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禾寮港又唱起了大戲。


    天地會製糖廠抓到的土匪被連夜運到了禾寮港,再加上在昌隆行落網的幾個人,全部五花大綁押上四不像遊街。


    老百姓們擠在路邊,對著車上的雞籠幫眾指指點點。不少人都被他們訛詐過,這會兒紛紛有揚眉吐氣之感。


    馮錫範仰在涼椅上,閉著眼睛一言不發。其實昨晚這一出完全是多此一舉,可他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現在輸得幹幹淨淨,倒也輕鬆。


    下屬稟報:“中堂,雞籠幫的幾位堂主求見。”


    馮錫範冷笑:“事情辦成這樣,還有臉來?轟出去!”


    “是……”


    馮府家丁不由分說,把急著求救命的雞籠幫的頭頭們亂棍打出。


    “這個撲街……想不到為他鞍前馬後這麽多年,到頭來是這個下場!”


    “真是甲飯配狗塞!拿我們弟兄當草灰!”


    堂主們你一言我一語,大罵馮錫範不是個東西。


    “我看我們去向秦國人負荊請罪吧?咱們和人家本來無冤無仇,全踏馬因為馮錫範這個狗賊!人家專門遞過拜帖,是咱們沒接,何苦呢?”


    “對!去向秦國人請罪!走!”


    馮錫範安靜地等待,他也不知道在等待什麽。


    耳邊傳來腳步聲,他睜開眼,發現還是自己的下屬,又把眼閉上了:“何事?”


    下屬稍稍猶豫,還是如實稟報:“中堂,那群烏合之眾去秦國商站了。”


    “嗯,去吧。”馮錫範早已料到。


    “剛才探子來報,陳中堂與楊司農去了王府。”


    馮錫範歎了一口氣:“去吧,都去吧。”


    延平王府,內殿。


    鄭經的表情明顯有些不耐煩,但也隻能忍著,畢竟對馬天篤三司會審是他的命令。


    整個司法係統幾乎全部都是楊英一黨,因此審問十分賣力。馬天篤大概也知道自己徹底栽了,幹脆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


    很快,楊英親自把審訊筆錄送到了陳永華的案頭。


    此等大事,陳永華不敢自作主張,立刻引楊英麵見延平世子。


    鄭經看完筆錄,雖然不動聲色,但心中卻翻湧著巨大的憤怒。


    他其實對馮錫範那點兒貓膩一清二楚,東寧的官員和將軍們都是商人出身,哪個不貪汙?哪個不徇私?哪個不枉法?


    可他無法容忍馮錫範為了自己的銀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至東寧的大業於不顧,先是勾結佛朗機人阻撓征伐呂宋,現在又勾結紅毛人消滅秦國盟友——秦國對東寧意味著什麽,難道這位中堂大人不知道嗎?


    楊英看出鄭經壓著火,從袖中掏出一份折子:“殿下,自先王起兵二十餘年,馮錫範蒙受大明皇恩和先王栽培,卻不思精忠報國,暗中廣結黨羽、徇私枉法,可謂豺狼心、蛇蠍性、鬼蜮行、奸臣術!不除之,則東寧不寧!”


    言罷,莊重跪下,雙手奉上。


    太監急忙把折子呈到鄭經手中。


    鄭經草草掃了一眼,啪地合上,臉上終於露出了怒氣。


    楊英叩拜,義正言辭:“臣叩請殿下,將馮錫範罷官拿問,深查嚴辦!”


    鄭經不耐煩地打斷他:“再議再議!”


    楊英還要說什麽,被陳永華兩聲咳嗽打斷。


    接到暗號,楊英知趣地閉嘴,等待王令。


    鄭經擺擺手:“楊司農辛苦了!此事再議,迴去休息吧。”


    “是,臣告退。”楊英叩首,緩步離開。


    鄭經錘著自己腦袋,很是頭疼的樣子:“馮中堂過去可是處處與你為難,今日你怎麽一句話都不說?”


    陳永華笑了笑:“殿下自有決斷。若一定要臣說,臣不主張嚴辦。”


    鄭經有些意外:“為何?”


    陳永華娓娓道來:“殿下,馮中堂與秦國人的爭鬥,說到底是商務而非國事。商者,本就是爾虞我詐、勝負無常。我東寧以商立國,百官各軍均從商。若隻是因為商業失利就責罰馮中堂,一恐無法服眾,二恐人心惶惶,三恐有損殿下之威。”


    鄭經若有所思地撫著胡子:“言之有理,確實要考慮到眾將的心思。”


    陳永華接著說:“殿下,秦國軍械固然重要,與秦盟好固然好過我軍勢單力孤,但兩國並非藩屬。他們來自三百年後也好,來自異世華夏也好,均不奉明正朔。與其交往,當權自我操。可友之盟之,但不可依賴之。否則殿下是大明的延平世子?還是大秦的?”


    這話有些難聽,但鄭經還是連連點頭:“中堂所言極是。”


    陳永華說完,又恭敬起來:“都是臣下愚見,一切還請殿下定奪。”


    鄭經品味了一番,突然問:“中堂,你相信《鹿鼎記》中所言嗎?”


    陳永華明白這是在說書中馮錫範投清的事情,點點頭又搖搖頭:“秦國人自稱來自三百年後,從他們各種奇聞異事看,大抵不是妄言。大概十年後,臣真得會死於馮中堂之手,馮中堂大概也真得會叛明降清。”


    鄭經更加奇怪:“那你為何不順了楊英他們的意思?”


    陳永華笑了:“殿下,十年之後的事,誰說得好呢?馮中堂雖說確實有些貪圖小利,但畢竟是國之能臣。若以將來之罪,罰今日之人,豈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鄭經聞之,哈哈大笑:“中堂,這位金庸先生所寫‘陳近南’,還真與你有幾分神似。”


    陳永華笑而不語。


    鄭經想了想:“不過也要好好敲打一下馮中堂!降職三級,罰一年薪俸,調任廈門總兵,去鎮守金廈吧!既然他是十年後才降清,那在此之前就先好好籌劃光複八閩之事。待時機成熟,以金廈為跳板,重奪漳泉!”


    陳永華附和:“如此甚好,隻是秦國人那邊……”


    鄭經也知道如此處置,秦國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雖然他們並沒有吃虧。


    既然如此,幹脆送他們一份大禮:“此事皆因糖而起。這樣吧,由那個昌隆行出麵重組宏盛堂,戶部監理之。糖貨乃財稅之首,若這能把整個台灣的糖都變成白糖,對我們、對秦國人,都是件好事。”


    陳永華讚同:“財稅本是戶官之責,楊司農為人剛正,由他出麵正合適。”


    鄭經來到窗戶邊仰望藍天:“快過年了吧?”


    “大概還有一月。”


    鄭經點點頭,對陳永華笑道:“中堂,委屈你一下,這個年要過不舒坦啦!”


    陳永華秒懂:“殿下是想讓臣出使秦國?”


    鄭經手指一點:“你就是送給秦國人的第二份大禮——以資議參軍之尊出訪大秦!這個麵子,秦國人是要給的!”


    陳永華頓時莊嚴起來,合手叩拜:“臣定當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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