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方聽著他這番執拗的話,心裏明白郎君執著的是什麽,微微歎息。


    明明骨肉至親,卻彼此生恨,一個為了家族榮辱姑且容忍至今,一個自小渴望父愛,不斷地忍受著父親的利用與輕視,忍受抗衡至今,臨到頭來,卻還是被他們唾罵不齒。


    他們一身清白,他卻滿身泥沼。


    然而他做的那些,他們哪個不是坐享其成?


    越是滿身泥沼之人,才越容易愛上令那群虛偽之人都跪拜臣服的位置,隻有站在最高處,他們對他的唾罵不齒,才全都會變成好聽的阿諛奉承。


    謝安韞又偏了偏頭,寒聲道:“再把禮部董峻安排秋獵的文書拿來,我要過目。”


    陸方連忙走到案前,在裏麵翻了翻,雙手將一封文奉上。


    謝安韞抬手接過展開,微微垂眼,仔細瀏覽。


    ——


    入秋之後天氣涼爽,雖大多花已凋謝,但滿庭落葉紛飛,在舞劍之時格外有一種瀟灑韻味。


    萬葉紛飛,庭木颯颯。


    瑩雪劍削金如泥,劍光反射著凜凜冷光。


    少年穿著勁裝,玄衣窄袖、馬尾高束,俊挺漂亮的臉透出幾分江湖俠客才利落與冷意,他雙手纏著布帶,每一次揮劍都幹脆利落,力如千仞。


    她站在樹下,認真地看著。


    “鏗”然一聲,少年反手收劍,動作端得一氣嗬成、瀟灑帥氣,偏首挑眉,朗聲問她:“七娘,怎麽樣?”


    “人真好看。”


    她笑著說。


    少年聞言,方才還有些高冷矜持的臉,瞬間一垮,烏溜溜的眼珠子移向一邊,耳根卻紅了幾分。


    “七娘……”


    “劍耍的也好看。”她話鋒一轉,緊接著又誇道:“阿奚可是蓋世大俠,劍當然不必說了,大家都誇膩了,所以我就隻好誇人咯。”


    她雙眸彎彎,語氣歡快。


    他被她誇得摸摸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看她,但還是忍不住低眼和她亮晶晶的雙眼對視。


    對視越久,嘴角的弧度就禁不住越揚越高。


    “七娘。”


    “嗯?”


    “我最近總有一些錯覺。”少年密密的睫毛在風中蹁躚,望著她的臉有些入神,“總覺得我們好像已經歸隱山林了,然後我們住在一起,日日相對,沒有任何人打攪,我每天都能教你武藝。”


    這段時間,張瑜一直在教她騎馬射箭。


    起初,他很是受寵若驚,沒想到七娘主動想讓他教。


    她以為這是麻煩,可他求之不得。


    武藝不傳人,可是他可想親自教喜歡的姑娘。


    於是,從最基本的開始,就算她什麽都不會,他也從來不會苛責她、嫌棄她,他甚至覺得,第一次看到七娘這麽手足無措的樣子,像一隻笨笨的小呆鵝,和平時的樣子完全不同,簡直更加可愛了。


    他是這世上最好的老師,她是這世上最笨拙的學徒。


    可是他很喜歡。


    有時候他想,如果他能帶著七娘遠走高飛,大概也是過這樣的生活吧。


    這四四方方的庭院到底太憋悶沒意思,張瑜望著她,突然說:“七娘,我們去城外吧。”


    “好呀。”


    少年背好弓與箭,又拿起石桌上的帷帽,認真地幫少女戴上係好,隨後牽著馬走出府門,他翻身上馬,朝她伸手。


    “來。”


    薑青姝把手遞給他,輕輕躍到馬背上,背脊緊貼著少年的胸膛。


    她安靜地垂著睫。


    張瑜抿緊唇,半抱著少女,唿吸忽然一陣陣發緊,溫熱的體溫隔著薄衫傳出來,他握著韁繩的雙手越發扣得死緊,驀地收緊雙臂,低頭湊在她耳邊問:


    “你介意嗎?”


    她一怔抬頭,隔著薄紗和他黑沉沉的眼睛對視。


    “你這麽喜歡抱我呀?”


    他笑了起來,朝她眨眨眼睛,一迭聲地道:“我喜歡啊,特別喜歡,最喜歡最喜歡七娘……那我這麽喜歡,七娘肯給我抱嗎?”


    “可以呀。”


    她不介意的。


    薑青姝每次拒絕別人都能幹脆利落,唯獨在阿奚麵前一度心軟,這些事,著實分人,有人侵略感太強,即使不抱她,連眼神都會令她感覺到不舒服,然而阿奚即使抱她,也這樣小心翼翼。


    好像小孩子突然得到了渴求已久的玩具,他笑得尤為燦爛。


    “駕!”


