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啊。”許杏搖頭,“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到的,我隻是看你的表情。你若真的毫無頭緒,就?不會這樣反複的問,而且你臉上寫著的不是迷惑,而是憂慮,甚至還有一些恐懼,所以我猜,你知道了那個人的身份。”她不明白官場上權貴們的事情,她隻是很了解長青而已。


    長青握住了她的手?。


    好一會兒,他才道:“我要寫封信給段大人,問問京城的情況。”


    “我覺得,你不如問問王大人。”許杏建議道,“你不是說?王大人視你如弟子嗎,不如問問他,畢竟他已經是閣老了。”長青要問的京城情況,必然不普通,那麽直接問權位更高?的人才對。


    “你說?得是。”長青往外間走,許杏也不叫丫鬟過來,自己跟著去給他磨墨。


    信送出去,一時半會兒也得不到迴信,長青隻能?按下?心中的不安,如常處理?府衙的公務。


    今年的夏糧沒有什麽驚喜,收成和往年差不多,收上來的賦稅自然也沒有太大的變化,然而秋收之?後,嚴通判卻樂顛顛的來表功拍馬屁了:“大人真是咱們甘州百姓的救星啊!這一季紅薯大豐收,整個府城內沒有任何一戶百姓拖欠賦稅的,實收銀錢比去年這個時候多了三成!”


    “嚴大人慎言!陛下?仁愛,那才是百姓的救星。”長青立刻沉著臉糾正?道。嚴通判能?力尚可,就?是心思不妨在正?道上,每日鑽營,被長青屢屢敲打,才算是於?公務上用心了些,不過溜須拍馬已經成了本能?,張口就?來。


    “啊是是是,都?是陛下?隆恩澤被蒼生。”嚴通判立刻改口,還轉身向著京城方向拜了拜。


    長青等他行完禮,才說?:“還是要做好收尾的事情,糧食、稅銀入庫,賬目核對清楚,以備戶部核算調用。對了,之?前讓你辦的藥材的事,可有進展?”


    嚴通判剛說?了一句“大人盡管放心”,聽見後麵的問話,立刻笑得見牙不見眼:“大人,下?官正?要跟大人稟報此事。按您吩咐的,下?官找了好幾個縣,劃了地方讓他們引導百姓種植藥材,已經有收成了!黃芪跟當歸都?種出來了,因為成色尚可,價錢卻便宜不少,已經有藥材商人去收了,黨參種得不大好,隻有幾戶種成了,不過,明年!明年肯定能?有收成!”


    “哦?已經開始售賣了?”長青記得在南龍的時候,許杏專門買了個莊子讓山民模擬野生自然環境,人工種植天麻之?類的藥材,故此到了甘州,在看到本地也有不少百姓采藥的時候,便吩咐嚴通判組織安排人工種植藥材,現在看來已經有了初步的收獲。


    嚴通判連忙笑道:“正?是正?是,已經有些農戶掙到銀子了,現在甘州境內的藥材販子也多了些,都?是大人英明啊!”


    長青搖頭,對最後的奉承話聽而不聞,道:“你辛苦些,繼續盯著這事兒,等他們今年嚐到了甜頭,往後便不需要官府出麵了。”


    嚴通判恭敬的應了,之?後又問道:“大人,潘大人府上的事情過去許久了,不知可有什麽進展?”


    長青看了他一眼,語氣就?有些冷了:“那些事有李總捕帶人在查,本官不需要親自過問。潘大人本人又無過失,自然是該如何便如何了。”他心中不喜,隻因為同為知府副職,同知比通判高?一級,這嚴鬆濤就?時刻不忘給潘昱上眼藥,妄想取而代?之?,實在是太小?人了些。


    嚴通判看他如此,連忙小?心道:“是,大人說?得是,是下?官多嘴了。”


    長青擺擺手?,示意?他下?去,不過提起那件案子,心中還是放心不下?。


    九月裏,長青終於?收到了王老大人的來信。他的去信除了詳述了這兩樁殺人案的前後之?外,提出的問題倒是十分隱晦,仿佛就?是一封學生寫給先生求教?的信。而王老大人顯然也看明白了他的這封信,迴信中道:“慶陽侯府和永安伯府都?十分重視此案,悲傷之?下?彈劾於?你,也是人之?常情,不必過於?自責。京中一切如常,陛下?聖明勤政,百姓安居樂業,中秋節的宮宴上,安王、寧王等宗親更是獻上了祥瑞白鶴,與?陛下?甚是親近。”


    長青的猜想被證實了,可他更擔憂了。


    安王根本就?沒有老老實實待在他京郊的莊子裏種花,而是用了什麽掩人耳目的方法離開京城,迴到原州封地上去發展勢力、訓練兵將,朝廷上下?竟然無人察覺!前世他的籌謀沒有敗露,準備充分之?後打起了反旗,然而今世即使換了皇帝,也依然沒人發現他的陰謀。


    不對,還是有漏洞的。永安伯府的那位公子不就?認出了他嗎?


