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靜道:“我前麵就已經說了,不要去試探人性,尤其事關到權力,更不要有任何的僥幸。”


    “之前在‘官山海’跟‘懷縣沉船’事件中,你可謂出盡了風頭,並且借此成為了大秦儲君,然你卻要明白一個道理,你過往的風頭太盛,對於你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


    “另外。”


    “我過去也曾不止一次的說過。”


    “對君主而言,最為擔憂的隻有兩樣。”


    “一為軍,二為財。”


    “而這兩件事,你都有涉及。”


    “或許你的確沒有半點非分之想,但你已經沾惹上了,而且是兩樣都有所涉獵,那也意味著,你已經犯下了罪,隻是始皇眼下尚且能容你,但這並不意味著始皇能一直容忍。”


    “誠然。”


    “你為始皇長子。”


    “備受始皇的信任跟青睞。”


    “或許始皇不會對你如此提防,然自古以來,立國後的第一位儲君,想順利上位都不容易,夏有太康失國跟武觀作亂,商朝有三君早夭,而周更是有三監之亂,以史為鑒,你就能明白你眼下這個位置是多麽的難坐。”


    “所以不要心存僥幸。”


    “大秦在這方麵經不起任何的折騰。”


    “因而相較於建功立業,大施拳腳,你更需要的是‘自保’。”


    “而這次朝臣對你多加阻攔,其實算是一件好事。”


    “至少表明了一件事。”


    “你在朝堂並非真做到一唿百應,也並非所有朝臣都對你信服。”


    聽著嵇恆的話,扶蘇已冷汗涔涔。


    他從未想過這些。


    更沒有想過,自己會引起始皇猜忌,然嵇恆說的不無道理,自己的確在軍財方麵並未有任何私心,也從未有任何的私下動作,但自己的確是有所參與,這也意味著自己沒有辦法辯駁。


    也辨不清楚。


    所以適當在朝堂受到針對,對他其實是利大於弊。


    隻是扶蘇依舊有些難以置信。


    見狀。


    嵇恆搖搖頭。


    他緩緩站起身,將手掌伸了出去。


    這時。


    好似天公作美。


    響起了簌簌風聲,吹得枝頭亂顫,也吹落無數冰渣。


    嵇恆的聲音幽幽傳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世界上很多事是無關對錯的,而是由人性決定,人性自來最為複雜,也最為難以揣摩,當年王翦難道不知始皇的為人,然依舊做出了索要田宅的事,難道王翦當真是為了田宅?不過是向始皇表明態度罷了。”


    “王翦尚且如此,又何況你呢?”


    “因而不要去挑戰人性。”


    “絲毫都不要。”


    聞言。


    扶蘇渾身冰涼。


    隻覺一股涼風從身上掠過,冷的讓人不寒而栗。


    良久。


    扶蘇才迴過神來。


    他恭敬的朝嵇恆行了一禮,感激道:“扶蘇感恩先生提醒。”


    嵇恆輕笑一聲,負手而立,在院中慢慢挪動著步子,悠然道:“你無須謝我,因為這次的事,是我一手主導的,甚至於這天人關係,也將由我去引領完成,你究其根本,隻算是被迫卷入到了其中而已。”


    聽到嵇恆的話,扶蘇眼睛一亮。


    他激動道:“先生是要出山助秦了?”


    嵇恆哈哈一笑,直接搖了搖頭,道:“我不會出仕,隻是天人關係,我參與的會較多,不過天人關係,這是從人類誕生之初,就一直深刻影響著人類的存在,並不是朝夕就能扭轉。”


    “就算是始皇,也要再三掂量。”


    “不若……”


    “始皇這份令書也不會如此難下。”


    “為的便是要考慮天下方方麵麵的影響,天人關係跟過去的其他人不同,影響的不僅僅是貴族、士人,而是關乎到天下所有人,一旦這令書表述出了問題,很容易引得天下質疑聲不斷,所以這份令書才會如此難出。”


