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須過多煽情,隻要看到她心情就甚好。


    眼前的少女眼睛淺淺一彎,又趴在了他身邊,下巴擱在手臂上,張瑾繼續掖袖行筆,淡淡墨香掠過袖口,徐徐撲向她的鼻尖。


    不知過了多久,她有些昏昏欲睡。


    跪坐在一邊的少年已經煮好了茶,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


    “陛下……”


    少年小心翼翼地端著托盤,期期艾艾地喚了一聲,又遲疑著看向張瑾,似是有些躊躇無措。


    薑青姝起身接過茶,微抿一口,笑著跟他介紹:“這是司空。”


    “司空……”


    少年笨拙地叫他,又跑過去倒了一杯茶來遞給他,清澈的眼眸純真無害,好像隻是出於純粹的善意,男人沒有接,嗓音平穩冷淡,“臣是外臣,侍衣是君,不必如此折煞臣。”


    灼鈺的手,便愣愣地停在了半空中。


    薑青姝的目光在二人之間逡巡來迴,眼中若有所思,笑著說:“灼鈺什麽都不懂,或許隻是覺得愛卿看著麵善,才為愛卿奉茶,卿便接了吧。”


    她說著,還笑盈盈地看向灼鈺,柔聲問:“朕說的對嗎?”


    少年笨拙地點頭。


    “你瞧,侍衣這是一番好意。”


    她既開口,張瑾便抬手接過,沒什麽表情。


    “多謝。”


    灼鈺朝他彎著眼笑,傻乎乎的。


    張瑾對灼鈺毫無好感,之所以留著他,是為了堵外人流言,畢竟大臣和君王獨處可以宣稱是談論政務,但若一天到晚都在,還不許宮人伺候,時間長了,也難免會有閑言碎語。


    有第三人在,便會好很多。


    這個傻子正好合適。


    渺小的螻蟻,張瑾不放在眼裏,就算偶爾跑出來露個臉,也頗為礙眼掃興,這自然也隻是權宜之計,暫時忍他,等以後處置完其他礙眼的人,就不必再如此了。


    比起灼鈺,張瑾更想解決燕荀。


    他不是不清楚薑青姝為何頻繁寵幸燕荀,山南東道為天下十道之一,乃國之心腹,政治軍事皆是極其重要,山南東道節度使燕博易,某種程度上幾乎相當於當地藩鎮,如果想要徹底掌握山南道,首先也要穩住燕博易。


    小皇帝不確定燕博易是什麽人,所以隻是派人前去按例監察,如果燕博易不那麽忠心也不好掌控,或許就要動他,反之,如果這個人可以支持新帝,成為她的左膀右臂,也有好處。


    張瑾和燕博易也算認識。


    燕博易受貶之後娶了謝氏女,得以抱上謝氏一族那棵大樹,找到機會翻身,迴來做了一段時間的京官,本有機會升吏部尚書之位,但恰逢張瑾意欲拉攏崔氏一族,暗中協助崔令之後來居上,燕博易落敗,反而被排擠到了地方。


    此人確實有能力,能在比較窮的山南道一路做到節度使,謝氏一族被抄家後,因為謝臨謝罪自盡,女帝赦免了一些謝氏族人,但文官們卻群起而攻之,意欲彈劾昔日與王謝走得近的大臣,燕博易為了劃清界限,果斷地休了謝氏發妻。


    而燕荀,是後來扶正的正室之子。


    如果燕博易足夠聰明,他就應該早點向天子投誠,作為外戚勢力讓天子如虎添翼,除了趙家那樣功高震主的武將,外戚和皇權都是相輔相成的作用。


    如果他不聰明,他就會成為下一個靶子。


    今日之前,崔令之也對張瑾提過此事,說:“陛下派她最信任的裴朔去山南道,隻怕是別有深意,就是不知燕博易聰不聰明,會不會按著陛下的意思……”


    張瑾淡嘲:“他聰不聰明,重要麽?”