    第160章 父親去世


    甘州府並不是?大越朝邊境的州府,但是?它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東西兩側分別是?永翠、泰遠兩座山脈,雖然不像臨川的山那樣陡峻奇絕,卻綿延數百裏,道路難行,於是?甘州就?像一個連接南北關口一般,因此,無論是北疆的朝廷大軍還是?原州的安王兵馬,要想南下,甘州都是?必經?之地。而甘州府下轄的九個縣中,除了固原一個縣在府城北側,其他的八個縣都在府城南側,府城在一定程度上說就是那些縣的屏障。


    前?世的長青,就?是固原縣的縣令。安王亂軍南下,先殺的就?是?他,之後才去叩甘州的府門?,至於成沒成功,他就不知道了。


    長青坐在書房裏,研究著甘州府的輿圖。


    京城裏沒有人懷疑安王,他的所有推測都是基於上一世的經?曆,現實中卻沒有任何確鑿證據——伯府公子被殺一案,或許能引起一些人的重視吧,隻是他現在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北疆的大軍是?鎮守邊關的,因為蠻人打不盡殺不完,動不動就?來騷擾邊關,大軍肯定不能被隨意調走,而且老靖北侯執掌大軍的時候,就?曾與高祖皇帝表明?過心跡:無詔,大軍絕不南下半步,所以即使是?安王作亂,至少在動亂初期,朝廷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北疆軍也沒有出動平亂。


    所以他隻有兩條路,要麽投降,要麽就?必須把原州的反軍擋在甘州城北。


    原州的安王私兵有十五萬之多,他區區一個甘州城,便是?有東西的山脈地?利,要想擋住大軍,也是?幾乎不可能的事。


    再有一年半就?是?他上一世的死期了。


    他已經?反複想過這些事情,如今,他有了妻子兒女,有了很高的仕途起點?,和前?世早就?不同了,他也不會困於那?個噩夢之中,可是?,離那?個日期越來越近,他還是?很難做到完全不在意。


    “看你?一直心事重重的,跟你?說個好事兒吧。”許杏帶著秋風走進來,往房裏加了一個火盆,又遞了熱茶給他,先搓著手感慨了一句,“甘州這地?方是?真?的冷啊。”


    長青接過茶來喝了一口,才問:“什麽好事兒?”


    “我的酒坊賺了不少呢!”許杏微笑,“這不年底了,我們對了對賬,這一年賺了了兩千三百多兩,刨去給夥計管事們發的銀子,我淨得了兩千二百兩!”


    “是?嗎?可喜可賀。”長青露出個淺淡的笑來。


    “租這幾處宅院,再加上買家什、修房子,還有之前?囤糧食的開支,我搭進去了一千八百兩,本?來想著今年能平了這個錢就?不錯,不想還有四百兩的結餘。”許杏算著,覺得很是?欣慰,“加上家裏的八百兩,這一年下來除去花銷,還能攢下一千兩。”


    “哦對了,你?是?不是?一直不知道我攢了多少糧食?”許杏有些得意的伸出一個手指頭,“十幾萬斤,怎麽樣?”


    長青知道,糧食價格低,囤積起來花不了很多銀子,但是?他沒想到許杏居然真?的連準確的理?由都沒問,就?收購了這麽多,他深深的看著許杏,柔聲道:“很厲害,辛苦你?了。”


    許杏老實道:“其實也就?花了幾百兩銀子而已,我琢磨著你?的意思,應該是?救急填飽肚子用的,所以沒有買什麽精細米麵,都是?最普通的粗麵和麥子仁這些,啊對了,另外我還備了些鹹菜和粗鹽,不過不算多。”


    “已經?足夠了。”長青道,“我也不是?擺設啊,今年我催得緊,府衙的糧倉也滿,而且,也不一定真?的會出什麽事情。”


    “沒有事情當?然更好了。”許杏卻並不敢盲目樂觀。若是?真?的太平無事,長青會夜夜輾轉反側嗎?


