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秦太醫說君後體弱,不讓陛下進去,以免打擾君後歇息,陛下便去換個地方歇息了。”


    許屏皺眉,心道秦施糊塗。


    陛下最近忙碌,見君後的次數本就不多,如今身邊又多了個擅長討好的王璟言,再好的感情也經不住連日的疏離,那個王璟言近水樓台先得月,保不準會趁虛而入。


    君後相信陛下,不代表底下人也要毫無作為,陛下好不容易來了,怎麽還能趕走的?


    許屏心念一轉,又轉身迴了殿。


    殿中,趙玉珩正穿著寬鬆的青袍,正在掩唇輕咳。


    銅燈映出的昏光自單薄的脊背拓落,像一縷孱弱的影子飄搖晃蕩,他側顏沉靜,剛進來不久的秦施立在一側,正在為他把脈。


    看到她又折返,趙玉珩淡淡問:“什麽事?”


    “沒什麽。”許屏不動聲色地看了秦施一樣,佯裝不知情,恭敬迴道:“方才臣聽到外麵有些動靜,以為是宮人在鬧事,就出去看了看,卻發現是陛下。”


    “陛下在外頭?”


    “已經走了。”


    趙玉珩蹙眉。


    秦施頓了一下,緩緩收迴搭在脈搏上的手,直起身對趙玉珩道:“殿下這幾日還要繼續保持,身體不得兒戲,該喝的藥一口也缺不得,眼下到了緊要時刻,臣明日再加幾味藥材進去,確保殿下能平安產子。”


    “有勞。”


    趙玉珩又掩袖咳了一聲,好似從喉間發出的一聲急促喘息,無端令人心悸,濃密的睫毛在光下顫動,秦施見了,又不滿道:“殿下今日撫琴時又吹了風吧,臣早就說過,撫琴時長不得超過三刻,以免受涼。”


    趙玉珩笑了笑,唇色發白,笑意卻清淡而釋然,“今日我多貪玩了一些,以後不會了,秦太醫莫要氣惱。”


    他也沒說是因為陛下睡不安穩的緣故,才多撫琴了一會兒,但秦施知道君侯素來克製,絕不會“貪玩”,如何猜不出是因為陛下?


    他鼻腔不由得發出一聲冷哼,沉聲道:“陛下與您夫妻情深,自然是好事,隻是眼下這重要時刻,絕不可感情用事。”


    “這不怪她,她不知道。”


    “殿下對她實在是太過……”


    太過縱著,偏著,太沒有底線了。


    她要什麽,他都肯陪,也不管這身子吃不吃得消,好像能陪一日就陪一日。


    秦施欲言又止,身為臣下,自然不能在背後說君王的不是,隻好甩袖發出一聲重重的歎息聲,喃喃道:“也不知是福是禍……臣按理說不該多這個嘴,但身為醫者,還是想認真地奉勸殿下一句,這世上最難治的病人,就是為心所累的。”


    為心所累。


    趙玉珩如何不知。


    病的不是這具軀殼,他沒有辦法對症吃藥,因為無法克製地靠近症結的根本,清醒又無可奈何,看似甜蜜,又深知其能腐蝕靈魂。


    許屏雙手交握,立在一側,屏息望著男人孱弱又挺拔風流的背影,聽到他偏首笑了笑,那張俊美如初的臉依然沉穩得令人信服,“我很清醒,也很想活,秦太醫的擔憂我明白,你隻管好好開方子,我會知道分寸。”


    “聽殿下親口這麽說,臣才放心。”


    秦施麵色稍緩和,又轉身提筆,在紙上寫了幾個方子,轉交給一側的許屏,隨後恭敬抬手行了一禮,“臣告退。”


    他提起藥箱,轉身出去了。


    趙玉珩等他一走,便吩咐許屏,“把我狐裘拿來,我要去見陛下。”


    許屏疑惑:“可是方才您不是說……”會知道分寸的嗎?


