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板本來就疑惑長青怎麽身邊跟了個小姑娘,難免多看了幾眼,沒想到長青毫不隱瞞,那小姑娘也不忸怩害羞,他一個大人反倒有點兒尷尬了,連忙幹咳一聲,轉移話題:“你說有事兒找我,是什麽事兒啊?哦對了,這都中午了,我叫人給你們上兩個菜,先吃了飯再說。”


    長青從許杏手裏拿過包袱,從裏頭找出那碗澱粉。盡管上麵扣了一個碗,許杏也不放心,生怕撒了,一直好生捧著,碗都捧熱了。也是個死心眼兒的,他心下歎氣,嘴裏卻不耽誤:“劉大叔別張羅了,我們帶了幹糧,家裏祖母也還在等著我們迴去吃飯呢。我們來找您,是想讓您瞧瞧,這個澱粉如何?”


    劉老板有些意外,就著長青的手看了一眼,就皺了皺眉:“這不是綠豆澱粉吧,瞧著不很白啊。”


    “您眼力可真好,”長青把碗放在桌子上,“這是紅薯澱粉,也能做烹飪之用,可以……”


    之前侃侃而談的長青終於露怯了,許杏也顧不上打趣,接收到長青的目光,便接口道:“可以掛糊炸東西,格外酥脆的!還可以做涼粉、燜子什麽的,也能做甜湯,口味極好!但是確實不適合勾芡,容易糊成一團。”


    “小姑娘倒是實誠。”劉老板笑了笑,又看長青,“官府讓種紅薯的事兒我知道,倒是不知道紅薯還能做澱粉,你們這是……做出來了,想賣?”


    長青微笑:“正是,隻是不知道賣多少錢合適,所以請您掌掌眼,當然,您這兒要是收了就更好了。”


    劉老板道:“這樣吧,我叫廚子炸些東西試試,也做一碗涼粉,想來和綠豆粉涼粉一個做法吧?”他問著話,就轉臉看向許杏。


    許杏點頭:“大致是一樣的,想來大師傅試試就會了。”


    果然如長青所說,一說到生意,劉老板就十分謹慎,親自端著碗去了後廚。


    隻有他們倆人了,許杏才覺得緊張,她方才說得可不少,都是山旮旯裏的小丫頭不可能知道的。然而長青好像什麽都沒發現,指著包袱問:“你餓了沒有?吃一點東西吧。”


    許杏搖頭:“不餓呢。”不知道劉老板他們試得如何,她沒什麽胃口。


    長青拿了一塊饃塞到她手裏,道:“等著便是,不必如此緊張,吃了飯才有力氣籌劃別的。難得奶奶同意給你也帶饃,快吃吧。”


    他已經吃上了,許杏看看手裏的饃,發現裏麵還夾了鹹菜,是真準備讓他們路上吃的,便也努力吃起來。


    兩個人因為惦記著試驗的結果,吃得很快。吃完又過了一會兒,才見劉老板端了個托盤去給一桌客人上菜。


    “喲!老劉,你換廚子了?今天這小魚炸得可不錯,又酥又脆,比原來的強!”那桌上的食客看來是熟客了,說話聲音不小,許杏他們也都聽見了。


    兩人對視一眼,心下微定。


    又過了一會兒,劉老板才笑容滿麵的迴來,把空碗還給長青:“這個東西果然和小姑娘說的一樣,挺好!就這麽一斤可是太不夠用了,長青啊,能多做些不?”


    長青不答反問:“您看這個多少錢一斤合適?”


    劉老板就道:“我給你五文錢一斤如何?你有多少我都要。”


    長青就看許杏。


    許杏沒想到還有自己說話的地方,不過既然長青讓她說,她就當仁不讓了:“劉老板,五文一斤,我們才賺半文錢,起早貪黑的收拾紅薯,就為了那一點辛苦錢,您這個價錢低了些呀。”


    “小姑娘恁會談買賣,那這麽著,我每斤給你五文半,如何?”劉老板道,“我這裏用得多,不能跟你們一斤半斤的賣一個價啊。”


    “看來您是隻讓我們賺一文錢了。”許杏苦著臉說。


    長青適時道:“一文就一文吧,劉大叔要得多呢。”


    劉老板又笑了:“這小兩口,一唱一和的,怎麽樣,我先要二十斤,你們什麽時候能送來?”