    這個冬天?很寒冷,比去年要冷不少,雪倒是?不多,但是?風很大,又幹又冷,別說老把式,就?連對於種田隻是?半吊子的許杏,都擔心起來年的小麥收成了。


    “聽說北疆大軍又打了幾場大仗,靖北侯世子帶兵,把蠻子們打跑了。”同貴經?常在外頭行走,除了作坊的事情,有時候也會說些街頭巷尾人們議論的新聞給許杏聽。


    許杏聽長青說起過這些,就?道:“蠻子們也沒法子,他們不種地?,今年這麽冷,又幹旱,他們的草原上草長不好,牛羊就?瘦,他們可不是?得搶嘛,不過北疆二十萬大軍呢,不是?吃素的。”


    她?們的這些閑話也是?甘州百姓們過年走親訪友閑聊時候的主要話題之一,另外一個話題就?是?看來以後得多種紅薯了,畢竟能賣錢,秋天?的時候,種紅薯多的人家,那?銅錢可是?實打實的落到腰包裏了。


    過了年不久,長青收到了老家的來信。


    他年前?往家寫了信,跟許杏張羅的一車年貨一起托鏢局送迴去的,按家裏人的一貫作風,總要到清明?前?後再來信才是?,這個時候來了信,看來是?真?的有什麽事情。他皺著眉拆開信,仔細一看,饒是?他向來沉穩,表情也變得很不好看。


    許杏正?跟孩子們說要把上元節買的燈籠收起來,一扭臉看見長青的臉色,頓時也收了笑,輕聲問:“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長青把信遞給許杏。


    許杏又看了他一眼,才把信紙接過來。


    信是?金氏的口氣寫的,很短,但是?信息很重大:範守業死了。


    “公爹他……就?這樣去了?”許杏看完這段話,很震驚,心情也很複雜,“他還那?麽年輕。”


    長青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去上折子,丁憂。”


    “哦,應該的,你?去吧,我叫人開始收拾東西。”許杏應了。這個年代講究孝道,長青這種文官,父母離世了是?必要辭職在家守孝的。


    等長青出去了,許杏才歎口氣,不知道說什麽好。信既然是?金氏讓人寫的,她?自然不會說兒子的不是?,隻說他年節應酬的時候喝多了酒,在外頭不大體麵的地?方猝死,因為不太好聽,停靈三天?就?已經?下葬了,現在家裏沒有家主,讓長青收到信以後迴去主持家裏的事情。想想範守業一貫在女色方麵不修私德,這個死因大概也就?唿之欲出了,所以長青才會一言不發吧。


    作為兒媳婦,許杏不好議論什麽,尤其是?人死為大,要為尊者諱,她?隻能當?作不知道,專心處理?接下來的事情。


    之前?的幾次離任,她?都處理?了自己一手一腳建立起來的產業,卻也沒有覺得十分不舍,畢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是?這一次,她?一想到酒坊剛開始盈利就?要轉手,便是?不虧錢,她?也覺得肉痛。


    被叫來吩咐事情的同喜同貴也是?驚訝非常,同貴甚至當?時就?掉了眼淚:“夫人,咱們還白交了兩年的租金呢!”


    饒是?許杏心中非常難過,聽了她?這話也笑了:“瞧你?,就?為這個掉眼淚,這還是?咱們同貴大管事嗎?”


    “酒坊跟粉條作坊才剛開始能攢錢。”同貴抹了一把眼睛,“這也太可惜了!”


    “那?也沒法子,給老太爺守孝可是?大事兒!”同喜歎口氣,迴頭看許杏,“那?咱們府上的紅燈籠什麽的都撤了吧?衣裳也都換素淨的,主子們的孝服得趕緊裁,另外就?是?得裝箱籠,準備迴去,好在天?一天?天?暖和了,小主子們坐車也少受些罪。”


    許杏點?頭:“你?說的這些,趕緊交代下去,辦吧。等大人的折子批下來,咱們就?得上路了,哦對了,讓袁管家去聯係鏢局。”


    可是?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的,他們這裏剛開始準備起來,長青的丁憂折子也才送出,安王就?反了。


    這比長青上一世的時候早了整整一年。


    嚴格的說,安王提前?起事,跟長青還有點?兒關係。


    先帝朝時,幾位皇子為爭奪儲位鬥得不亦樂乎,他作為明?顯與大位無緣的王爺,躲在背後發展力量,沒有引起皇帝的注意,本?來再有個三五年,他就?能準備好了,可是?長青接連捅出大案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很快就?失了勢,老皇帝被氣死,二皇子登基,他從皇帝的弟弟變成了皇帝的叔叔,離皇位更遠了。他隻能加緊進度,趁新帝沒有建立起民心威望的時候把人趕下台。


