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桃和虞凱也滿臉惶然,同樣不知所措。原來除了打罵跟趕學生出學校之外,老師要折騰一個學生還有這麽多層出不窮的招兒。


    這要怎麽辦啊?


    江海潮咬咬牙,安慰妹妹:“沒事,海音,反正上課也不能講話,下課你就跟我們一起玩,我們帶你玩。”


    不就是孤立嗎?有什麽了不起。


    她想她要是被全班同學孤立了,誰都不理她,她也會當他們不存在。誰怕誰啊?要是誰敢偷偷拿開她的板凳讓她摔個屁股蹲,就能打到那人這輩子都得屁股蹲。誰要敢在她杯子裏吐口水,她直接刷那人大耳刮子。


    孤立她,不理她?她理他們都是給他們臉了!


    海音沒敢告訴姐姐,其實上課時她舉手想迴答問題,仇老師也從來不看她的。她隻是沉默地點點頭,然後才小小聲道:“嗯。”


    幾個孩子一起出三(2)班的教室,仇老師正滿臉紅光地往外走,看到他們便皺眉,衝著江海潮皮笑肉不笑:“江海潮,你可是大隊委。學校明文規定不許串班,你要以身作則啊。”


    江海潮沒憋住火,說話衝的很:“已經放學了。”


    仇老師臉上還是笑:“要是哪個瞎串班,害得我們三(2)班丟了流動紅旗,那也要按照規矩來的。”


    海音的小臉又白了。


    江海潮要怎麽形容呢,好像有人往她嘴裏吐了口濃痰,又腥又臭的濃痰。


    她看曆史故事上說大貪官嚴嵩的兒子吐痰就吐到漂亮丫鬟的嘴裏,叫什麽美人盂。這人被一刀砍了腦袋實在太便宜他了,起碼應該千刀萬剮。


    她牽著妹妹的手,連聲“老師再見”都沒說,直接走了。


    不行,海音不能再留在仇老師的班上,他會整死海音的。海音不是她,海音從小膽子小,看大人眼色看慣了,尤其害怕惹大人生氣,她上次都已經嚇得發燒起驚,再來一迴,搞不好小命都要丟掉。


    虞凱幫她們出主意:“要不讓海音轉迴楊家圩上學吧,反正也有三年級。”


    “不行!”楊桃第一個反對,“轉來轉去多麻煩,再說楊家圩小學怎麽比得上中心小學。”


    雖然是自己的母校,她也不得不承認村小差遠了,不說隻有平房,廁所還是旱廁,最起碼的老師就比不上啊。中心小學搞素質教育,學樂器的學跳舞的學書法的學畫畫的,應有盡有,她學了最簡單的作文,老師也講了好多修辭手法呢,以前她在村小聽都沒聽說過。


    才不能讓海音反而退迴去當井底之蛙。


    “再說了,兩百塊的集資款都交了,當打水漂啊。”


    虞凱被懟了也不痛快:“那你說怎麽辦?讓海音繼續呆在學校死要麵子活受罪嗎?”


    江海潮卻已經有了主意:“換班,三年級兩個班呢,把海音換到三(1)班好了。”


    可這事要怎麽操作?不是他們上下嘴皮子一搭就能辦成的事啊。江海潮也後悔當初答應讓妹妹迴三年級時,沒直接跟校長說把妹妹轉去一班,現在她再跑到校長麵前開這個口,她倒不怕校長,她隻怕會激怒校長。她不是那個能在校長麵前提要求的人,她隻是個學生。


    對著弟弟妹妹們飽含期待的目光,江海潮這個當大姐的人難得沒托大,而是表態:“我們跟家公爺和婆奶奶講,讓他們去學校。”


    等他們到校門口,婆奶奶正忙得不可開交呢。看到人,她隻嘀咕了句:“今兒怎麽都晚了。”


    江海潮到嘴邊的話,不知為啥怎麽都吐不出來,她隻默默地上前幫忙。


    剩下弟弟妹妹們你看我我看你,感覺校門口的確不是說話的地兒,還是等迴家再說吧。


    可等他們迴了家,家公爺爺卻不在。三奶奶說家公爺爺去西山換山芋了。於是江海潮又一次縮了,一直等到第二天清早上桌吃飯,她才掐頭去尾避重就輕地說了海音的事。


    婆奶奶先是瞪大眼睛,狠狠拍了下大外孫女兒的後背:“你個死妹頭,你膽子怎麽這麽大,你要害死你妹妹哦。”


    還敢一聲招唿不打,把海音拉到五年級去上課。要是以前的先生,早把你趕出學堂了。


    海音嚇得大喊:“婆奶奶,怪我,都怪我,你表打大姐。”,說著,她眼淚都簌簌往下掉。


    婆奶奶歎了口氣,恨恨地收迴眼神,又看丈夫:“興德,今天去趟學校吧。”


    雖然學校她天天跑,但這種大事肯定得家裏男人出麵,不然人家先生會覺得你家不重視小孩上學的事。


    家公爺爺拿出了嘴裏嚼的麥稈。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就不抽紙煙了,隻有的時候放根稻草或者麥稈甚至蘆葦棒子之類的在嘴裏嚼。


    他點點頭:“我明兒去趟學校。”


    三姐妹如釋重負,可算能安心看書寫作業了。沒事了,家公爺爺去學校,海音肯定能轉到一班去。


    到了第二天上完第一節課,江海潮果然看到爺爺進了老師辦公室。她頓時興奮極了,拉著妹妹的手強調:“沒事了,馬上就能換班。”


    哼!不是不許串班嗎?她們不串班,她們一起跑到操場上玩,都不在班級裏,還怎麽串班?


