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沒想到他態度如此倨傲隨意,一時愣住,為難地糾結片刻,還是決定讓步,連忙要伸手拉住落後一步的薑青姝,張瑾眼疾手快地迴過身,用手臂擋住她,沉眸看著對方。


    “無禮。”


    對方被這目光盯得背脊發麻,連忙後退,拱了拱手道:“是小的唐突了,二位莫要跟小的計較,二位請。”


    這就像雙方談判,互相試探態度和底線,你軟我則硬,你硬我則稍微軟一點。


    眼前的人,顯然沒那麽好有機可乘。


    對方領路,薑青姝和張瑾跟了過去。


    對方帶他們拐過了好幾個巷子,似乎是在故意繞遠路,企圖攪亂他們對方位的認知,連薑青姝都不能確定自己在何處時,才終於抵達最裏麵。


    漠北使臣在裏麵等候,看到張瑾出現,終於笑著上前。


    “司空果真守時信諾,您看,這些馬都在此處了。”那人說。


    薑青姝抬眼,也看清楚了。


    該動手了。


    —


    按照女帝的吩咐,裴朔會提前叫上金吾衛中郎將申超在附近轉悠,隨時準備以緝拿賊人之名闖進任意一家馬坊拿人,為了確保時機是對的,霍淩會叫上幾個行軍時認識的戰友,一直在暗中跟著,藏在屋頂之類的地方,及時發射嚆矢提醒。


    因為長相口音的緣故,使團想帶漠北人混進京城,遠比帶馬有難度多了,多數是買通昭人為他們做事而已,這些人勝在靈活圓滑懂得隱藏,但武功也一般。


    在京城這種地方,想抓到他們,也不是難事。


    變故一發生,那使臣慌亂想從另一條路逃走,卻被他們輕鬆截住——霍淩沒有第一時間跳下去保護陛下,也是正因如此,那些人見勢頭不妙企圖拔刀刺向張瑾時,暗中保護張瑾的高手出手了。


    “小心。”


    在對方出手時,張瑾握住她的手腕,將她護在身後。


    薑青姝心跳忽快,靜靜觀察。


    她發現這群突然出現的人身手極其利落,沒有多餘的花架子,一招就把人打飛出去。


    張府養了一批高手,這是阿奚以前告訴她的。


    因為那時候,阿奚總是想著溜出來找她玩兒,每次都要想辦法避開他們的眼睛,鑽草叢翻牆的事沒少幹,萬一被逮住,還得跟他們打一架。


    想殺張瑾的人一直很多。


    他們沒法在朝堂上擊垮他,也隻有用刺殺的方式。


    但沒有人成功過。


    而且張瑾權勢越重,越不能輕易出事,否則可能引起一係列連鎖反應,後果說不定更糟,隻有被逼得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人,才會行此下策。


    但張瑾不愧是個很謹慎的人,他總是在府邸、皇宮、尚書省衙署三點一線,根本不去其他地方,這一次好不容易單獨出來,高手還都在暗處。


    想殺他,難度也就僅次於刺殺皇帝了。


    很快,周圍的人全部倒了一片,這馬坊的人包括使臣被全部捉拿,由金吾衛秘密押送離開,裴朔緩步穿過庭院,來到薑青姝麵前,抬手道:“陛下,人已經全部抓到。”


    薑青姝掀開帷帽,笑,“好,愛卿辛苦了。”


    站在裴朔身後的申超看清女帝的臉,立刻瞪大了眼睛。


    這這這……


    這不是他很久之前見過的小娘子嗎???


    申超一直記得她,是因為這是裴朔第一次委托他護送的人。


    裴朔這人,一聽到有趣的事,便去八卦兩句,知道哪裏的酒樓好吃,就去嚐嚐,看起來對什麽事都有點興趣,實際上也又好像什麽都不愛,之前長寧公主對他那般示好,他也根本不顧惜人家是一國公主。


    唯獨就那一次。


    那是裴朔還在刑部查案的時候,破天荒地跑到申超家,問他有沒有空,讓他去護送雲水樓的一個小娘子迴家。


    申超琢磨了好幾個月,越想越覺得有貓膩。


    裴朔對公主不感興趣,是不是因為他更喜歡那個小娘子?他還打趣過裴朔幾次,想知道那神秘的小娘子是什麽身份,他是不是早已心有所屬,結果裴朔每次都一改懶散的態度,沉聲打斷他,讓他別亂說。


    就好像,討論這樣的事是一種褻瀆冒犯似的。


    申超:“……”


    這迴申超算是明白了。


    申超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連忙低下頭,掩飾失控的表情。


    薑青姝不曾留意此人,隻對裴朔吩咐道:“先把人暫時收押起來,查封這個馬坊,再傳朕口諭,讓太仆寺卿即刻進宮候著。”


    裴朔抬頭問:“臣可要去通知梅將軍來,護送陛下迴宮?”


