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起來,江海潮還是沉默。


    家公爺爺看著三個小孩,認真道:“不是我們的東西就不能拿。將心比心,哪個都不容易。以後想吃什麽,家公爺爺給你們買。”


    海軍先是眼睛放光,很快又垂下了腦袋。他曉得姐姐不會讓他問家公爺爺要東西的。


    家公爺爺看他們還是不吭聲,也沒再說什麽,隻站起身:“我去趟田裏,你們早點洗澡。”


    雖然一早他就去溝裏引了水,但現在家家戶戶都在給秧田換水,保不齊哪個偷懶的就把水截到自家田裏去了。他還得再去看一眼。


    院子門關上了,外麵巷子口又熱鬧起來,乘涼的有的在閑聊有的在說笑,修遠大大還搬出了他那把曆史悠久的二胡,一邊哼著一邊拉二胡,聽著有點像音樂課上老師放過的《二泉映月》,就是斷的太厲害,聽不清。


    三姐弟誰也沒出去玩。


    海軍皺著小臉問:“大姐,那我們以後還買鹵幹吃嚒?”


    “吃什麽吃?”江海潮喪氣,“明天不還有豬肺湯啊,你要吃多少?看你的動畫片去吧。”


    海軍嗷嗷叫著:“奧特曼,奧特曼要放了。”


    第二天早上去學校上早讀,盧豔豔把語文書豎起來擋住臉,壓低聲音問江海潮:“你昨兒沒去江口趕場啊?我奶奶帶我去了,我沒看到你哎。”


    江海潮意興闌珊:“那麽多人,你哪看得過來。哎,你奶奶帶你趕場玩啊,你買什麽了?”


    盧豔豔顯擺頭上的發箍:“沒看到嗎?新的。場上人多,我奶奶一早帶我去賣麻團了。好家夥,三輪車我坐一路推一路,虧死了,早曉得我就單騎自行車了。不過生意真好,全是人,我們都沒往裏麵走,就在橋下賣得一幹二淨。我奶奶還說下迴再擺個茶葉蛋的攤子,讓我單賣茶葉蛋。”


    江海潮看她咯咯笑,心裏羨慕的要命。對,下迴再有場,她還要去趕場賣菜。十一塊錢,一迴賣不到,兩迴肯定夠。到時候連豆腐和鹵幹的錢也夠了。


    然而中午她迴家,看見飯桌上除了豬肺湯外還擺了紅燒魚,家公爺爺招唿他們:“吃吧,吃完早點去上學。”


    她在心中拉響警報,完了,再這樣下去,她得賣多少迴菜才夠啊。家裏的菜地都要來不及長了。


    這麽大的魚,菜場上起碼要賣七八塊錢!


    禍不單行,等姐弟三人雞鴨魚肉輪過一番(雖然雞是雞雜,鴨是鴨翅膀,肉是豬下水),去江口趕場的春英嬢嬢罵罵咧咧地迴來了:“要死哦,喪德哦,祖宗八代都沒心肝哦,還抓人,又不偷又不搶的,憑什麽抓人?”


    原來她今天又去賣麥子,想一鼓作氣賣完拉倒。結果今天到場上收麥子的人全叫大蓋帽給抓走了,說他們投機倒把,倒賣國家戰略物資。


    “給不給人活了?”春英嬢嬢氣得臉都發青,“連糧食都不讓農民賣,是不是逼我們去死啊?”


    大家夥七嘴八舌:“真不讓賣?”


    春英嬢嬢拍大腿:“哪個騙你是小狗,氣死我了,辛辛苦苦大老遠地頂著太陽白跑一趟。”


    “還能這樣啊,那以後還種田幹什麽?”


    “賣給糧管所唄,糧管所收。”


    “瘟生,一個個黑心爛肺,我家小麥曬得幹幹的,愣是說沒幹,還扣我斤兩,烏龜王八蛋才賣給他們。”


    春英嬢嬢大聲宣布:“不賣,就不賣,打死我也不賣。我換麵粉吃去,我不吃大米了,我專門吃麵粉。”


    這是賭氣話。


    他們這裏的小麥勁道短,據說隻適合做餅幹,擀成麵條都差意思。本地人雖然年年種小麥,但很少吃麵食。


    完蛋了。


    江海潮絕望地想:春英嬢嬢都不去江口賣小麥了,以後誰帶她趕場賣菜啊。


    第18章


    去婆奶奶家


    更絕望的事情還在後麵,等兩個禮拜後考完試拿上成績報告單接過老師發下來的獎狀,江家三姐弟就被家公爺爺通知:“走吧,跟我迴家。”


    三姐弟傻眼了,雖然家公爺爺來的當天晚上說過等一放暑假就帶他們迴家,雖然去年和前年的暑假他們起碼一半時間是在家公爺爺家過的(另一半時間是楊桃和楊超來他們家過),但今年暑假要一直待在家公爺爺家嗎?