    少年一揚馬鞭。


    兩人一路騎馬過集市,直出城門,到達郊外。


    張瑜抱緊她,帶著她一路輕功上山,來到山頂,隻見眼前四麵開闊,雲漢渺渺,天朗氣清。


    他取下背上的弓箭,遞給她,有了之前的指導,她已經知道怎麽正確地搭弓了,隻是力氣還是很小,手指扣著箭和弦,用力地拉,也頗有些拉不開。


    張瑜見了,無奈地從她身後伸手,“這樣。”他手把手教她稍微用巧勁拉弦,又擺正她的箭,突然說:“放。”


    “咻!”


    弓弦一顫,箭羽破空,卻直直沒入了泥地裏。


    薑青姝垮了垮臉。


    “好難啊。”


    少年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像哄小孩一樣柔聲說:“不急,我們再來。”


    他再次抽出一支箭,再讓她搭弓,薑青姝拉得胳膊酸痛,箭鋒亂晃,遲遲對不準一棵樹,她咬緊牙根,臉色漲得微微泛紅,張瑜又抬了抬她的胳膊,親自湊到她腦袋邊,幫她對準。


    “手臂要往上抬,氣息要穩。”他說完,偏頭看了她一眼,被逗得大笑起來,“七娘,我不是讓你憋氣。”


    薑青姝:“……噢。”


    誰叫她真的很緊張啦,一緊張就容易忘了唿吸。


    她原本想繼續專注地射箭,誰知道張瑜在一邊還笑得停不下來,越笑越大聲,甚至直不起腰來,薑青姝瞥他一眼,伸腳輕輕踹了他一下,“喂,你還笑。”


    給點麵子行不行。


    說了不許笑她的呢!還笑這麽大聲!


    少年一邊樂不可支地笑著,一邊嬉笑著躲開,一下子躥到她身後,偏頭望著她,漂亮的雙眸灼灼生光,“七娘,你真是太可愛了。”


    薑青姝:“……”


    到底哪門子可愛啊,真是的。


    她算是發現了,張瑜對她的濾鏡簡直有十米厚,她幹什麽他都覺得可愛,眼睛黏在她身上連摳都摳不下來;反觀他兄長張瑾,她在他麵前,簡直連唿吸都有錯。


    你們張家兄弟真是兩個極端。


    張瑜和她打鬧了一會兒,好不容易笑夠了,故作嚴肅地咳了咳,認真地提議道:“七娘。你就把那棵樹,當成你最討厭的人,想著射死他。”


    薑青姝:懂了,把它當成謝安韞。


    敢篡朕的位,朕射死你。


    她努力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倏然眯起眼睛,瞄準那棵樹,專注得像一隻蓄勢待發的猛獸,單看這神情,不像射箭,反而嚴肅得像是預備著要殺人一樣。


    “咻——”


    這一箭,勉勉強強碰到了樹幹。


    她再次抽箭,繼續對準。


    “咻!”


    很好。


    又比上一次有進步。


    張瑜抱臂站在一側,崖頂的風迎麵吹來,吹起少年的衣袂和烏發,上下翻飛,他的雙目被眼前散開的額發遮擋,不禁偏過頭,認真地看著薑青姝一遍遍地挽弓搭箭,她心無旁騖,極為努力,臉上流露出他從未見過的肅殺神色。


    這個模樣,倒有些陌生。


    她似乎有很多麵,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地方,他不曾見過。


    但無論是活潑含笑的七娘、可愛笨拙的七娘,還是嚴肅冷酷的七娘,那都是她,張瑜都喜歡,他漫不經心地晃著腦袋,忽然覺得,自己要是會畫畫就好了,能把這一幕畫下來就好了。


    可惜他不會丹青,隻好在心裏默默記住。


    第114章 謀反4


    薑青姝跟著張瑜好好學了一段時日,被手把手如此耐心地傳授,她的馬術和射箭都有了長進。


    但同時,經過這段時日的鍛煉,她也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的體格委實是太差了。


    毫無肌肉,力氣微弱,瘦得風一吹就能倒,隨便來個人就可以把她撂倒。


    真的太弱了。


    且核心不穩,自然是拉不好弓的,她有刻意去吃得多一些,平時稍稍再努力一些,隻是連續幾日胳膊酸痛得抬不起來,整個人蔫蔫地躺在了殿裏,讓秋月為她按摩。


    “陛下身為天子,平時裏忙於政務已經很心焦了,又何必在這種小事上也為難自己。”


    秋月跪坐在龍床上,一邊輕輕為少女按揉雙肩,一邊低聲勸道:“秋獵隻是遊玩放鬆,陛下不必認真,大臣們也不會真的議論陛下。”


    薑青姝伏在床上,下巴枕著雙臂閉目養神,聞聲淡淡道:“朕既然做了,便要做好,豈有將就敷衍的道理。”


    對於天子這樣認真的態度,秋月雖無可奈何,但也很是欽佩讚同,也許正是因為陛下對待每一件事都認真,她才可以在登基之後穩住朝堂,不讓身邊的人因為她年紀小而輕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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