓉折了一枝含苞盛放的臘梅,在楚珮的繈褓前故意搖搖晃晃,引得小兒手足蠢蠢欲動,欲捉住那枝頭點綴的金黃花蕾。


    紫玉笑道:“都說臘梅的芬芳帶著酒氣,選侍您當心小公主被香氣醉倒了。”


    吳映蓉笑道:“那敢情好,小公主的百日宴我未帶賀禮前來,正愁無顏麵對姐姐,既然紫玉都這麽說了,就拿這支花兒權充美酒吧。”


    “小公主的百日宴早就過了,你後來補上又有何用,好歹想一想周歲該怎麽破費才是。”連喬說道。


    因近來事忙,楚源心裏又有些不痛快,連喬便主動提出,小公主的百日宴不必大操大辦,等周歲好好熱鬧便是。楚源見她這樣懂事,便順理成章的應承下來,話雖如此,還是命庖廚好好做了一頓佳肴,一家子其樂融融的吃了餐便飯——可憐小公主還在吃奶的年紀,隻能眼巴巴的看著,半點美食也享用不到。


    “這個就不勞姐姐憂心了,我雖拮據,些微尚有些積蓄,一份薄禮還是拿得出手的。”映蓉說道,將花枝遞給紫玉,讓她自去逗弄公主頑。


    連喬見她認真,自己反有些不好意思,“我說著玩的,哪裏就真要你破費了。”


    “有什麽關係,誰叫我也是公主的姨娘呢?”映蓉淺淺笑道,仿若貌不經心的問起:“顧美人因奸獲罪,姐姐先前要與我說的就是這件事麽?”


    “你都知道了?”連喬麵色凝重。


    “姐姐這話就好笑了,宮裏還有誰不知道的?便不知道,猜也猜到了,否則蘇玉生好端端的怎會被處死?”映蓉調皮的朝她擠了擠眼睛。


    連喬被噎了一下,是她低估了眾人的判斷,還以為皇帝真能瞞天過海。也怪皇帝怒火太盛,治死了蘇玉生不算,還將人亂刀分屍扔去了亂葬崗裏,明眼人都看得出有蹊蹺。


    可見皇帝自以為能騙過天下人,結果反倒被天下人一齊蒙騙。當然,這種欺騙對皇帝而言或許是善意的。


    “你猜到的事情不假,但那日我要同你說的,並非是指這件事。”連喬遂將撞破蘇玉生與宮婢私會之事娓娓道來。


    映蓉陷入沉吟,“這事不對呀,蘇玉生若真與顧美人有染,又怎看得上一個資質平庸的宮婢?眼界未免太低了。”


    “誰知道,興許隻是圖新鮮罷了。”連喬懶洋洋的托著腮。就連現代也還有不少丈夫嬌妻在家尚且跑出去偷腥的,可見喜新厭舊是男人自古就有的劣根性。


    但是這種動機在此事並不成立,顧笙簫身為宮嬪,與外男見麵的機會當在少數,不至於這麽快就失去新鮮感。何況全福班還是顧笙簫自己請來的,就這樣她都敢偷情,未免太明目張膽了。


    就算從偷情的對象而言,也是很難理解——楚源脾性再壞,就外表而言也比那扭扭捏捏的蘇玉生強多了,憑什麽顧笙簫看不上皇帝倒看得上他?或許正因為如此,楚源才更覺得惱火,自己輸給一個貌若好女的戲子,這對他是雙重的侮辱。


    映蓉遲疑著問道:“莫非顧美人是被冤枉的?”


    “誰知道,總之事已至此,她也難再翻身了,咱們用不著自討沒趣。”連喬慵懶的說道。她原本疑心蘇玉生是奉了顧笙簫的指使那日才與她為難,現在看來,卻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蘇玉生不曾難倒她,反倒是顧笙簫自己中了旁人的算計。


    如今連喬想明白了,那日與蘇玉生私會的宮婢,必定也是幕後之人布置的棋子,不知從何處偷來顧笙簫的絲帕,以作定情之物,借以將兩人引入局中——蘇玉生也罷了,這男人死得真是毫不可惜,誰叫他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呢?至於顧笙簫,她也許是清白的,也許不完全清白,可事到如今,亦無人救得了她了。


    蘇玉生已經伏誅,要查清楚其中究竟困難重重,連喬也沒心思再查。事情無論如何都不再重要,可她會將顧笙簫的例子引以為戒,絕不讓自己重蹈覆轍。說來顧笙簫也是太在乎皇帝,才費盡心思請了一個戲班子來為太後壽辰助興,可是這一份在乎,卻讓她落到萬劫不複的境地。


    當你太在意一個人的時候,就已經輸了。這個道理,連喬會銘刻於心。?