    “大人是說……”


    “他就算是個聰明人,也要讓他聰明不起來。”


    他們會幫他做選擇。


    燕博易倒了,後宮的燕荀就是死路一條,她身邊就會少個礙眼的人。


    張瑾安靜地飲茶、寫字,不遠處的線香很快燃盡,在蓮花銅碟上留下一堆灰燼。


    她見他的墨快用完,百無聊賴地幫他去拿墨錠,卻被抬手擋住,“會髒手。”


    她收迴手,托腮看著張瑾自己舀水磨墨,又拿起那堆他已經寫好的奏折,看了起來。


    她挑的折子,大多是地方上的。


    張瑾邊寫邊問:“陛下最近關注山南道麽。”


    “啊,還好吧。”


    她不想那麽快表現意圖。


    “成王乃先帝胞弟,亦是陛下親舅舅,如今去那裏已有二十年,陛下遣監察禦史去巡查時,可再派官員去慰問一二,以示陛下看中親情。”


    這倒是提醒了薑青姝一下,那邊也算是“流放”之地,有一些早年被排擠過去的皇室,和她血緣關係最近的就是成王。


    先帝之所以不許除了天定血脈以外的皇子皇女參政,就是和成王有點關係。


    據說先帝剛登基的時候,能用的人也不多,皇家的兄弟姊妹都在朝廷中任職,不過後來成王仗著和先帝一父同胞,又比先帝年長,行事越發僭越,影響力頗高,又礙於手足親情無法直接發難,才被先帝發配去了山南。


    據說那時成王還心有不服,時常鬧騰,後來才安分下來。


    也是該關注一下。


    事後,薑青姝後派人去拜訪成王府,成王薑道鑠一聽小皇帝譴人慰問,頗為驚異,連忙讓王府上下都小心著點。


    很快,薑青姝就收到加急密信。


    鄧漪見天子盯著密信看了許久,便問:“可是有不好的事?”


    薑青姝笑了一下,“朕這個舅舅啊,府中養了幕僚數十人,興許還有私兵,暗中也與燕博易有往來。”


    鄧漪聞言大驚,心道這成王難道有不臣之心?怎麽還敢與節度使私下裏有來往,這可是犯了君王大忌。薑青姝攥著手裏的密信思索,心裏有些疑問,可惜裴朔不在跟前,她也找不到什麽人討論。


    秋月說山南東道的情況比匯報給朝堂的要好,礦冶、紡織都發展不錯,財政收入說不定也有所隱瞞,如果對方吞了一部分用於扶持成王勢力,也不是沒可能。


    但薑青姝又覺得對方沒這麽蠢,她這麽隨便一查就暴露了。


    薑青姝便又提筆,給秋月和裴朔各自寫了密信。


    他們兩個的一舉一動,她也能從實時處監控。


    秋月用天子信物向縣令亮明身份,借對方提供的假身份順利蟄伏民間,又以畫師繡娘之名四處打聽消息,還混入了成王府。


    秋月雖然做了多年內侍省女官,但當年之所以被先帝賞識栽培,就是因為她才藝雙絕,又很圓滑聰明。


    而裴朔在當地府衙審查案卷,按照往年監察禦史的情況,那些人也都有了熟練的應對之策,也料定這次朝廷派來的人也和之前沒什麽區別。


    誰知這位裴大人,實在是有些不一樣。


    他剛一過來,就要求他們把那些案卷文書全部搬過來,一個都不能缺。


    眾人:“?”


    眾官麵麵相覷,覺得這次朝廷派來的禦史怕不是個傻子吧,那麽多案卷他能看完?


