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帶來的上百萬錢賞,末將認為當以其他名義下發。”


    這時。


    任敖不解道:“趙佗將軍,朝廷何曾想過放棄將士?這些年朝廷先後征發數十萬民眾,還遷移了不少關中民眾,就是為了安定民心,朝廷若真要放棄,豈會這麽大費周章?軍中這股傳聞是如何由來的?”


    趙佗眼皮一跳。


    他雙眼眯成一條縫,歎氣道:“因為思鄉。”


    “故土難離,嶺南的將士,不少人來嶺南已經九年了,而這些年朝廷一直致力於民戶遷移,這種遷移非是過去的牛羊車馬貨財,而是以成軍人口南下,其中對女子更是大為放寬,所圖不就為將這數十萬將士在南海成家?”


    “此事朝廷早已定下。”


    “一些老卒在軍中多年,也早就洞悉了這些。”


    說到這。


    趙佗歎息道:“山重水複之海疆,大軍若要長期駐紮,又得以安身立命為根本,從古至今,男子有女便是家,沒有女子,萬事無根也。”


    “在朝廷一些舉措下來後,很多人就已察覺到了,因而軍隊的軍心大為動搖,這幾年,我等將領一直致力於穩定軍心,若是朝廷突然分發下錢賞,恐會讓不少士卒生出歸鄉之情,到時軍中會發生什麽,末將就實在難以預料了。”


    “末將也是在為大軍安穩考慮。”


    帳內靜謐。


    對於趙佗的話,胡亥本能的覺得有問題,他雖然沒有扶蘇成長的快,但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是有些長進,豈會察覺不到其中的不妥?


    就像嵇恆說的,世間熙攘為的就是名利。


    士卒豈會有不愛財一說?


    更令他有底氣的是,他知曉朝廷的後續,知曉朝廷會讓士卒迴去,隻是或多或少有些條件,他已見到了嶺南的艱苦條件,卻是更為相信,若是朝廷準許士卒迴去,就算是去關東,他們也會是十分欣喜。


    因為嶺南實在太苦了!


    胡亥搖了搖頭,直接了當道:“這恐不行,我胡亥奉陛下之命前來犒賞大軍,也是奉陛下之命分發錢賞,豈能改弦易張?這若是傳至朝中,豈非要背一個抗令不遵的罪名?我胡亥絕不違背陛下詔令。”


    “趙佗將軍……”


    胡亥正想著讓趙佗去調集士卒,隨即又感覺不妥,畢竟大戰在即,若是出了事,他恐還會有危險,他不想讓自己冒險,因而轉頭看向跟自己同行前來的任敖,問道:“任敖,你說說,眼下該怎樣將將士的錢賞分發下去?”


    任敖沉思了一下,開口道:“下官認為當傳令諸軍,以‘曝首’的規格分發,無須調動大量士卒,或者士卒輪動,先行分發一批,然後再一批接一批的分發,不過此舉恐會耗費不小時日,因而下官認為還是當將錢賞直接分發下去,不過要公告全軍,不能縱容任何貪墨。”


    “敢貪贓枉法者,一律按軍法處置!”


    “殺無赦!”


    聞言。


    趙佗臉色有些難看。


    他咬牙道:“公子,若引起軍中思鄉,臣恐會壓製不下。”


    “請公子三思。”


    胡亥撇了撇嘴,不屑道:“趙佗將軍,我倒是認為你多慮了,就算將士思鄉,但錢到手才是實在的,眼下他們的確不能歸家,但卻是可以將這些錢布寄迴去,而且嶺南環境艱苦,有了這些錢布,將士的生活也會大為改善,這難道不是好事?”


    “我認為不會有事!”


    見狀。


    趙佗沒有再勸。


    隻是目光越顯陰翳。


    不多時。


    趙佗等將領就悉數離開,大帳中就隻剩下胡亥幾人。


    胡亥沒有席地而坐。


    而是催促趙高去燃一些艾蒿驅除蚊蠅。


    嶺南環境悶熱,蚊蠅眾多,在經過一片水窪地時,胡亥更是見到如黑雲般的蚊蟲團,當時胡亥臉都白了,他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這麽多蚊蠅,眼下待在這狹小悶熱的幕府,更是覺得身旁蚊蟲無數。


    很快。


    趙高就燃起了艾蒿。


    大帳內多了一股清香,也讓胡亥麵色稍緩。


    他緩緩坐到毛皮上,看向任敖跟趙高,好奇的問道:“剛才趙佗說的那些話,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你們覺得呢?”


    嵇恆隻說讓他做吩咐的事,其他的事不要去插手,但眼下情況顯然有了變化,為了不生出太多是非,他也是決定跟任敖趙高兩人商量一下,至少讓自己心中有數,以免真捅出什麽大問題。


    他可不想這次闖出禍來。


    第198章 小心趙佗!


