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奚呢?”


    他下意識對“阿奚”二字有著說不清的抗拒,最終卻還是提了弟弟,竭力偽裝出一副隻是單純在為弟弟著想的樣子,用以掩飾這次荒唐的行徑。


    如此,才不會顯得自己過於局促窘迫。


    她聽他這樣說,迴頭道:“阿奚?若是阿奚在這裏,他——”


    她話還未說完,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太醫趕過來了。


    鄧漪慌裏慌張地領著太醫奔進來,看到倚在床上虛弱蒼白的少女,嚇得臉色一白,太醫抹著汗氣喘籲籲,連忙躬身行禮,“臣拜見陛下。”


    女帝遲遲未應。


    那太醫察覺道氣氛不對,小心翼翼抬頭,看向一側的張相。


    張瑾淡淡道:“速速給陛下包紮。”


    “是。”


    太醫放下藥箱,快步上前。


    兩側宮人端上水盆和絲帕,先給薑青姝清洗傷口。


    在忍疼一事上,嬌貴纖弱的小皇帝,顯然不如從小備受鞭笞的張瑾。


    她咬著唇,死死地偏頭望著床內,脊背因為疼痛而直直挺著,時不時肩膀抽動一下,喉間溢出難忍的抽氣聲。


    帶著微不可聞的哭腔。


    張瑾看不到她的臉,但他離她最近,可以隱約看到一抹晶瑩水光,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


    被他惹哭的。


    他並非沒見過女子哭。


    但猝然看到眼前的小皇帝被疼哭,卻一時有些心顫起來,抓著她的那隻手五指發麻,甚至下意識鬆了又鬆,怕捏太疼。


    礙於這麽多人在場,他不好說什麽,隻能徒勞又煎熬地沉默著。


    有些時候,他當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好像自從那夜開始,心裏就住進了一隻心魔,反複折磨著他,他需要用盡一切力氣,才能姑且保持從前高傲的姿態,實則皮囊下已是混沌不堪。


    有時,他甚至不知是為何而忍。


    為阿奚?


    還是如周管家所言,他是在怕什麽?


    怕那些曾經揮之不去的痛苦陰影,怕她是下一個先帝?怕她又讓自己重迴那些卑微不堪?


    “嘶……”


    她又猛地抽痛掙紮了一下。


    太醫正在上藥,見她這麽疼,愈發小心翼翼,“還請陛下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嗯。”


    她隻能用鼻腔發出細微的聲音,這樣才不會暴露哭腔。


    很快,太醫給她包紮好右手,起身告退,宮人也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沒有人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天子是為何會受傷,就像也沒有人敢抬頭看女帝,以免看到什麽不該看的東西。


    她還偏頭望著床內,一動不動。


    張瑾身上唯一的帕子,方才已經用來為她按住傷口了,他沉默很久,還是抬起官服的袖子,輕輕為她擦了擦流到下巴處、搖搖欲墜的淚珠。


    她一怔,睫毛下落,卻沒有迴頭看他。


    她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特別倔強好強,穿越前是,穿越後更是,小時候就算摔得骨折也會偷偷忍著眼淚,絕對不在別人跟前哭,如今成了女帝,則更討厭讓張瑾看到她這幅樣子了。


    張瑾也沒打算讓她迴頭。


    與其直麵她滿臉是淚的模樣,徒徒經受煎熬,不如就這樣,他也算有個喘息的餘地。


    他沉默地用袖子幫她擦淚,動作輕柔,她則安靜地坐著,任由柔軟絲滑的官服在臉上來迴輕掃,還碰了碰懸著淚珠的睫尾。


    象征文官之首、繡滿鶴紋的官服,逐漸留下一片突兀的水跡。


    “還疼麽。”他突然問。


    她點頭,又倔強地搖了搖頭。


    他看破也不戳破,又盡量放柔語氣說:“那就不要再哭了。”


    盡管他努力讓自己顯得溫柔,但畢竟不是一個溫柔的人,這樣的話聽起來也頗為笨拙僵硬。


    “你說誰……哭了。”