    他們前去請示燕博易,燕博易便冷笑道:“讓他查又如何,他也要有這個本事看完。”


    眾人一想也是,便全按著裴朔的吩咐辦了,等著看笑話。


    聽說這個裴大人之前在刑部任職的時候很會熬夜加班啊?那你繼續不睡覺啊,便是一天四十八個時辰,也休想吧這麽多案卷看完。


    但裴朔又不傻。


    他直接點了一堆不同轄地官衙的人,讓他們互相看,他自己再抽查他們看完的,如果發現不對立刻上奏將其革職,再挑選新的人,如此幾次下來,誰也不敢動什麽歪心思,都老老實實審查,但這又少不得引發他們內部矛盾。


    此外,裴朔還親自去民間行走,調查民意,還真查出一些冤案,大到搶占良田,小到雞毛蒜皮的事,他全都較真。


    真的沒見過這麽較真的人。


    跟隨在裴朔身邊的官員悄悄提醒道:“裴大人適可而止,當心碰到什麽不能碰的,惹來殺身之禍。”


    裴朔冷笑道:“他們若真來殺我,我倒是省了事。”


    那官員抹汗幹笑,心道你還真不怕啊,這天高皇帝遠的,發生什麽還真難說。


    裴朔是死過一次的人,自是不怕生死,約莫用了半個月,他依次處理百姓遇到的不平之事,頻繁上奏,最頻繁的時候甚至一天一個奏折,每個奏折近三千字,連遠在京城的薑青姝都開始覺得吃不消。


    畢竟不是什麽大白話,古文字句扼要,看你三千字的奏折簡直太費神了。


    裴朔如此,令當地官員都有些惶惶然,連燕博易也有些焦慮起來。


    燕博易府中近期有位新來的幕僚,才華絕佳,對朝政頗有見地,被燕博易奉為座上賓。


    此人道:“在下聽說這個裴大人之前是天子近臣,好端端的派他做監察禦史,別處不去,偏偏來大人這裏,加上之前天子派人去成王府之事……大人可要早做打算。”


    燕博易原本沒有多想,一聽他這麽說,立刻一驚。


    他喃喃道:“難不成陛下懷疑我和成王……”


    燕博易的確和成王私下有往來,那是因為小皇帝登基之初,誰都覺得這個天子很無能,怕是坐不穩位置,燕博易自然是要多押注幾方,以備局勢有變。


    他膽子還沒有那麽大,沒有直接給成王提供兵馬什麽的,而且自從謝家倒了之後,他明白了女帝並非表麵那麽無能,就減少了和成王的往來。


    但之前的事如果被挖出來,對他也極為不利。


    心虛者自然會想多,那幕僚觀察著燕博易慌亂的表情,又道:“大人可要早做打算,如果天子真有這方麵的意圖,事情就不是這麽簡單了,在下認為,若有必要……”他說著,抬起手掌對著喉嚨,做了個割喉的手勢。


    燕博易沉聲道:“不可!監察禦史若死在我的轄地,我必難辭其咎。”


    幕僚道:“大人找個替罪羊便是,這裴大人近日動了那麽多人,這窮山惡水易出刁民……若有個不明事理的暴民殺了他,大人再及時上奏請罪,也好過被發現和成王的事。”


    燕博易沉默不語,心裏卻有些動搖。


    他如今也有向皇帝表忠心的意思,不過君心難測,就算他想老實本分,皇帝也不一定對他放心。


    可是,他的兒子最近在宮中受寵……


    皇帝再絕情,應該也不會如此。


    事態的變化就是從燕荀開始的。


    燕荀思念家人,一心想寫家書,可惜一直沒有膽量去求得恩典,近日侍衣灼鈺伴駕的次數明顯已經壓過了他,燕荀好幾次求見陛下都碰壁,眼看著恩寵漸少,以後想求家書隻會更難,燕荀開始急躁起來。


    很快,他又聽說最近朝廷在派人查山南東道,他父親似乎被牽涉了進去。


    他開始頻頻求見。


    【蘭君燕荀請求見女帝一麵,被千牛衛大將軍梁毫擋了迴去。】


    【蘭君燕荀請求見女帝一麵,被千牛衛大將軍梁毫擋了迴去。】


    【蘭君燕荀請求見女帝一麵,被千牛衛大將軍梁毫擋了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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