    十一月的風刮的人涼颼颼的,盧豔豔買完華華丹出來就吃不消,一邊往避風的地方走,一邊追問她們:“怎麽迴事啊,換到我們五年級來啦?”


    “哪有,還是三年級。”江海潮嘰裏咕嚕把事情說了一通。


    陶靜在一旁點頭:“還是換了好。我跟你們說,沒人理你真的難受死了。有一年寒假,我媽發火不跟我講話,我都被氣哭了。反正特別不舒服。還有啊,聽我奶奶講,以前我家有個老姑奶奶,守寡不肯再嫁,她婆婆不能再賣她一迴彩禮錢,就恨死她。不許家裏任何一個人搭理她,她還有嫁妝呢,吃自己的喝自己的,最後被逼得吃不消上吊了。”


    江海潮嚇得渾身一哆嗦,盧豔豔一巴掌把陶靜唿到旁邊:“怎麽講話哩,嚇到我們海音了。”


    陶靜委屈地反駁:“我們海音不是馬上換班了嚒。”


    可惜沒這麽快。反正今天海音還一直在三(2)班上課。不過放學時,海音迴想道:“仇老師今天看了我好幾眼。”


    以前他眼裏沒她這個人的,但那眼神怪怪的,她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意思。


    “肯定是不痛快了。”虞凱分析道,“海音一轉班就是下了他的臉,他當然不高興了。”


    可這無所謂了啊,反正隻要海音不在三(2)班待著了,以後他們也能當仇老師不存在。按照中心小學的慣例,一二三年級的老師能交替著上這三個年級的課,往四年級,那就得換另一波老師啦。


    他們現在要做的隻有一件事,就是耐心等待。


    這一等便等到了禮拜天,學校照舊辦興趣班。四人放了學迴家拿自行車,驚訝地發現婆奶奶竟然在江家灶房裏忙碌。


    剛才沒在校門口看到她人,他們還以為婆奶奶是去初中賣烘山芋了哩。畢竟畢竟初中學生比小學多,畢竟初中有好多人住校,畢竟初中學生的零花錢比小學更多。


    沒想到婆奶奶放著生意不做,竟然迴家了,隔著老遠,他們就能聞到灶房裏麵飄出的濃鬱的肉香。


    秋月姐姐剛從學校迴來,聞到味兒好奇地問江海潮:“你家今天祭日飯啊?”


    除了三年兩節之外,一般村裏人家隻有碰上祖宗的祭日才特地割肉打酒整治一桌宴席請先人享用。


    江海潮也懵啊。說實在的,她都沒見過她爺爺,當然沒任何感情可言,壓根記不清他的祭日。


    “大概吧。”她遲疑道。她也想不出除了這件事以外,婆奶奶還有什麽理由連生意都不做,跑到家裏來燒肉。


    海軍跟超超原本一大早坐在她們自行車後麵到街上找龍龍玩的,這會兒也從灶房鑽出去,興奮得兩張臉都通紅,還掰著手指頭報菜名:“奶奶燒了肉,還燒了魚,還有豬肺湯!”


    看來真的是祭日飯了。


    一瞬間,江海潮的口水都泛濫起來。


    虞凱也跟著興奮。他家夥食不錯,隔三差五能見到葷腥,但誰嫌肉多啊,頓頓吃肉他都不膩!


    家婆奶奶看到他們停好自行車進灶房,積極要求幫忙端菜進堂屋的八仙桌,卻搖頭:“先等下子,等人來了再上桌,不然冷了。”


    誰來啊?哦,家公爺爺還沒來,肯定是買酒去了。祭日飯得有魚有肉也有酒呢。


    他們的眼睛黏住灶台上,那裏已經擺了一盤焦香撲鼻的紅燒魚,一碗顫顫巍巍的紅燒肉,裏麵幾乎全是肉塊,都看不到什麽蘿卜。藍瓷碗裏裝著切好炒了一遍的肉絲,旁邊是雞雜,估計得等家公爺爺迴來再加大蒜或者辣椒、芹菜、韭菜之類的炒。


    啊!多虧他們讓婆奶奶賣烘山芋了。看,才短短一個禮拜,家裏就買上肉了。要知道一個禮拜前家裏還得虧損提前賣豬才交上提留款哩。


    院子門被推開了,望眼欲穿的六個小孩急急往外衝,全都看著推門進來的家公爺爺。楊桃更是第一個喊出聲:“奶奶,可以炒菜了。”


