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惶然不安的布衣書生,第一次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抬手作深揖道:“在下明白了。”


    ——


    後來幾日,薑青姝繼續忙於朝政。


    謝安韞來上朝了,其他臣子也紛紛迴來了,大家都站得滿滿當當,隻有禦史大夫因為腹瀉不止而一直來不了。


    實時有點好笑:


    【禦史中丞宋覃徹夜不休地加班,令朝中被查的官員惶惶不安,懷疑不上朝的禦史大夫王奇是在逃避責任。】


    【禦史大夫王奇在家中腹瀉一日,對於大家的議論感到委屈,解釋自己真的是在腹瀉,不是故意不上朝。】


    薑青姝:慢慢拉吧,不著急,你能上朝朕就跟你姓。


    禦史台糾察百官,其實沒有實權,也調動不了刑部提審不了別人,其實薑青姝並不指望宋覃他們真能幹出個什麽來,就算能查出個什麽,她也不會親自來貶那些官員,白白掉一大波忠誠。


    要知道,原遊戲是可以查一個人的三族的,她以前玩遊戲的時候,隻要貶斥一個人,那個人的家族成員以及親朋好友都會全部一起掉忠誠。


    那場麵非常壯觀,以及恐怖。


    吸仇恨的事,她不幹。


    現在也不是大換血的好時機。


    她隻是要讓他們查,而且不是刑部查,是禦史台查,以宋覃、房陳為首的專業文官噴子團隊,就算不實質性的給你貶點官,多少也能噴你個狗血淋頭。


    最好罵到他們懷疑人生。


    這個時候大家的忠誠就算掉,也不會掉很多,因為隻是挨罵而已。


    但是心靈的折磨也是折磨,大家依然會擔心女帝是否真的發難,不僅上班的時候自然不敢摸魚,會夾著尾巴認真點。


    然後她再輕飄飄地揭過去,溫柔地表示“那天朕隻是在氣頭上,其實朕還是很看重你們的”。


    這個時候就會漲忠誠了!


    禦史台和趙家唱黑臉,她唱白臉,多好啊。


    完美!


    這幾天朝堂上簡直是跟鬧劇似的,幾個老臣置身事外,隱隱看出小皇帝不過虛晃一招,不是真的要開刀,倒也都安靜地做個旁觀者。


    下了朝,沐陽郡公杜如衾同張瑾一道出宮。


    杜如衾如今年過七十,本是上上任女帝在位時通過選拔的禦前女官,後來因為聰穎能幹調出內侍省,進入前朝之時才三十餘歲,而後屢屢立功,在上任女帝在位時已官封郡公,也嫁入了崔家,如今是崔家最有影響力的老臣之一。


    提及朝堂上的事,她笑道:“陛下往日畏首畏尾,連在朝堂上大聲說話都不敢,最近的行事作風,卻是越發令人看不懂了。”


    張瑾:“看似小打小鬧,實則隔空敲打,收買人心。”


    杜如衾歎息:“這迴總算是穩重了些,陛下是幾位皇女中最小的,能力也著實差距甚遠,可惜那血脈……不過好在,今日看來,陛下已經有了點長進……小瑾,你也不管管,真不怕陛下無法收場?”


    張瑾:“郡公說笑了,為人臣者,怎麽好管國君?”他一副冷淡正直的樣子,倒真像是公正無私的一國宰輔,杜如衾欲言又止,見他走遠了,又看見自己的兒子戶部尚書崔令之出來,對他叮囑道:“陛下年幼,但你千萬不要學謝家大郎,不可輕視怠慢。”


    崔令之敷衍道:“母親,你都說過多少迴了,孩兒自有分寸。”說著就行了一禮,轉身去追張相的車駕去了。


    杜如衾無奈地看著,此時謝太傅過來,兩人對視一眼,俱歎了一口氣。


    比起杜如衾,太傅謝臨才是最頭疼的。


    他那不孝子又去紫宸殿了。


    華美空曠的宮室裏,女帝將堅硬的奏折抵上男人的胸膛,對上對方含笑的桃花眼,她低聲念道:“無君無父,為禽獸也,有君有父仍不敬從,禽獸不如也。”


    ——這是宋覃在奏折裏罵人的話。


    宋覃文采絕頂,連罵人都引經據典、擘肌分理,洋洋灑灑數千字,朝堂裏找不出第二個敢跟他一樣直接罵謝安韞的人來了。


    謝安韞被奏折堅硬的邊角抵著,輕笑,“陛下還要當麵罵臣禽獸不如?”


    “謝卿不是嗎?”


