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武將之列,賀淩霜走了出來。


    蔡古見她出現,不禁臉色驟變——賀淩霜一直在他麾下任職多年,他對賀淩霜也算信任,沒想到她居然會在此事上站出來。


    賀淩霜不疾不緩地走到霍淩身側,朝上方的天子一拜,才不緊不慢道:“臣左武衛中郎將賀淩霜,先前隨蔡大將軍一同出征,亦參與安西戰事,臣有話說。”


    這一迴,換霍淩懵了。


    霍淩扭頭盯著她,神情驚愕,心裏茫然地想:她這是在幹什麽?這關她什麽事?


    然而賀淩霜麵上一片冷淡沉著,任他打量,目不斜視。


    薑青姝俯視著她,不禁笑了。


    賀淩霜也算意外之喜。


    很早以前,在獵場賞胡馬之時,薑青姝就看中了這個說話辦事都簡單利落的女將,隻可惜無論給她什麽賞賜,賀淩霜都不卑不亢,不曾表示過什麽。


    霍元瑤便主動接近賀淩霜。


    同為女子,混跡在這步步殺機的朝堂,總有相似之處,哪怕賀淩霜對她一開始就有防備,霍元瑤也心知肚明對方沒有完全敞開心扉,但她依然願意拿出十二分的真心。


    是逢場作戲,亦有發自內心的欣賞。


    原本,薑青姝對賀淩霜的態度是能拉攏便拉攏,若無法拉攏,也不必強求。但這二人的關係進展比想象中還要快,彼此了解之後,性情相投,意外成了惺惺相惜的好友。


    再後來,便是意外之喜。


    賀淩霜隨蔡古出征,親眼見了許多事。


    她心裏壓著事,誰也沒說,更不知道能跟誰說,霍元瑤帶著重禮登門拜訪,想答謝她在軍中救兄長之恩,可賀淩霜卻稱病閉門不見,似乎與她的關係又再次變得疏離。


    這事,霍元瑤寫密信告知了薑青姝。


    薑青姝便重新查了賀淩霜的實時。


    原來……


    賀淩霜不是不想見,是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霍元瑤。


    她聽到了一些“秘密”。


    布衣出身,得罪不起京城這些達官貴人,賀淩霜打從心裏很佩服霍家兄妹的勇氣,哪怕還有一個親人成為軟肋,他們也沒有怕過什麽……妹妹不曾阻攔兄長去生死未卜的戰場,兄長也不曾因為妹妹留在京中,就懼怕與人為敵。


    他們都知道,對方想要的是什麽。


    哪怕因此而死,也是值得。


    “我知道阿兄這次去戰場會很危險,但我若是他,我也會去,所以我不攔他。”霍元瑤曾跟她這樣提及:“曾經,殿下也是這樣做的。”


    明知道有危險也要去,因為怕死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曾經霍元瑤也後悔自己沒有攔著君後赴死,可後來有一天,她忽然想明白了,就算她攔住了,對殿下而言,這卻不是他想要的。


    被困在深宮太久了,望不盡的尊榮、地位、皇權與森嚴宮規,如密密的絲網,層層交纏,每一日每一刻,都在慢慢絞殺曾經的趙三郎。


    其實殿下也早就想解脫了吧。


    他離開時,心裏應該是高興的。


    這樣一想,霍元瑤便釋然了。


    可賀淩霜不一樣,哪怕她不怕死,也無法放下撫養她長大的祖母不管,哪怕她也看透了蔡將軍的真麵目,親眼看著霍淩受到怎樣的針對,那些將士又有多麽不易。


    她的掙紮與矛盾,實時裏都體現得淋漓盡致。


    薑青姝便讓霍元瑤邀請她到雲水樓來。


    賀淩霜本不願意去,但霍元瑤在信中已挑明了她的顧慮,到底還是躲不掉了,賀淩霜隻好作罷,隻身去了。


    雲水樓的雅間裏,卻坐著一個她想不到的人。


    賀淩霜一看到少女的真容,便驚得跪了下來,“陛、陛下……”


    薑青姝直接挑明:“朕原先讓元瑤接近你,的確有拉攏之意,隻是後來的事,超出了朕所料,朕如今對你,更多的是惜才之心。”


    賀淩霜低垂著頭,“陛下之言,臣倍感惶恐,也聽不懂……”


    薑青姝輕笑道:“聽不懂麽?”她親自起身,來到賀淩霜麵前,彎腰湊近她,一字一句道:“你的祖母,朕來保全,而你,來執掌朕的神策軍如何?”


    賀淩霜腦內“嗡”的一聲,懷疑自己聽錯了。


    她徹徹底底,呆住了。


    “陛下……您說……什麽?”