    趙高看了看任敖,沉穩地道:“趙佗恐有私心。”


    “這一路下來,趙佗對公子的態度很是冷漠,隻怕根本沒有將公子放在眼裏,而今更是不欲將這些錢布分發下去,恐多半是想暗中貪墨,趙佗這人心術不正。”


    任敖蹙眉想了想,卻是感覺不對。


    他道:“趙佗將軍的話其實有幾分道理,南海將士不少已戍邊九年,對朝廷的舉止有不少的了解,而南海這邊環境這麽艱苦,士卒的思鄉之情恐會無比濃鬱,稍微處理不當,就可能引起軍心動蕩。”


    “趙佗將軍恐是擔憂此事。”


    “隻是趙佗將軍對發放錢賞的情緒有些太大了。”


    “隻怕南海發生了一些我們不知曉的事。”


    任敖麵色凝重。


    他父任囂曾為南海主將,三年前為百越人所殺,而他當時在朝廷任職,並沒有去軍中致仕,因而對軍中的情況了解甚少。


    聽到兩人的話,胡亥微微頷首,也沒有多說。


    任敖並未在大帳多待。


    在大帳隻餘下胡亥跟趙高後,趙高壓低聲音道:“公子,小心趙佗,這個人恐有二心。”


    “不然恐就是對這些錢糧存在著私心,南海貧瘠,朝廷雖沒少劃撥錢糧,但相較南海的五十萬大軍,依舊是杯水車薪,這些將領恐是想吞下這些錢布。”


    “二心?”胡亥麵色一凝,道:“細說一下。”


    趙高冷冷一笑,道:“趙佗這個人我是知曉的,個性低調沉穩,過去在朝中很少犯錯,向來是穩紮穩打,每一步都走的很夯實,但這次在聽到公子的話時,卻難得的失色,恐是公子的話,驚擾到了他原本的打算。”


    “公子這次來的匆忙。”


    “南海距離鹹陽又太遠,消息傳輸十分不便,因而趙佗恐是不知公子真正的來意。”


    “趙佗過去在朝中很少跟人結識,因而沒多少人會給他通風報信,所以趙佗恐根本就沒想過,朝廷會給南海的五十萬將士分發錢賞。”


    “一路下來。”


    “趙佗始終沒把公子放在心上。”


    “隻怕他根本就不認為公子能登上皇位。”


    “所以才敢這麽輕視。”


    “但無論如何,趙佗的確是失算了。”


    “那趙佗究竟是何居心?”胡亥神色也凝重起來。


    甚至下意識的摸向了袖間。


    趙高陰惻惻道:“這臣又如何能知?”


    “隻是趙佗反叛也不太可能,大秦的士卒豈會隨趙佗反叛?”


    胡亥微微頷首。


    他同樣不認為趙佗有這能力。


    趙高道:“臣認為趙佗這個人是想躋身高位。”


    “所以他不希望南海生出事端,相較於朝廷分發錢賞,他更希望朝廷多遷移一些女人過來,這樣南海的將士就能徹底安定下來,等他過段時間將甌駱地區攻下,軍功卓著,又有安定嶺南三郡的功勞,到時以他的功勞,恐足以位列九卿,日後成為丞相也未嚐不可。”


    “這恐才是趙佗的真正心思。”


    聞言。


    胡亥若有所思。


    他將手從袖間拿出,摸了摸下巴,認為趙高所言有理。


    趙佗是一個求穩的人。


    他不希望自己既定的事生出變化。


    而自己此行,完全出乎了趙佗的預料,也會打亂趙佗原本的布置,因而趙佗才顯得慌亂。


    趙佗的權力欲很重!


    隨即。


    胡亥麵露一抹不悅。


    按趙高這麽一說,趙佗分明是把他自身當成了九卿或者丞相了,所以才這麽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也根本沒想過自己能當上皇帝,這讓胡亥心中很是不爽,不悅道:“趙佗雖為南海主將,但嶺南大部分都是屠睢、任囂打下來的,他趙佗隻是撿了這兩位將軍的功績,有什麽資格跟我蹬鼻子上臉?”


    趙高嘿嘿一笑,道:“公子莫急。”


    “趙佗有私心是好事。”


    “他雖領兵五十萬,但在朝臣眼中,完全比不過蒙恬,他自己恐也知曉,然他當真會認為自己不如蒙恬嗎?”


    “恐未必。”


    “大秦丞相雖有一左一右。”


    “但真正掌握要權的終究隻是一人。”


    “王綰跟隗狀是王綰掌權,李斯跟馮去疾是李斯掌權。”


    “若長公子上位,丞相之位必定是蒙恬的,就算是李斯,恐也爭奪不過,以趙佗眼下之算計,恐是不甘隻掌有一些旁權,所以趙佗未嚐不能為公子爭取。”


    “公子若能得趙佗相助,在軍中就已足能跟長公子分庭抗禮。”


    “前段時間,因為鹽鐵之事,長公子得罪了不少朝臣,這些人很多都心生動搖,此時公子再得趙佗助力,定能將原本搖擺不定的人,徹底給招攬過來,到時公子在朝堂的勢力將會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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