    江海潮想找機會繼續去江口賣菜。她甚至琢磨過攛掇春英嬢嬢跟她一起去賣菜,或者趕場炸油餅。


    春英嬢嬢會炸油餅,裏麵放一點點蘿卜絲什麽的,炸出來又香又脆,好吃的很。端午節時,她就炸了不少端過來給他們姐弟吃。


    春英嬢嬢不是說麥子不賣了嚒,換了麵粉剛好可以炸油餅。


    她都沒來得及遊說春英嬢嬢,家公爺爺就要帶他們走了。


    海音則是在惋惜廢品收購站的書,放暑假了,她每天可以有大把的時間來看書。跟家公爺爺走了,她上哪兒再找這麽多書看。


    海軍是最無所謂的一個。他雖然也願意跟新朋友龍龍一塊兒玩,但去找小他一歲的超超玩也很好啊,反正都是他小弟。


    家公爺爺發話了,沒他們討價還價的空間。況且實話實說,再讓他們獨自待在家裏,萬一二呆子又跑來砸門了呢?想想姐妹倆就渾身打哆嗦。


    最好的情況當然是家公爺爺不走,就留在他們家。


    但這不可能,他有自己的家,他要迴家種田,他有自留地要照應,他家在楊家圩。


    姐妹倆沉默地推出了自行車,家公爺爺的車前杠上坐著海軍,後座綁了麻袋,裏麵裝著家裏的四隻母雞。要是天涼快,他們可以留下飼料拜托春英嬢嬢或者修遠大大家幫忙喂。但天太熱了,雞蛋擺不住,母雞幾乎每天都生蛋,還是帶去家公爺爺家喂吧。


    他們出院子門,剛在巷子口露臉,春英嬢嬢就笑著打招唿:“去家公爺爺家了啊。”


    招娣嬸嬸也點頭:“這樣好,正好讓你家公爺家婆奶給你們弄好吃的補補。”


    修遠大大則“噢”了一聲,懊惱道:“昨晚上忘了,想喊你們吃西瓜的,來來來,把瓜帶上吧,過去跟你們家婆奶奶一起吃。”


    家公爺爺謝絕:“不要不要,你們自己吃。”


    “客氣什麽啊,我就種了一壟,種的吃著玩玩的,又不拉出去賣。”


    家公爺爺追問了句:“這瓜還好種。”


    “好種。”修遠大大來了精神,“甜呢,也好長,不費事。今年是種著試試瞧,我看明年能不能多種點。再種田沒腦頭勁,化肥農藥都買不起了。”


    最後家公爺爺還是被硬塞了西瓜到車龍頭前麵的筐子裏。搞得一路上海軍都在擔心筐子會吃不消,直接斷了掉下去。


    好在家公爺爺車子騎的穩穩當當,讓他不過白發愁一場。


    江海潮和江海音車上帶的是他們姐弟三人的換洗衣服和她倆的書包。放暑假要寫暑假作業哩,她們早點寫,就不用像盧豔豔一樣一手三支筆抄寫。


    短短兩個禮拜的時間沒出來玩,江海潮驚訝地發現田裏的禾苗已經又高又壯了,樹上的葉子也比以前更加翠,顏色濃的好像誰家刷牆的綠漆打翻了一樣,似乎一眨眼,那綠漆就能滴下來。


    海音跟姐姐錯半個車位,突然間問:“姐,這是不是就叫青翠欲滴?”


    江海潮遲疑:“不太像吧,青翠好像應該更……更鮮一點?”


    她也說不清楚,也許他們再早點出門看見樹葉掛著露珠,她就能坦然地說這是青翠欲滴了。


    可昨天下午一放學,她就抓起筆跟暑假作業奮戰,發誓要三天內解決戰鬥,好撒開腳丫子玩上一個暑假,所以早上起晚了,這會兒還露珠呢,太陽恨不得能貼在她身上烤。


    她又迴頭看了眼樹葉,琢磨著要找個什麽更合適的成語來形容。


    家公爺爺遲她倆一步,見了大聲嗬斥:“好好騎車,別東張西望的。”


    江海潮偷偷吐舌,迴過頭又開始幽怨。


    到了家公爺爺家,她還怎麽賣菜啊。


    先不說家公爺爺家婆奶奶肯不肯,他們三個一過去,家裏平白添了三張吃菜的嘴,自留地長的菜肯定不夠拿出來賣。


    江海潮垂頭喪氣地騎到了婆奶奶家,楊桃一早守在院子門口等人來。看見她倆,立刻大喊:“大姐,你們怎麽才來啊?我還以為你們昨兒就來呢。”