    薑青姝知道她一時半會消化不了,作為一個“以德服人”的主君,她絕不強求什麽,勉強逼來的,以後也不會忠心為她辦事。


    “安西戰事,朕著實震怒,想嚴懲那些亂臣奸佞,朕相信賀卿也是。”她不緊不慢道:“到底怎麽選,皆看你自己,朕會給你時間。”


    薑青姝朝她伸出手來。


    賀淩霜遲疑許久,才把手搭上去,不敢看眼前年輕的天子。


    “多謝陛下。”


    賀淩霜在認真地權衡。


    她根本不了解現在的小皇帝是個什麽樣的人,隻知道她是個心思難測的君王。


    而她之所以投誠張黨,隻是因為……張司空雖在黨爭上不擇手段,可撇開那些不談,他亦是有魄力、有才幹之人,有過一些卓越的政績,也曾大肆鼓勵布衣入仕,助先帝打壓了無數世族的囂張氣焰。


    投靠這樣的人,總比投靠謝黨那種無惡不作、欺壓百姓的強。


    可如果有更好的選擇……


    朝堂之上,霍淩的激烈言辭、無所畏懼的勇氣,再一次讓賀淩霜側目。


    賀淩霜心動了。


    她站了出來。


    大殿之上,賀淩霜端正地跪著,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傳遍每一個角落——


    “臣在蔡大將軍麾下做事數年,前些日子隨將軍出征,對發生的每一件事都記得分毫不差,臣曾經親耳聽到蔡將軍和濮陽將軍之間的談話,談及了庭州之事。”


    此話一出,眾人皆瞪大了眼睛。


    蔡古徹底慌張起來,連忙上前要插嘴,但賀淩霜語速極快,根本不給他說話的餘地。


    “濮陽鉞質問蔡古,明明約好了事後戰功歸他,為何事後什麽都不跟他商量,完全是在過河拆橋。蔡古卻說各憑本事,濮陽鉞一心想要安西大都督之位,步將軍重傷未醒,他搶不到那個位置也是自己無能。濮陽鉞被他的話激怒,蔡古卻威脅他莫要輕舉妄動,庭州之事,到底是濮陽鉞一手促就,而不是他蔡古……”


    當時賀淩霜隻是過來匯報軍情,無意間聽到二人爭執。


    蔡古怒道:“你這是誣——”


    他話還未說完,賀淩霜便立刻拔高了嗓音,把他的聲音硬生生壓了過去。


    “臣敢保證當時半個字都沒有聽錯,他們的確提到了庭州!臣也敢以性命擔保,今日所言千真萬確!庭州之事的確是濮陽鉞有關,蔡將軍也絕對知情!此外,臣還知道,在軍中之時蔡將軍屢次針對霍將軍,就連先前鎮守西州的孟叔讓孟將軍為霍將軍說話,也挨了四十軍棍。”


    賀淩霜說完,抬起頭來,望著上方的女帝。


    “陛下,究竟真相如何,不妨先將濮陽將軍收押起來帶迴京中審問,如今濮陽鉞的家人受到威脅,他又會不會供出蔡將軍,一查便知。”


    蔡古聽她這樣說,渾身發冷,連忙也跪了下來,“陛下,此乃誣陷……庭州出事時臣還在路上,怎麽能提前預知那麽多……”


    他這話又提醒了裴朔。


    裴朔攏著袖子,涼颼颼地插了一句:“沒有提前預知嗎?可我怎麽聽說,濮陽將軍十四歲的小兒子,就在出征前的那個月通過了國子監的考試,而同月,將軍與國子監司業來往倒是密切。”


    為了能查這麽深,裴朔前段時間,可是廢了好大的勁。


    黑眼圈都熬出來了。


    蔡古沒想到裴朔連這都知道,徹徹底底啞口無言,半晌,隻憋出一句:“這又能證明什麽?”


    證明是證明不了什麽。


    可是這些蛛絲馬跡串聯到一起,加上賀淩霜指認,蔡古怎麽也逃不了幹係。


    “夠了。”


    薑青姝打斷他們,冷聲道:“若非庭州失陷,首要防線被破,而後那些城池也不至於失陷如此之快。朕會嚴查此事,無論是誰,膽敢坑害百姓和將士性命,朕皆會嚴懲。”


    “梅浩南。”


    “臣在!”


    “將蔡古和這些殺手押入大理寺監牢,這些殺手由郭宵來審,蔡古之案朕親自過問。”


    “是!”


    大理寺卿郭宵聞言摸了摸鼻子,心道:這事陛下不交給刑部,直接扔到他這兒來了,看來是真的要避開張黨,動真格的了。


    幾個禁軍上前,將蔡古押住,蔡古知道此刻辯駁無用,臉色灰敗,下意識想看崔令之。


    崔令之麵色緊繃,沒有看他。


    等蔡古被帶下去,霍淩仍然認為這事不算完,又道:“陛下,還有……”


    薑青姝抬手,讓他噤聲。


    她知道他要說什麽。


    他一直抓著張瑾不放,希望靠這次機會扳倒張瑾,可終究證據不足,且張瑾根基太深,豈是這樣好撼動的?


    先瓦解他能調動的兵權,才好動他。


    蔡古被下了獄,再慢慢審他,他說不定會供出來背後的人。


    薑青姝閉了閉目,緩緩睜開,再一次看向張瑾。


    “司空。”


    她起身,一步步來到他麵前,問:“殺濮陽鉞家人的刺客,是否與你無關?”


    張瑾抬眼,對上她的目光。


    他聽了全程。


    每一環,他們皆算到了,這絕非以一人之力可以辦到,也絕不是區區一個霍淩就能完成的。


    有薑青姝參與。


    而他,直到立在這朝堂上,才意識到自己的敵手是她。


    他所愛慕之人,在他跟前溫柔無害,私底下的算計堪稱精妙,手段已經成熟得脫胎換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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