    她險些以為經秦太醫一說,君後當打消了念頭。


    趙玉珩說:“不那麽說,他今夜隻怕是要守在這裏盯著我了。”他笑了笑,又掩袖咳了咳,隨後起身,接過許屏遞來的狐裘披上,又對她說:“陛下是來探望我的,讓她一個人睡在別處,我又怎麽還能好好安歇?”


    許屏聞言,心底一顫,有那麽一刻,她忽然有些明白了秦太醫的憂慮,也希望他不要去了。


    君後太愛陛下了。


    越念著她,就越容易忘了自己。


    ……


    夜色清冷,銅鈴搖晃。


    宮人在一側掌燈,薑青姝低垂著眼,在燭光下熟練地批著奏折,偶爾遇到一些較為複雜的問題,則停下來思索。


    近日,工部已將第一批水車已經建造完成,並且向全國尤其是南方推行,江南地方官將初步使用及作物生長、收成情況遞交入京,由工部統一整理好了再呈上來。


    成效頗豐。


    甚至令許多官員大大感到意外。


    工部尚書尹琒在折子裏一邊陳述事實,一邊以諸多溢美之詞誇讚陛下英明,以此舉可大大改善民生,畢竟本朝吃不飽的百姓還有很多。


    提出此案、真正立功的沈雎早已死於鬧市之中,薑青姝沉吟片刻,迅速提筆寫了賞賜其家人。


    而沈雎死的前一日,她令秋月記下了那些沈雎提出的方案,也在一一試驗推行。


    畢竟任何一項政令的推行,都需要浩大的人力物力,與其試錯,不如讓專業人士先試驗再推行,如此三省審議之時也更容易說服那些老臣。


    這項任務自然是交給孫元熙,薑青姝還給工部又撥了錢款,以加快其進度。


    孫元熙雖然性子內向、也不擅長阿諛奉承、勾心鬥角,但這種人才也有相應的好處,他做事心無旁騖,隻管埋頭苦幹,整顆心都撲在了皇帝交給他的任務上,儼然是這混濁官場之中的一股清流。


    薑青姝看完孫元熙寫的奏折,又拿起另一堆被秋月提前分類好的軍政方麵的奏折——為了提高她批奏折的效率,如今她會讓秋月提前瀏覽奏折,按照緊要程度分類,必要時做好標記,以免錯過重要消息。


    雖說前朝內官專權導致誤國,但薑青姝顯然並不在乎這些,她認為,之所以會產生這種情況,一方麵是識人不清,一方麵是皇帝眼和目皆被蒙蔽了。


    兼聽則明,偏聽則暗,顯然在她這裏,是不會有這種情況的。


    所以她很放心地用秋月,甚至不避諱地與她聊政務,這樣的行為,一方麵是在提高秋月的影響力,儼然讓其成為暗中參知政務的內相,另一方麵,則是讓那些身為內官的人看到她的態度,感激她的信任,對她更加忠誠。


    此刻,即使已經很晚了,薑青姝的目光依然清明有神,抬起茶盞喝了一口。


    趙玉珩就是此時來的。


    他遠遠看到殿中還燃著燈,就知道她並沒有睡,沒有讓人通報,以免打擾她忙碌,徑直走了進來。


    薑青姝隻覺得背後一暖,鶴氅的一角自肩頭滑落,她抬頭,倏然撞上一汪清雋溫和的眸子。


    “更深露重。”趙玉珩說。


    她驚訝:“你怎麽來了?”她擱下筆,看了看外頭,又說:“不是說你近日身體不好,要早睡……”


    “臣沒事。”他把雙手攏入廣袖裏,薑青姝眼疾手快地抓住,卻被冰冷如鐵的溫度凍得輕嘶一聲,“你還說沒事?!……秋月。”她偏頭喚守夜的秋月,說:“倒些熱茶來。”


    趙玉珩無奈,“陛下,臣的手一向如此。”


    “那讓朕檢查一下,你懷裏是不是也這麽冷。”