    她把奏折拍在他胸口,好像美人柔荑輕輕打了他一下似的,謝安韞也不惱,看著她繼續翻奏折。


    她又罵:“謝尚書藐視君威,其心可誅……”


    另一個奏折拍到胸口。


    他接住。


    “流連花樓,穢亂荒淫,掩袖工讒,黨同伐異……人神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


    又是一個奏折。


    她一邊罵一邊拍,謝安韞被她用半是打量半是輕蔑的目光看著,隻覺心底那股熱熱的感覺又迴來了。


    滾燙灼熱,像是要噴湧出來。


    他完全沒仔細聽她到底在念什麽。


    他就是被罵著長大的,也不在乎世人怎麽罵他,況且別人罵他,和喜歡的美人罵不一樣。


    她笑起來好看,說話的聲音也好聽,罵罵也就無妨了。


    他不計較。


    謝安韞聽過不少煙花柳巷裏的淫詞豔曲,此刻用來形容女帝太過孟浪,但有一句他少年時讀過的詞,很好地契合他此刻所想。


    “香靨深深,姿姿媚媚,雅格奇容天與。自識伊來,便好看承,會得妖嬈心素。”


    寫詞之人定是個風流才子。


    謝安韞接了好幾個奏折,似笑非笑,“陛下還沒罵完?”


    “罪大惡極,罄竹難書。”她瞥他一眼:“你怎麽這麽壞呢?”


    “陛下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臣是個什麽人了。”


    她起身走過來,謝安韞又想撈她的袖擺,這一次他得逞了,柔順如水的緞子觸摸在指腹上,冰涼絲滑,比皮膚的溫度要冷多了。


    薑青姝任由他牽著廣袖,把他扯得繞過畫屏,迴頭朝他笑了一下,一下子躥進紫宸殿的西內室裏。


    謝安韞覺得有意思極了。


    “陛下,臣可以進來嗎?”


    “不可。”


    女帝的聲音伴隨著叮叮當當的聲音,像是在翻什麽。


    謝安韞就在原地等候。


    他倒是絲毫不慌不忙,就像是逗籠子裏的金絲雀一樣,還是全天下最高貴美麗的金絲雀,當然應該用多一點的耐心慢慢來。


    她飛不出這個牢籠,也飛不出他的掌心了。


    別人也休想染指。


    謝安韞想起方才下朝會時,他往紫宸殿的方向走,和侍從陸方說的話。


    陸方說:“郎君,奴已將神醫的夫人和三個兒女綁了,今日他鬆了口,願為郎君驅策。”


    “君後如何?”


    “監門衛送來的消息是,趙家無異動,君後閉殿不出,不碰所有湯藥,甚為謹慎,可能找不到機會下手。”


    “找不到機會,不會製造機會?”


    “郎君的意思是……”


    謝安韞轉身看了他一眼,陸方忐忑垂首,聽到男人冰冷狠戾的聲音,“後宮中還有一個‘刺客’至今沒找到,既然君後不喝藥,那就給他製造必須喝藥的條件。”


    陸安一驚。


    “奴明白了。”


    “還有,那碗給君後的藥,必須借陛下的手送上去。”


    謝安韞當時說完,就進了紫宸殿。


    他的心是冷的,能一邊算計女帝一邊和她說笑,但也是極致的熱的,如果不是那麽想要她,他才懶得這麽費盡心思地害她。


    把她害得隻有他一個人可以依靠了,才好啊。


    少女拿著瓷瓶從裏麵走了出來。


    “上等金瘡藥。”


    她把瓷瓶遞給他,仰頭朝他笑,謝安韞也笑了,他在想,女帝和君後獨處一室的時候,是不是也笑得這麽好看?


    【謝安韞忠誠—5】


    她看到一行提示,淡去的黑色字體後,男人雙眸灼熱癡迷。


    “臣多謝陛下。”


    第15章 少年恨2


    又過幾日,臨至三月。


    薑青姝貶了幾個謝黨官員,又賞賜了幾個新入官場謝家年輕子弟,再罰了金吾衛,兩邊各自敲打,上次的事就算落幕了。


    經過那麽一鬧,似乎沒人想得起來,一開始隻是女帝想搶個學子而已。


    也沒有人再有閑心注意那個學子。


    殿試將至。


    此次殿試題目由中書、門下二省擬定,再交給薑青姝過目,題目涉及經義儒學、賦稅律法,甚至涉及土農工商等提高農業產能等工科類問題,都比較務實的問題,角度極為刁鑽,非常有水平。


    很有難度。


    大多數學子隻是閉門苦讀紙上談兵,都能答上來的估計沒幾個。


    感覺不在最下麵的基層幹個幾年,看到這些問題都會直接傻眼,連薑青姝都看呆了,問了一下主要出題人是誰,得到的迴答是張瑾。


    “中書省送過來的時候說,幾位閣老都過目過了,張大人出題風格多變,在這方麵也絕不放水,也最能考出學子水平。”秋月笑著說。


    薑青姝:“……”


    不愧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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