    她盡量壓抑哽咽,倔強道:“朕才沒哭,你不許胡言。”


    因為才哭過,她的嗓音孱弱軟糯,帶著一股子濕意,盡管她已經努力在咬著牙根說話了,卻還是沒什麽殺傷力,還令人聽了心軟。


    “嗯。”


    “你不許說出去。”


    “好。”


    張瑾盡量順著她。


    近日他總是快忘了,她是曾經那個找他要糖吃、連走路都會摔跤的小女孩,不過那小女孩已經長大了,長了羽翼,會針鋒相對了,有時沉穩地坐在龍椅上,也壓得住場子了。


    有時轉念想想,她竟比阿奚還小一歲,他越來越和她計較,實在是有些可笑。


    她低垂著眼,揉了揉眼睛,突然又問:“所以,你到底為什麽闖紫宸殿。”


    她又問了他最不想答的問題。


    張瑾下頜一繃。


    他上一秒剛想著她年紀小不要計較,這一刻卻又想徑直撇下她離開算了。


    說什麽呢?說他誤以為她在臨幸王璟言,想前去阻止?那未免也太荒謬了,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太不可思議。


    她抬眼,眼睛裏還殘留著水光,卻毫不避讓地盯著他,“……也是為了阿奚?”


    “嗯。”


    他偏頭,淡淡一應。


    “真的嗎?”


    “臣沒必要說謊。”


    是嗎?


    可是他的數據現在起伏得好快。


    準確來說,也不是現在,而是他闖進殿的那一刻。


    自從那夜之後,張瑾的忠誠和愛情一直在劇烈地上下波動,其間會有幾天,要麽穩定在中間值,要麽穩定在低值,可方才,他的愛情卻突然在五十上下快速波動。


    薑青姝感覺有些微妙。


    雖然她並不知是什麽訊息傳遞出了偏差,以致於張瑾突然失態地闖了進來,三言兩語之後,還要立即拿王璟言開刀。


    但他到底還是動情了。


    他強行掩蓋動情,掩飾得這麽用力,可他不知道,自己早就在她的眼裏無所遁形了。


    以致於,她敢握住那把劍。


    “好吧。”她說:“否則我還要差點以為……你喜歡我呢。”


    第104章 眼前人6


    喜歡?


    她說……以為他,喜歡她?


    張瑾稍稍順著這四個字思考,便隱隱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他立即打住,目光凝視著宮室一角,竭力平靜道:“無稽之談。”


    她說:“也是,你那麽在乎阿奚,怎麽可能背著阿奚喜歡朕呢?雖然我們已經睡——”


    “陛下!”


    不等她說完,他猛地起身打斷,冷聲道:“事情已經過去,還請陛下不要再提這件事。”


    她仰頭望著他極具壓迫感的眉眼,非但不怕,還笑了聲,“羞於啟齒嗎?”


    “……”


    “既然你不想提,那就算了。”


    男人突兀地立在那兒。


    他垂眼,對上她試探又探究的目光,忽然怔忪,意識到她似乎已經更深地窺探到什麽,對自己的反應開始感到懊悔。


    越是這樣激烈地排斥,越顯得像是惱羞成怒,故作強勢,實際上在欲蓋彌彰。


    就算本來坦蕩,也說不清了。


    此刻,她若趁勢再追問什麽,他甚至不知該如何反駁了。


    好在,她即使意會到了什麽,卻也好像洞悉他的窘迫似的,沒有繼續追問,而是落睫望著受傷的右手,左手下意識摸了摸,又吃痛地輕輕抽氣了一聲。


    “真疼。”


    她嘟囔道:“朕長這麽大,還沒有流過這麽多血。”


    一邊說,她居然還在手癢似地扯著上麵裹緊的細布,張瑾已經不想再注意她,卻還是被她的小動作吸引目光,更深地皺緊眉頭。


    她說:“朕渴了。”


    張瑾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她跟前。


    但她遲遲沒有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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