    他之前?一直以養花種草的名義待在京郊的莊子上,借以掩飾行藏,偷偷出京聯絡反臣、操練兵馬,他做得隱蔽,身邊又有高手,多年來沒有露出過破綻。可是?長青到甘州上任之前?跟王閣老特意提了他。盡管當?時王閣老說無事,過後卻報告了新帝,新帝重視起自己這個王叔,便派人盯了他。他最後一次迴到原州的時候發現了一點?異狀,隻好急匆匆的返京,途經?甘州的時候又一時不慎被永安伯府的小兒子給看見了。他雖然及時殺人滅口了,可是?迴到京中卻發現更多的人在盯自己。最要命的是?,永安伯府跟慶陽侯府跟瘋了似的死磕那?個案子,居然真?的查到了一點?子線索,還在除夕宮宴上向自己發難。


    新帝表麵公允,但根本?就?是?袒護對方,這說明?他的好侄子也起了疑心。那?還能怎麽著,一不做二不休,提前?起事吧!


    第161章 奪情守城


    長青得到消息的時候距離原州起事已經十多天了。


    因為提前了一年多起事,安王這次的實力並不像上一世長青所知的那麽強大,至少反軍就沒有號稱十五萬大軍,而是隻有十萬。


    “十萬大軍?原州才多大,怎麽能藏下那麽多人?”許杏聽說固原縣令已?經投降叛軍了,“現在離咱們是不是很近了?”


    長青搖頭:“號稱十萬罷了,估計能有七八萬人,聽說先鋒已?經在甘州城外三十裏處紮營了。”他本以為戰爭要在明年打響,還想著到時候要暗示一下固原縣令,讓他?想法子保全自身,可沒想到此人這麽識時務,直接主?動投降。


    “那咱們怎麽辦?你的丁憂折子還沒批迴來嗎?”許杏的臉上早已?沒有了笑意?,畢竟這是戰爭,他?們都可能要丟命,包括她年幼的兒子女?兒。


    “大人,有您的加急文書。”新平不敢進正院,托了秋風把文書送了進來。


    長青打開一看,臉上表情複雜:“我不能走?了,聖上得了原州之亂的消息,下旨奪情,讓我守住甘州城,等待朝廷援兵到來。”


    “這……”許杏心裏一咯噔,臉上的血色退去,“你隻是一個文官,如何守城?”


    “我再是文官,也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守城也是應該的。”長青抿著唇,“娘子,你……你帶著孩子們走?吧,就當替我迴去奔喪守孝。”


    他?們在一起這麽多年,成婚也十年了,長青第一次這樣稱唿許杏,可是聽在許杏耳朵裏,卻不是什麽恩愛纏綿,而是……生?離死?別?。


    “不行!”許杏剛想說“生?死?我跟你一起”,卻想到了兩個孩子,她這話就硬生?生?的卡在了嗓子眼兒,隻瞪圓了眼睛看著長青,眼淚唿啦啦的落下來。除了長青的妻子、愛人,她還是個母親,不敢拿孩子的生?命安全冒險。


    長青仰起頭,吸了吸鼻子,這才擠出?個笑來:“去吧,去收拾東西,不,別?帶了,帶好你的銀票,輕裝簡從,快走?吧。我得去衙門看著,就……就不送你們了。”


    許杏猛地撲到他?身上,用力抱緊他?,頭埋在他?的懷裏。


    長青感覺到胸前的濕意?,長歎口氣,環臂摟住她,低頭親著她的頭發,低聲說:“我這一生?最大的福分,就是得你相伴,娶你為妻。”


    “千萬別?說這樣的話!”許杏抬起頭,甕聲甕氣的打斷他?,“等你七老八十的時候再說吧!”


    長青眼眶微紅,勾著嘴角,一如少年時:“行,聽你的。”


    他?身著官服,走?著去了府衙,許杏則是擦幹眼淚,開始安排迴老家的事項。


    城中已?經有些亂了。盡管很多百姓都看到了知府大人神?色如常的去衙門,可大家都對?前景很不看好。有些商人和讀書人對?朝廷的事情略知一二?,便三三兩兩的議論著。


    “就是因為有北疆大軍駐守邊防,整個北方地區都沒有什麽朝廷駐軍,這援兵還不知道從哪調呢!”


    “現在邊境上打得正熱鬧,大軍是不可能分兵南下的啊……”


    “哎喲,你說蠻子也弄了十萬人來打咱們,不會跟安王約好了吧?”


    “那誰知道?反正邊關不太平更要緊,安王畢竟也是大越朝的人啊。”


    “京城?京城裏的健尉營跟羽林衛都是保護皇上他?老人家的,哪能派過來?”


    “那咱們怎麽辦?跑嗎?”


    “跑啥?安王那是造反,他?想當皇上,跟咱老百姓啥關係,還能殺咱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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