    扶蘇點點頭。


    他也察覺到了,原本始皇是很雷厲風行的,雖說是旬日內公布,往往三五日就公布出來了,而這次的令書,已過去了六七天了,依舊沒有下發出去,這已足見始皇的重視跟謹慎。


    嵇恆轉過身。


    他神色幽幽道:“不過此事急不得,也不是朝夕能解決,你也不用為此多費心。”


    “在天人關係上,始皇隻會定下個基調。”


    “便是修人事以勝天。”


    “而你日後的重心,並不在這上麵,而是在這份令書下來後,在各地興建的防災救災製度。”


    “這也將是大秦今後的政治重點。”


    聞言。


    扶蘇麵露異色。


    他不解道:“這防災救災我清楚,隻是為何會是朝堂重點?”


    嵇恆輕笑一聲,平靜道:“因為這會牽涉到很多人,很多官員,很多錢糧,而這都是大秦目前最急切的,由此也會引申出很多東西,甚至對大秦方方麵麵都會有影響。”


    “可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扶蘇蹙眉。


    他在腦海沉思片刻,依舊感覺一片霧水。


    他開口道:“還請先生細講。”


    嵇恆看向扶蘇,猶豫了一下,淡淡道:“眼下你知道的太多並沒什麽用處,你隻需知道,你當下的重心還是在解決軍功爵製上,眼下南海大軍的士官已經安置下來,但北原大軍還沒有頭緒,而想要如法炮製,那就意味著要讓地方騰出官職。”


    “而且還需得關東官吏騰位。”


    扶蘇頷首。


    他自然也清楚這點。


    這幾天更是沒少為此頭疼。


    他迴來後,更是往丞相府跑了數次,就是想清楚地方目下還有多少官職空缺,隻是丞相府給出的迴複實在太少了,根本就安置不了上千人的北原士官。


    隨即。


    他猛地看向嵇恆,不確定道:“依先生之見,當從這次防災救災著手?”


    “另設官署?”


    隻是這話剛說出,扶蘇自己就否定了。


    這不可能的。


    誠然。


    設立新的官署最為一勞永逸,即便一個縣就安排三五個人,大秦全國有七百多個縣,這也足以安置數千近萬人,但設立官署後,也將直接麵臨一個問題,便是俸祿,這數千上萬人的俸祿可非是小數。


    而且這官署職能便是防災救災,無疑也會動用不少人力去預防。


    這一來一迴,花銷可就太大了。


    朝廷不會同意的。


    扶蘇苦笑道:“我還是有些心急了,若是能這麽簡單解決,父皇也不會一直壓著了,眼下朝廷人力、物力、財力都很緊迫,加之因為士官退伍的事,各地還要興修學室,還要去招攬教書先生,少府已沒少上書抱怨,若是再另設一官署,隻怕杜赫非得跟自己急眼不成。”


    “而且也絕不可能通過。”


    嵇恆點點頭。


    防災救災的確很重要。


    但單獨設立一個官署,就大秦目下的情況而言,實在有些過於奢侈了。


    也太過不切實際。


    大秦本身體製就有些臃腫,對財政要求也很高,再另設官署,大秦根本擔負不起,因而大秦唯一能做的,便是對地方官署進行調整,將防災救災的職能,分給相應的官員。


    這其實也是大秦的唯一選擇。


    扶蘇眉頭緊皺,雙眼殷切的看著嵇恆,等待著嵇恆的解決之法。


    嵇恆很淡定,淡然道:“其實政策下去,解決起來不難,不過就是跟之前的鹽官鐵官一樣,從其他官署分一些人出來管理,然如果僅僅隻是做到這點,對大秦當下的困境是毫無用處的。”


    “大秦想要的更多。”


    扶蘇正襟危坐。


    他的身體挺的筆直。


    嵇恆道:“大秦要以防範天災為由,防範人禍,同時不斷加深對關東各郡縣的控製,並對關東官吏進行一番清理,為北原大軍的那些退伍士官騰位置。”


    “這才是大秦的主要目的。”


    “防災隻是借口。”


    “也不會是大秦日後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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