    長青就答應下來:“三日後如何?”


    “行,我先把這一斤一兩的錢給你,咱們錢貨兩清。”劉老板說著,從袖中取出錢袋,數了六個銅錢,遞給長青。


    長青收了錢,帶著許杏出門,走出十來步,許杏才道:“範大哥,我這澱粉就算是賣出去了?就這麽容易?”


    長青微笑:“那是你的東西做得好。”


    許杏知道,如果沒有長青,她肯定不會這麽順利,便說:“不是的,是多虧了你呢。”


    長青搖頭,不再糾結這個,而是問她:“這錢你自己留著,想買零嘴嗎?”


    許杏卻很認真的計算著:“紅薯的本錢得算三文,這要交給奶奶,剩下三文錢,我想買點酒曲,不知道夠不夠。”


    長青想起她說的紅薯渣滓處理的事情,知道她是一心都在紅薯這個事情上,也有些動容,便也不打趣她,領著她去了鎮上的雜貨鋪。


    鎮上的雜貨鋪比村裏的小貨棧大許多,東西居然還便宜,饒是這樣,三文錢也隻能買一兩酒曲。不過雜貨鋪的老板娘保證說:“我家的貨好,這酒曲有勁兒,一兩能發二三十斤糧食哩,那可得小十斤酒呢。”


    長青不知道這話是否可信,不過並不記得這個鎮子上有哪家商鋪有坑人的名聲,想必不會太過離譜。


    許杏在心裏算了算,覺得老板娘有點吹牛,不過還不至於特別誇張,也不揭穿,買了一兩酒曲,攥著小紙包就出來了。


    今天出來這一遭,賺了三文辛苦錢,許杏甚至連摸都沒摸到一下,就變成了酒曲,不過她還是很高興,這已經是一個好開始了,更別說她還接到了訂單呢!


    她精神振奮,也不覺得勞累,大步往迴走,長青就叫她不必這樣著急:“晚些也無妨,不用這樣趕。”


    “得趕迴去收拾紅薯呀!二十斤澱粉呢,得一百斤紅薯,一點點洗出來,還得烘幹,三天時間很緊張的!”許杏飛快的說。


    “以後你把紅薯錢直接給奶奶,你掙的做澱粉的錢就自己留著吧。”長青加快了步伐跟上,一邊走一邊說。


    “唔?”許杏以為自己聽錯了,想了一下才想通,“反正我也跑不了哈。”


    “不是。我這樣打算,正是給你攢你將來離開的錢。”長青正色道,“我已經跟先生商議過了,來年就要去考生員,將來是要科舉入仕的,我若離開,也自不會把你困在範家,奶奶她們那邊我會交代清楚,你就踏實做你自己的事情就是。左右,你給了買紅薯的銀錢,奶奶不會有意見。”


    許杏頭一次聽長青說起未來的打算,聽得格外認真,而他對自己的安排則真是大大的驚喜。她感慨道:“範大哥,你們讀書人真是有見識,想得真周全。”這也太早熟了,十歲的孩子說話跟四十歲的人似的。


    長青笑笑,補充了一句:“不過你若是攢夠了銀子,最好把我娘那五兩也給了。”


    “給五兩就夠了?”許杏笑嘻嘻的,隻覺得今天是她穿越以來最高興的一天了。


    “夠了,給多了她也存不住,不一定讓誰就哄去了。她若問,就讓她找大姑。”說到趙氏,長青臉上的笑意就淡了。


    許杏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外人,對範家的家事不好置喙,便也不打聽,隻盤算著接下來要做的事。


    “可是,若是隻給紅薯錢,奶奶不會問其他的銀錢去處嗎?我瞧著她可不像是好糊弄的。”許杏有些發愁。


    長青卻很輕鬆的道:“我要考生員,還要考舉人,這都得花銀子,我就說賺的錢我管著,給我讀書進學用就是。家裏沒多少銀子了,奶奶把她的棺材本守得極緊,我若能自己賺了自己花,她求之不得。”


    所以,“範大哥,你這是讓我攢銀子走人還是攢銀子供你科考啊?”


