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眼睜睜看著庭州失陷後,霍淩內心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任他如何竭盡全力、全軍將士如何浴血奮戰,刀刃也永遠隻對著敵軍。


    怎敵得過被人背後捅的那一刀?


    真是諷刺。


    數日以來,他心裏憋著一股火意。


    縱使戰場殺敵數次斬落敵軍頭顱,亦難消他心裏之怒。


    本就靦腆的少年是越發不會笑了,抬眼看過來時,深不見底的烏眸帶著一股子鋒利冷意,氣場內斂。


    少年不疾不緩進來,拱手不卑不亢地朝幾位將軍一禮,唐季同眯眸上下打量他,冷聲問:“不知霍小將軍半夜過來,有何貴幹?”


    他們之間暫時缺乏一些信任。


    霍淩直言不諱:“末將知道將軍在為何事憂心,此番雖唐突,但末將也要過來說一句——末將有一計,或許可行。”


    “不過。”他頓了頓,垂眼道:“也許是兵行險著,後果難料,但放手一搏,總好過將軍現在。”


    帳中幾人聞言俱是一驚。


    唐季同不動聲色,“霍小將軍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我心知將軍對我有防備,將軍如今進退兩難,我又怎麽不是。”霍淩冷笑道:“我自庭州向西州求援,路上伏擊究竟是何人所做,至今也未無證據調查出幕後之人,但到底是誰心裏有鬼,日夜擔心我能查出來?末將與將軍一樣,性命亦是危在旦夕。”


    這期間藏的殺機,霍淩都看在眼裏。


    在他初見濮陽鉞之時,此人便百般針對他,非但不許他出戰,還暗中反複刁難,後來,甚至有人直接對他下殺手,數次被霍淩躲過。


    霍淩知道,這樣下去,他沒法在軍中久呆。


    何談戰事後平安歸京?


    選擇出征不過想為國效力、為她而戰,絕非困囿於這種勾心鬥角之中。


    霍淩冷眼旁觀戰局已久,今日所言,字字誅心,簡直觸動了唐季同的心。


    他說庭州……


    唐季同先前還不知伏兵之事,聽他這樣一說,倒是一驚。


    他沉吟許久,才道:“但聞其詳。”


    ……


    數千裏之外的軍營燈火晝夜不熄,紫宸殿偏殿深夜也燃著燈火。


    宮女在裏頭侍奉,鄧漪站在門口,遠遠看見張司空來了,連忙上前:“司空。”


    “陛下在做什麽?”


    男人側顏清寒,腳步未停。


    鄧漪一頓,小聲說:“陛下此刻在……沐浴。”


    張瑾腳步頓住。


    他眉梢一掠,轉身欲走,鄧漪本以為他不會進去了,就看到男人動作停住,背影似乎顯得有些掙紮。


    沐浴。


    張瑾是想起了較為久遠的一件事。


    約莫是在去年深秋,那時在她身邊的人還不是他,而是他的親弟弟。


    那時阿奚帶著她在皇宮裏上躥下跳,肆意玩鬧,不成體統,他意欲帶著阿奚離宮,誰知一向最聽兄長話的弟弟,卻突然斬釘截鐵地跟他說:“我若就這麽走了,一定會後悔一輩子的。”


    然後那小子就自顧自地扭頭跑迴去了,揣著滿心愛意,一往無前,結果傻乎乎地衝撞了女帝的沐浴。


    這要是別人的話,就拖出去斬了。


    可她對阿奚是一向是最溺愛、最寬容的,連一句重話都沒有說過。


    那也是阿奚第一次在她身邊過夜。


    張瑾不知道怎麽就想起這段往事了,約莫是因為,那是他第一次度過這麽煎熬的夜晚,一邊自我強調不喜歡她、自己隻是心疼弟弟,一邊在書房裏站了一夜。


    那之後,他就很少跟弟弟說話,冷漠地上朝議事,心裏卻想著這件事。


    很長一段時間,張瑾都覺得自己在她心裏比不過阿奚。


    其實最近也是。


    直到她擋了那一劍。


    他還是有點恍恍惚惚的,覺得不真實。


    “司空。”


    鄧漪在一邊喚他。


    張瑾迴過神來,不曾迴頭,隻冷聲問:“怎麽?”


    鄧漪低聲道:“司空可以直接進去。”


    張瑾一怔。


    他驀地迴身,盯著鄧漪,“是她……吩咐的?”