    第61章 溫情


    映蓉聽畢也隻能默然相對,“也是,在這宮裏誰不是自身難保,哪還有心思顧得了別人呢?”


    兩人各自歎息,忽見勤政殿的一個小太監過來傳話,“崔公公有命,陛下酉時會來娘娘宮中用膳,還請娘娘好生預備著。”


    說罷,他小心翼翼的抬頭,想瞧瞧這位連婕妤是否如傳言中那般美貌——美倒是美的,比起失寵的顧美人卻未必強到哪兒去,怎的兩人的境遇卻天差地別呢?


    連喬的眼風斜斜飛來,小太監忙垂下頭。


    可憐的孩子,光是一瞥就能令他嚇住,大概在他心裏連喬已成了個妖妃。


    連喬含笑不語,命人賞了他一錠銀子,再好生送出去。


    映蓉遂也起身,“姐姐既然忙著,我就不多打擾了,改日有空再來找姐姐說話罷。”


    兩人熟到這份上,連喬也無須客套,隻將日前內務府送來的一套衣料包好,命她帶迴去繡著玩。


    臨走之時,映蓉意有所指的道:“陛下近日對姐姐很是關切呢!”


    這倒是實情,自那件事發以來,皇帝一直宿在怡元殿內,竟沒一夜往別處去。


    連喬不禁失笑,她太清楚皇帝的心思。楚源從顧笙簫那裏感到信任危機,才越發珍惜自己目前擁有的,所謂的好,並非真心關切別人,隻是想尋得一點心靈上的慰藉罷了。歸根究底,皇帝不過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


    可是天底下誰不自私呢?就拿連喬而言,她也等於是吃了顧笙簫的人血饅頭,要是顧笙簫沒中計倒台,連喬如今或許沒這些福利可享。


    話說迴來,天地間大概事事皆有定數,不是人力輕易所能改變的。連喬很自然的將一切歸咎於天意,總好過歸咎於自己的良心。


    天色濃黑如墨之時,皇帝方才姍姍歸來。見到翹首相望的連翹時,他眸中一亮,快步走上前來,將連喬的一雙柔荑攥在掌心渥了一會兒,口中嗬著白氣道:“冷不冷?”


    連喬的雙目亮的像冬夜中的寒星,但是少了幾分疏離,多了幾分暖意。她輕輕搖頭,“不冷。”


    楚源攜著她的手步入內室,抱歉說道:“朕原想著早些過來的,偏朝中事忙耽擱了,想來你也還沒用膳?”


    皇帝未曾露麵,連喬哪敢先動筷子,萬一被撞見偷食豈不尷尬。她仍是輕輕搖頭,“臣妾不餓。”


    見識過旁人的任意妄為,不知規矩,連喬這般懂事的女子才更叫人心疼。楚源在她額頭淺淺吻了一下,“用膳吧。”


    皇帝信奉聖人訓誡,食不言,寢不語,吃飯的時候本該十分沉默。但近來連喬每每食不下咽,並非皇帝對她冷待——恰恰相反,楚源的態度簡直太好了,好到令她受寵若驚。


    楚源甚至親自為她夾菜。他搛了一塊麻婆豆腐放到連喬麵前的白瓷碗中,溫聲道:“朕記得你喜歡吃辣的。”


    連喬險些被白米飯給噎著,尷尬的道:“陛下怎麽知道?”


    她喜歡吃辣,卻不常吃,因為吃多了好發痘,於美貌有損,隻好忍痛撇下美食——不曉得皇帝是怎麽瞧出來的。


    楚源英俊的臉上似乎有些小得意,“上次慧慧的百日宴,朕瞧你盯著那盤辣鴨頭不放,便曉得你是什麽意思了。”


    “陛下睿智。”連喬違心的誇讚了一句,心裏暗暗吃驚,皇帝的洞察力果然不容小覷,光是從這種細節就能推測到自己的口味,看來以後要更仔細的隱藏自己才是。萬一哪天被皇帝發現她全是虛情假意,連喬大概就離死期不遠了。


    皇帝賞的東西,再不情願也得吃下去,哪怕生出一臉的痘也罷。連喬顫顫巍巍的將豆腐放入嘴裏,差點連舌頭都咬下去——明明菜肴本身做得嫩滑無比,可她卻一點沒有品嚐美食的愉悅。好比咀嚼一塊豬腦,即便知道滋味是好的,潛意識裏還是會泛起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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