    薑青姝搖頭。


    “朕此番是暗中微服私訪,此事不得聲張,否則禦史那邊該說朕亂來了。朕稍後,自會和司空一道迴宮,愛卿自可放心,司空身邊有高手,朕不會有事。”


    張瑾聽到她最後一句,便知道,這小皇帝一貫心思多,這次又留心到他的護衛了。


    裴朔皺眉。


    他神色嚴肅,靜靜看了張瑾一眼。


    他覺得她最近和張瑾走得太近了,與虎謀皮,過於危險,張瑾和謝安韞完全不是一類人,張瑾遠沒有那麽好糊弄。


    雖然,她總有自己的考量。


    裴朔很清楚君臣之間的界限在哪裏,比如他,她需要他做一直輔佐她的純臣直臣,那他就永遠都不會越界,便也沒有……置喙這些私事的資格。


    裴朔複又垂眼,“臣知道了,臣告退。”


    他拂袖轉身離開,申超見他就這麽走了,連忙也行了一禮追了過去。


    等這些人都走了,薑青姝才偏頭看向張瑾,似乎是糾結什麽,然後試圖提醒他:“司空要抓著朕到什麽時候?”


    張瑾這才發現,從發生危險開始,自己就一直緊緊抓著她左手手腕沒放。


    多虧袖子比較寬大,才沒有別其他人看出來。


    張瑾:“……”


    他立刻放開了手。


    但他剛一放開手,她就仰頭望著他的臉,眸子在陽光下摻雜著驚心動魄的水光,就像湖麵驟起微波,看得他心神一動,又下意識再次握住了她。


    剛才是手腕。


    這次是手。


    “既然陛下選擇跟臣迴宮,臣就要對陛下負責。”


    他的手掌冰冷而寬大,捏著她柔軟的手,就像捏著一團抓不緊、又怕用力的棉絮。


    她今天穿的不一樣。


    比之前每次偷溜出來都好看,若是細看,她的臉頰上,甚至還覆了一層淡淡的脂粉。


    很美。


    她本來就很美,盡管這天下沒人敢談論品鑒她的美。


    他在茶肆看到她出現時,也是這樣被她驚豔,卻欲言又止。


    女為悅己者容,而男人,在看到心上人破天荒地精心梳妝時,總會不禁渴望她是為了自己。


    張瑾平生最是理智,當得起“無情”二字,但也有這種卑微奢望的一日。


    潛意識還在提醒他:今日她和自己有約定,和自己在一起的時間最長,那麽又怎麽不可能是為了他呢?


    不是為了他,還能是為了誰?


    她從不塗脂抹粉的。


    這樣的揣測,衝散了僅有的一點理智。


    如果他真是普通男子,她是他帶出來的夫人,那這一幕該如何應景,丈夫如珍寶般護著自己心愛的妻子,妻子為夫君精心打扮,巧笑倩兮。


    他甚至不無冷酷地想著,不管他今天是不是真的動情到抑製不住了,也不管她是不是虛情假意,這樣的事發生就發生了,他是權臣,他怕什麽,隻要不交出什麽權力就行了。


    在皇宮,他難覓良機。


    在府上,他心虛煎熬。


    在這裏,反而心境最為平靜坦然。


    他扣緊她的手指,幫她戴好帷帽,拉著她離開這裏。


    薑青姝被他拉著手,被迫跟在他身後,仰頭望著男人高大的背影,笑容中透著些許猜不透的意味。


    她的嗓音卻清甜無害:“你要帶我去哪裏呀?”


    片刻後,她就知道答案了。


    和現代很多幹柴烈火的年輕男女一樣,明明自己有家,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選擇去賓館開了個情侶大床房。


    他拉著她的手,明明都而立之年的人了,進客棧和掌櫃說話時,卻像一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


    大昭民風開放,那掌櫃見此,也和之前的茶肆老板一樣。


    “郎君和夫人這邊請。”


    男人的背影又是一頓,下頜不自覺繃緊,抓著她的手掌越來越用力,幾乎把她的指骨揉碎。


    關上門,他就抱住了她。


    薑青姝被用力他抵在門上,肩胛被他用力攥著,感覺到沉重的唿吸噴灑在臉頰上,她仰頭,望著男人動情又暗沉的黑眸。


    “陛下。”


    他沉沉道:“這一次,臣不會再放過您了。”


    第170章 梧桐半死6


    一個人如果能一直不斷地壓製己欲,那不代表他不會反彈,而是壓得不夠,還沒見底。


    越能忍,越對自己狠,越能爬到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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