    可是江海潮臉上的笑容卻凝固了,因為她看到家公爺爺推開門卻沒進來,而是先邀請跟著他過來的人:“仇老師,家裏亂七八糟的,叫你見笑了。”


    仇老師還是滿臉紅光,一張油晃晃的臉,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看著江家的二層樓咂嘴:“可以嘛,都蓋樓房了。”


    家公爺爺又將另一位江海潮他們都不認識的男人請進屋,苦笑著應道:“空了一屁股債,廠子也歇火了,這不就這樣了嚒。”


    他抬頭喊幾個小孩:“端菜吧,菜上桌了。”


    仇老師還一派矜持的模樣:“不急不急,我是來家訪的。江海音,你要懂事啊,要好好學習。”


    海音臉色慘白,咬著嘴唇死活不吭聲。


    家公爺爺趕緊打圓場:“我家妹頭靦腆,乖得很呢。”


    仇老師皮笑肉不笑:“是嗎?”


    婆奶奶在廚房裏喊:“端菜吧,趕緊端菜。老師,趁熱吃,天冷,菜冷的快。”


    江海潮把妹妹推進灶房,催促道:“你先吃飯。”


    超超看著大姐端走了紅燒肉,急死了:“大姐,我要吃肉。”


    別看家裏掙錢了,以婆奶奶一分錢恨不得掰成三瓣花的個性,才不會割肉哩。家裏唯一能看到的葷腥隻有蝦籠套到的小雜魚,還隔三岔五才能吃到。


    第53章


    夜來風雨聲(捉蟲)


    “鍋裏不還有啊。”婆奶奶威脅地瞪著小孫子,“你再吵一聲,撕爛了你的嘴!”


    江海潮端著紅燒肉去堂屋時,仇老師正站在堂屋桌前,眯著眼睛看牆上的獎狀:“可以啊,獎狀不少啊,愛國糧要趕緊交啊。不然期末三好學生就拿不到了。”


    家公爺爺賠笑:“提留款跟統籌款都交了。”


    仇老師卻一本正經:“那可不行,學校隻認愛國糧的。我們班就江海音沒完成任務,我都挨領導批評了。”


    那位不知道是不是中人的男人打圓場:“吃飯吃飯,仇老師你辛苦了,趕緊吃飯吧。喲,這肉燒的地道,一看就是好手藝。這魚也好,皮煎成這樣可難得。”


    江海潮機械地在堂屋和灶房之間奔波,一道道香噴噴的菜被端上桌。有綠油油的韭菜炒肉絲,有脆嫩爽口的辣椒炒豬肝,有芹菜炒雞雜,有大蒜炒雞蛋,還有鮮香味美的豬肺湯,七菜一湯,豐盛的很。


    可是沒有一道屬於他們,他們在灶房的飯桌上吃到的隻有被挑完了肉塊剩下來的蘿卜和拿魚湯燒的小醃菜,還有看不見豬肺的菠菜湯跟一盤炒茼蒿。


    換成平常,這菜很不錯了,三菜一湯,除了嫩嫩的茼蒿是純素之外,其他三道都沾著葷呢,足夠他們扒掉三大碗飯。


    可是超超心心念念隻有肉,一邊吃蘿卜一邊委屈得直抽抽:“我要吃肉。”


    江海潮不委屈,她憋屈。她家都已經拿稻子換山芋吃了,她家沒錢,她家多久沒吃肉了,婆奶奶怎麽還要買魚買肉請仇老師來家裏吃飯啊。天天頂著大冷風賣烘山芋好不容易才掙的一點錢竟然請了他!


    哼!喂狗都比喂他強。


    “閉嘴!”灶房門關著,和堂屋之間還隔著個水泥場的院子呢,家婆奶奶還是嗬斥住了大外孫女的小聲抱怨,“這是老師,哪能這麽講老師?你這學上到哪兒去了?吃飯,一個個飯都塞不住你們的嘴。”


    超超卻不肯扒飯,他還惦記著被端進堂屋的肉。


    婆奶奶這迴沒壓著他。在村裏,請客剩下的菜不可能倒掉,都是自家人接著吃。小孩饞肉正常,想空著肚子等,那就隨他們去。


    虞凱一開始也有心等著呢,可不知道為什麽,堂屋裏三個大人吃的比年夜飯都慢。


    灶房飯桌上的菜都要冷了,他都擔心蘿卜湯上會結出雪白的豬油時,那頭才有動靜。


    吃飽喝足滿臉油光的仇老師腆著肚子出來,打著酒嗝伸手朝灶房的方向指了指,不用靠近都能聞到他噴鼻的酒氣:“好好學習,也不是三四歲的小孩了,上三年級了,該懂事了。”


    家公爺爺替小孩應答,又一路將仇老師送出門去。


    家婆奶奶看他們走遠才鬆口氣,然後摸了摸海音的腦袋:“沒事了,以後好好上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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