    第7章 神童長青


    範長青沒想到許杏為這個擔憂,而且她揣測的未來還真有可能成真。可是他又不能告訴她,自己的學識一定能考中廩生,而中舉之後他爹就會出現,還會給他一大筆銀子,足夠他置辦幾十畝不交賦稅的地,靠著地裏出息,他也順利的考完,還當上縣令,用不著她來供養,於是一時間隻好沉默。


    許杏卻有些後悔。雖然範家算不上赤貧,可也不見得有多富裕,她這句玩笑可謂是戳著長青的痛腳了,長青是讀書人,再少年老成可能也會要麵子,該生氣了。


    兩個人接下來誰都沒再說話,一直到了村口,長青才說了一句:“我家確實是窮了,不過我爹有銀子,我不會圖謀你的辛苦錢。”


    “範大叔……他會迴來?”對於這個素未謀麵的所謂公爹,許杏印象並不好,如果說把親娘和老婆兒子扔在老家出門謀生是生活所迫,那家裏有了時疫就不敢迴來這個事兒就透著幾分過於理智了,尤其是,據說幾年都沒迴過家,銀子也不見捎迴來,若不是村裏有人見過他,誰都不知道這人還在不在了。


    多少有些不負責任。


    長青顯然對父親的感情也不算深,隻平淡道:“如果我讀書讀出個樣子,他就會迴來的。”


    許杏差點就要問,那讀不出來呢?好歹話沒出口就忍住了,換成“你今天跟先生怎麽談的?”


    “先生考較了我的功課,又給我留了題目,讓我做一篇文章,過幾日再去尋他。包袱裏這些是先生借我迴來看的書,我得盡快看完了還給他。”長青並不在意許杏的表情變化,他的好父親,嗬,本來也沒幾分父子情分,算起來,他的寶貝幺兒也有兩歲了吧。


    “那咱們快家去,我就說你都把我教會了,往後這紅薯加工的事兒就我一個人做,你好生讀書。”科舉考試哪那麽容易,就算長青格外老成懂事些,一個鄉下孩子,才讀了幾年書?拿什麽跟那些書香門第豪門望族的孩子競爭?


    許杏不是很看好長青,寒門貴子在整個曆史長河中都是寥寥無幾的,畢竟接觸不到頂級的教育資源,光靠個人努力和天賦卓絕,實在是很難出頭。也許他能順利的考中秀才,甚至中舉,可是會試呢?之後的仕途呢?許杏覺得他選的這條路很難走。


    但是他的選擇是對的,如果許杏是男孩,她也這麽選,畢竟在這個時代,隻有身上有了功名,才能真正活得有尊嚴有保障,不用見官下跪,不用被抓去服勞役,更不會被賣掉為奴。


    兩個人說著話就到了家,長青先去正房見範老太太,先說了先生跟他談的讀書的事,然後才掏出三文錢交給她,說了澱粉的事。


    金氏有些驚訝:“你們兩個孩子鼓搗的東西真的行?”


    長青笑笑,並不顯得十分得意:“本來也就是試試,沒想到真的成了。”


    “可是你要讀書哩,這可是正經的大事!你爺爺一輩子都盼著家裏能出個會讀書的兒孫,你可不能在這事兒上耽誤功夫。”金氏見了錢自然是高興的,可是她自覺十分分得清輕重,便有些不讚成長青做這些。


    長青就道:“不是有許杏嘛,讓她做就好,反正我也教過她了。”


    金氏被他一提醒,也覺得很是,便笑著說:“那行,她能做這些,咱家也不白養個閑人。”


    長青醜話說在前頭:“奶奶,我給您的是紅薯錢,做澱粉賺的錢我就自己收著了。”


    金氏大手一揮:“很該這樣。你讀書進學,手裏得有點零錢,就一樣,別心軟,別給你娘,她若得了錢就該讓人家哄去了。”


    其實他們家一共就這麽幾個人,祖母和姑母天天在長青麵前貶低長青的親娘,是很不厚道的,對長青來說又何嚐不是一種侮辱,長青心中不快,嘴上卻繞過了這個話題。


    這些對話許杏不知道,她迴到自己的破柴房,坐在幹草上,拿著盛酒曲的小紙包,反複思量。


    她昨天試過了,基本上五斤紅薯出一斤澱粉是可行的,剩下的渣滓去了水也得三四斤重,而且並不是全幹的,釀酒的話算是濕料,用酒曲的兩不大,按她所知的情形,這一兩酒曲應該能發酵十五六斤紅薯渣。