    “……”


    他瞬間啞然,看著她利落地扯開他披著的狐裘,把腦袋埋了進去,為了不碰到他的腹部,她的動作頗有些小心。


    “唔。”她在他懷裏深吸一口氣,傳出的嗓音悶悶的:“還可以,應該不算太著涼,朕今日就原諒你了,再有下次,朕必然重罰。”


    他無奈地揉了揉她的發,又抬起手,把她整個人抱緊在懷裏。


    “那陛下呢,又通宵不睡,誰來罰你?”他輕輕捏她的耳垂。


    “朕今晚也錯。”


    她仰頭望著他,“那就讓君後罰吧,你想怎麽罰?”


    周圍點著燈,許是因為窗戶沒關緊,一縷風漏了進來,燭火跳了跳,倏然滅了三盞。


    她在黑暗中望著他,有些看不清他的眼睛了,也許是錯覺,平時溫和克製的雙眼此刻顯得有些深沉熾熱。


    “那就罰陛下——”


    他冰冷的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下巴,把她臉抬得更高些,整個人伏低下來,高挺的鼻梁壓著她的鼻尖,唇都要碰到。


    但他沒有親。


    她可以聽到他壓抑的唿吸聲,就像狼犬對著新鮮的肉吭哧唿氣,貪婪,且蠢蠢欲動。


    她無端有些發燥,正以為他還是要親過來,忽然感覺到下巴上的力道緩緩鬆開。


    “罰陛下……”他低笑一聲,“不許批奏折了。”


    她心底微微一動,看著他明明可以親到卻又打住的行為,沒有說話。


    隨後,他們就一起解衣上了床。


    他靠坐在床頭,她就伏在他的膝頭,閉著眼睛同他聊天,他的手指緩慢地在她細密的發間穿梭,聽到她輕軟的嗓音,“你來找朕,是不是覺得朕一個皇帝被秦施趕走,會感到委屈呀?”


    被她說中,他也不遮掩,隻說:“沒有人能讓陛下委屈。”


    “朕不委屈呀,他是臣,朕是君,他說的要是沒道理,朕幹嘛要聽他的?”她偏著頭,臉頰在他的腿上蹭了蹭,沒有注意到他因為癢而瞬間繃緊的手指。


    他移開目光,因為在忍著什麽,下頜繃得有些緊。


    “其實。”她枕著他的腿,又翻了個身,望著他認真道:“朕很擔心你,看到你懷孕這麽辛苦,朕甚至在想這個孩子來得對不對,朕還年輕,也不那麽愁子嗣問題……”


    他的注意力一半用來傾聽,一邊則被她不安分的動作所打散。她太自然,以致於趙玉珩不知道她到底是沒留神,還是對男女之事太不懂了,才這樣在他的腿上撒嬌一樣蹭來蹭去。


    “陛下。”


    他忍無可忍,抬掌按住她的腦袋,“安分些。”


    “……”


    “噢。”


    她後知後覺,耳根一紅,腦袋埋在被褥裏,不動了。


    第102章 眼前人4


    八月初十,前方戰事終於有了進展。


    行宮的那一夜終究短暫,從那以後,薑青姝就再也沒有和趙玉珩度過那麽靜謐又溫情的一夜。


    服侍君後的宮人尚且憂慮,擔心帝後感情疏離,但趙玉珩似乎並沒有很操心這件事,繼續安靜地養著病,閑暇時便撫撫琴、看看書。


    趙玉珩有經世之才,在宮中之時他很少做些什麽,但在行宮的日子裏多了不少閑情逸致,便又寫了不少詩文出來,還相繼寫了諸如玉藻帖、晴素帖之類的文稿字畫出來。


    這些作品,後來傳去民間,亦是驚豔世人、流傳百世。


    甚至百年之後,後世有不少學者文人還特意研究了這一段時期,對其評價極高,更有人以模仿其書法走勢、文章風格而自成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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