    鄧漪:“是,陛下親口說,來者若是司空,便不必阻攔。”


    攻心之術,恰如解開滿是死結的繩索,該挑症結所在處下手。


    某些沒放下的心結,驟然因為這句話煙消雲散。


    張瑾怔在原地,鄧漪上前,將殿門推開一條縫。


    便是站在門口,也似乎能感覺到裏頭的熱意,張瑾全身經過深秋冷風吹拂,衣襟上尚且沾染著寒氣,一經熱氣熏染,登時變得暖意融融。


    想見她的欲望驅使下,張瑾抬手打算推門。


    卻又在半空中頓住。


    突然覺得不太好。


    他權傾朝野,行事也肆無忌憚慣了,宮廷之內無處可攔他,出入紫宸殿也如過無人之境,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拒絕見他。


    一向以滿足自我為先,也總是忽略她的意願。


    她讓他進,他反倒不由自主地想得多了一點,其實也不單是今日,她重傷的這段時日他都想了太多。


    雖然他總覺得她不夠愛自己,但她都用性命去擋劍了,難道還不能證明什麽嗎?就算時常與他置氣,大概也隻是不好意思說軟話而已,畢竟哪個姑娘會不希望心上人來哄自己?


    政事繁重,她經受過趙澄假孕的打擊,身上的傷又剛好,難得這麽晚能清淨須臾,他又來打擾。


    很多時候她都強打起精神應付他的,他不是看不出來。


    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張瑾第一次這般不是滋味。


    一時的欲念突然消沉下去,被心疼取代,反正隻要明白她的態度就夠了,這次不見她又怎麽樣呢。張瑾原本抬起手又放了下來,對身邊的鄧漪說:“不必告訴陛下我來過,陛下這些日子體弱,注意給她添衣,還有,飲食要清淡。”


    鄧漪愣住,就看到張司空收迴手,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但語氣卻很溫柔。


    但僅僅這樣,在鄧漪眼裏就已經很罕見了。


    鄧漪不確定地看著他,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又沒入一片黑暗裏。


    第217章 猶堪一戰取功勳4


    雖然張瑾讓鄧漪不必告知天子他來過,但鄧漪從來不會對天子有半點隱瞞,轉頭又進去告訴了她。


    少女赤著身子,上半身伏在浴池邊玉砌的台子上,背脊的肌膚被水汽熏得泛著淡粉。


    她半闔著眼,沉浸在短暫的放鬆裏,聞言眼皮也沒抬一下,懶洋洋道:“知道了。”


    鄧漪:“司空不讓臣告訴您。”


    薑青姝抬手撥了撥水麵,語氣懶散:“他一向如此矛盾,心裏既對朕有愧,又不願表現太多,怕讓朕知道了,又拿此事取笑他。”


    既不敢索取愛,又不敢表達愛。


    這個人就是這麽複雜。


    鄧漪聞言也笑了,仔細迴憶了一下方才,輕聲附和道:“雖然司空沒有多說什麽,但臣也能感覺到他變了,尤其是……臣說陛下允許他進去時,他好像一下子就不知所措了,看來陛下的苦肉計當真有用,他已經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你近日可還聽到什麽?”


    “臣這幾日去各個衙署傳旨,倒是聽人聊起,司空對底下官員態度寬鬆了不少,似是心思不在這處。”


    他的心都飛到她這兒了。


    不管是什麽人,主動讓步就是卑微的開始,而卑微,則是滅亡的開始。


    任你底線多堅固、心多冷如鐵石,到頭來都一樣。


    薑青姝聽罷,也隻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身子往水裏沉了沉,滿足地歎了一口長氣,繼續舒舒服服地泡澡。


    張瑾迴到府邸之後,府上大夫範岢便立刻去了書房,向郎主匯報近日藥材收集的進度。


    這幾日,範岢奉命四處搜尋滋補身體的良方,作為曾經的江湖遊醫,範岢行醫風格不像宮中太醫那樣保守傳統,卻也極為厲害,很少有他醫不好的人。


    根據郎主的囑咐判斷,這藥應是為最近身體受到嚴重創傷、並且平時操勞費神的女子準備的。


    他要收集幾味世上罕見的藥材,還必須依托於張司空的滔天權勢才能集齊,能享用這樣貴重的稀世補藥,天下間又有幾人?也不知是哪個女子被司空如此關懷。


    關於是誰,範岢不敢多加揣測。


    “眼下隻差一味高山靈芝,在下已經有辦法取得,隻要再過兩日,便可熬製好補藥。”


    書房內,範岢彎著腰恭敬稟報,張瑾端坐在窗前,月色籠罩滿身,猶如披上一層清冷雪色。


    他垂睫聽著,平靜道:“好,熬藥全程你都須盯著,且不可讓第三人知曉。”


    範岢:“這是自然,在下做事,郎主盡可放心,便是周銓問及,在下也不會貿然多言。”


    張瑾頷首,放下手中的書坐直了,側身朝他看過來,露出一雙背對著月光的深晦眼睛。


    範岢意會到什麽,小心翼翼地垂首上前,靠近眼前不苟言笑的郎主,將他擱置在一邊的右手袖子卷起來,熟練地為他把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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