    劉老板要二十斤澱粉,出的渣得有八十斤左右,這點兒酒曲不夠。可是若不加處理,紅薯渣滓實在很難吃,而且吃了胃不舒服,便是煮了喂豬,一來範家沒有豬,範氏那人沾了便宜還要打聽根由,許杏沒做成這件事情之前並不想把底子漏了,二來紅薯吃多了豬也會不適,那就隻能丟掉堆肥了,鄉下人節儉,這樣糟踐糧食可是不行的。


    “範大哥,我今天先做四斤澱粉,明天拿去賣了,再做剩下的吧。”她想好了,就去找範長青商量。


    長青剛從堂屋迴來,正坐在桌邊翻看先生借給他的書,其實這些書他前世都是背得滾瓜爛熟的,隻是做官以後終日忙於庶務,也就慢慢的扔下了,現在再拿起來,那些久遠的記憶倒是很快就迴來了。


    沒想到許杏臨時又變了主意,他抬頭問:“為什麽呢?”


    許杏誠實道:“因為我想先拿些錢迴來,去買酒曲。”她大致說明了一下自己計算的結果。


    “你的意思是,這般之後,紅薯的渣滓可以釀酒,並且酒渣喂牲畜極好,就可物盡其用再無廢物了?”長青跟她確認。


    “是的,不然我為什麽買酒曲呢?”許杏道,“可是這些太少了,怎麽算都不夠,紅薯渣要趁著新鮮盡快處理,不然變質了就隻能扔掉。”


    “你早說,我跟奶奶借些銀子給你便是。”長青看著她,又露出了許杏看不懂的複雜表情。


    許杏覺得他一定是有什麽秘密,不過不關她的事,反正他對自己是支持的,還提供了很多便利,這就足夠了。她搖頭道:“我還是自己賺一點再投一點比較好,這樣雖然慢些,卻十分穩妥。我如今……總歸這樣麻煩最少。”


    長青怔了片刻,道:“這樣吧,你明日能製好嗎?若是能,我便與你一同去鎮上。”


    許杏擺擺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能去,你還要在家讀書哩。反正賣了也就是二十多文錢,這樣少我跑不了的。”


    長青笑了笑:“並不是看著你的意思,先生給的書我已經翻了一遍,也大致記得,等下就做文章,明日剛好就該去找他了。”


    許杏倒吸一口氣,眼睛盯著他桌子上的三本線裝書,這才多一會兒,他就都看完了?還“大致記得”?這是過目不忘的神童啊!


    她震驚的表情太過明顯,長青一眼就看明白了,他也不去解釋,隻道:“走吧,我跟你去取紅薯。”


    許杏用大盆端了兩三趟,才拿了二十斤紅薯出來,畢竟還是人小,力氣不夠。她動手以前,先在院子裏轉悠了一圈,找到了她之前看到過的小粗瓷壇子,問長青:“這個能不能用?”


    長青對家裏的這些瑣事並不十分清楚,擰著眉毛看了看,發現裏麵隻有一些灰塵,就道:“應該能用,你用吧。”


    許杏就去端水來刷洗。


    長青看了一會兒就進屋去了。他有點兒明白許杏的做法了,在這個家裏,她沒有任何地位,家裏的一草一木都不是她的,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她自己的勞力,所以她才會選擇這樣麻煩但“穩妥”的方式,心思倒是正的。


    她一個孩子,也不容易,長青就算知道許杏有些古怪,可是看著那忙碌的瘦小背影,他也有幾分同情。


    許杏卻是一邊幹活一邊琢磨長青。雖然已經知道這少年有些早熟,說話老氣橫秋的,似乎讀書不錯,可沒想到他還是個天賦異稟的!作為相當優秀的小鎮做題家,許杏自覺智商和記憶力都不算差,卻也不可能翻一遍書就大致都記得,要是這樣的話,長青想要金榜題名也就不是癡心妄想了。


    想來想去,長青將來前途坦蕩終歸是好事,對她自然也有好處,許杏想通了,也就放下了疑慮,還是踏踏實實做好自己的事最重要。


    這次要處理的紅薯有二十斤,工作量大了不少,許杏把它們分成兩半,用大筐子挎著去河邊初步清洗。第二趟迴來的時候,趙氏也拉著一大捆樹枝進了家門。


    “你們今天都上哪逛了?鎮上熱鬧不?時疫都好了,人也該出來轉轉了吧?”趙氏把樹枝扔進許杏住的房間,就趕緊去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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