    她眼巴巴等到天黑。


    江海潮看到表妹心情好些了。


    在媽媽生弟弟之前,因為沒人帶她們姐妹,她和海音很長一段時間都住在家婆奶奶家,幾乎跟楊桃一塊兒玩大的。後來弟弟斷奶了,她上小學才正式迴家。


    楊桃抱怨了聲,忙不迭地上來幫她倆拿書包跟裝衣服的布包,嘰嘰喳喳道:“大姐,我跟你講……”


    家婆奶奶從屋裏出來。


    她和家公爺爺跟舅舅住,舅舅家也是二層小樓,但蓋的早,她才剛記事時就蓋了,裏麵早就粉刷的好好的。樓房前同樣是個小院,還碼了豬圈,一頭肥豬在裏麵哼哼。邊上幾隻雞叫網攔著,省得它們到處跑著拉屎。


    舅舅舅母今年過完年就去城裏闖生活去了,比爸爸媽媽還早半年。現在家裏就家公爺和家婆奶帶著楊桃和楊超


    家婆奶奶手裏拎著豬食桶,罵楊桃:“一天到晚跟個麻雀似的,還不喊你大姐跟你妹妹進來,大太陽的,也不怕曬化了。”


    楊超腳蹬拖鞋,跟在家婆奶奶身後衝出來,嘴裏喊著:“奶奶,我們是人類,不是冰棒,不會曬化的。奶奶,我要吃冰棒。”


    家婆奶奶看都不看他:“吃吃吃,還吃冰棒哩,1到100都數不清,越吃越笨。”


    楊超委屈地跑去找海軍了,但他倆才剛說了一句話,楊超就把冰棒丟到了九霄雲外,隻興奮地拽海軍:“軍軍哥哥,走,我們去拍洋火皮子,這迴我要把魏朝佳的洋火皮全贏迴來。”


    家婆奶奶從來不管他們玩,隻警告一聲:“表玩水,表滿地十八滾。”


    兩個小男孩已經一溜煙地跑遠了,老遠才傳迴來一句:“曉得唻。”


    楊桃則扯著嗓子警告:“衣服髒了你們自己洗,沒人給你們洗。”


    家婆奶奶拍了她一下:“懶不死你,什麽事都不肯做。”


    楊桃趕緊逃之夭夭:“奶奶,我跟大姐小妹寫作業去了啊。”


    三姐妹各自相差一歲,從四年級到二年級,分居四角小飯桌三方,攤開作業開始寫。


    楊桃看到海音的暑假作業本已經翻到第二十四頁,咋舌:“你都寫這麽多了?”


    海音一邊在方格裏填字一邊迴答:“我們昨天上午就發暑假作業了,下午大掃除,我擦完窗戶在窗台寫的。”


    其實本來可以寫更多,但晚上家公爺爺看她們樓上燈還亮著,警告她們不許再寫了。不然用不了三天,她肯定就能寫完暑假作業。


    楊桃愁眉苦臉:“你們好了,我們老師真無聊,布置了五篇作文,還讓我們每天都寫日記。我今天都不知道寫什麽,有什麽好寫的啊。”


    寫早上起來刷牙洗臉吃飯,早飯吃的稀飯、醬黃瓜還有鹹鴨蛋,吃完早飯寫作業,等到中午再吃,吃過睡覺,過完下午吃晚飯,再接著睡。


    一個暑假兩個月,都是這麽過的呀,她天天都這麽寫嗎?那還不如在作業紙下麵壓一張複寫紙呢,省事


    江海潮畢竟是大姐,高一個年級,主動幫她支招:“今天就寫我們來了啊,你作為主人迎接客人,可以寫很多呢。”


    楊桃卻笑得差點兒從板凳上摔下來,一個勁兒拍桌子:“你們還客人,你們自己就是主人啊。”


    家公爺爺切好了西瓜,招唿她們:“來吃瓜吧,吃過瓜再寫作業。”


    家婆奶奶抱怨他:“不能先湃在井裏,等軍軍濤濤迴來了下午再吃啊。”


    家公爺爺卻放下裝瓜的臉盆:“吃吧,留幾塊他們迴家吃好了。”


    說著,他又去牆角扛鋤頭下地去。


    家婆奶奶罵了聲:“個老頭子。”然後抓著瓜追上去,“你吃,吃了去田裏,躲躲太陽,表跟老悶頭一樣倒在田裏沒人曉得。”


    老悶頭住在村裏東邊,兒子一家都在縣城。他不肯享福,一天到晚悶頭種地,結果去年那麽熱的天,他倒在田裏叫人看到時都不行了。送到醫院搶救了兩天還是沒搶迴頭。忙了一輩子攢的那點錢連醫藥費都不夠,更別說給自己買口棺材了。


    村裏人都講,他這忙的真沒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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