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甕從何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韓盈越發的發現,這片土地上的人與其說敬重‘學識’,倒不如說是更敬重有地位人的學識,若地位夠高,其智就算沒那麽厲害,仍會有無數人在身份光環下為其進行各種解讀,當然,若是真的有智,那敬佩之情更會難以克製。


    故此,如果說處於韓盈位置上的衛青尚未被身份迷惑太多,更多是對她急思的讚美話,那些處於低位的親衛和其他校尉便很難勘破這層光環。


    即便韓盈已經主動解釋,去掉了自身神秘的外衣,在權勢加持下的智慧光環仍舊讓他們保持著尊敬,甚至隨著逐漸意識到這聽甕鳴能帶來什麽後,那看待韓盈的眼神更加熱烈起來,若非此物還沒有完全確定效果,現在誇,日後有可能下不來台,恐怕眾人的好話早就要止不住了。


    不過,韓盈如今對這種事情沒那麽在意,她主要是想到了現狀。


    身處於這個時代,韓盈發現,其實大家對於好用的技術都不會排斥,甚至會主動進行使用、推廣,尤其是軍中,‘黑科技’更是數不勝數。


    就像韓信當年攻伐魏王,需要渡過黃河,而古往今來黃河能做作天險,其難之處就在於大軍想度過仍保持戰鬥力,不被上岸直接擊殺,那要麽繞道,等枯水期特定的河段度過,要麽就得有足夠多的船、以及訓練過會遊泳的軍隊。


    而能夠供這麽多船囤積且訓練的幾個支流就那些,於是,整條黃河不需要全部堆滿兵力,平時乃至戰時都隻虛要將支流匯集到黃河的關卡,以及能夠適合渡河的河段守好即可,平日軍事財政壓力不高,戰時布防兵力集中能以逸待勞,對守河的這方來說,那就叫優勢絕對在我,基本上不可能輸。


    而結果嘛,韓信硬是找到辦法偷渡,這裏麵有兵仙的計謀,設虛軍鉗製魏國兵力迷惑視聽,另一方麵就是技術帶來的降維式打擊——他手下的匠人,在另一處地點用木罌(一種木質的裝水工具,堵住口有一定的浮力)搭了座臨時浮橋出來。


    兵仙滅魏這場戰爭,對整個秦末的楚漢爭霸不說起到關鍵性作用,也是有著極大的影響,而這其中,浮橋技術顯然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而整個古代,其實對於新技術運用一直不少,可問題在於,很多時候都是通過現象總結技術,很少有人去專研原理。


    隻知其然,不知所以然,本就難以培養科學思維,未來又可以預見的要被儒教唯心思維扭曲,這……


    知道科技將帶來什麽的韓盈,一點都不想再看到這樣的未來,可這時候,知曉太久的未來直接轉變成了詛咒,因為她清楚,自己這個在曆史長河中頂多算多浪花的人無論怎麽做,都抗衡不了時間的威力,兩百年後還能流傳下學說、思想和技術都不知道還有多少,何況兩千年那麽久的時間?


    未來太遠,韓盈無能為力,但若因為悲觀的未來而放棄現在的努力,那就因噎廢食了,相反,正因為未來悲觀,此刻才不能放棄。


    “小技而已,衛將軍過讚了。”


    韓盈像是剛才思考過的繼續開口:


    “不過,如甕鳴這種看著尋常無人在意,卻能預知敵軍到來的小技,應該還有許多,隻是多藏於匠人與民間手中,隻做家傳,當真是浪費至極,衛將軍也可獎賞、搜尋一番,說不定還會有所收獲呢。”


    軍人最關注的還是戰爭,對他講別處沒什麽用的科技原理和思維重要性,對方就算很有禮貌的聽過,也隻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不會放在心上,可若是對作戰有用的技術,那肯定感興趣也願意往裏麵砸錢,衛青能調動的資源可不是一般的多,哪怕這部分隻是指縫流出來的一點,也夠一部分人更想做匠人,匠人本身願意多鑽研幾分,基數一大,肯定能出來幾個會去總結原理,提升思維的匠人。


    衛青不知韓盈的想法,他正看著那甕,聽韓盈開口,這才將注意力收迴來。


    軍務和訓練軍隊以及開戰已經占據了衛青所有的精力,根本沒辦法分出來放在技術上,隻能是有什麽用什麽,可如今接連接觸對戰爭效果極大的技術變革,他也意識到了其中的價值。


    軍中那麽多匠,有時間去看看或許也不錯?


    先按耐下自己的想法,衛青道:


    “韓尚院所言甚是,就如馬鐙,若無此物,軍陣演練起來難度不知高了多少,可細究起來,也不過是多加了一根繩子,兩個鐵環,說起來,這還是魏裳的功勞。”


    說到這裏,衛青略微有些遲疑,在腦中過了一遍,確定對方不會生氣後,才繼續開口:


    “韓尚院手下之人似乎都很擅長專研新技?醫術也是與以往大不相同,我在營中都聽到京醫院治好了不少絕症之人。”


    說醫生醫術高明,實際上不過是好奇她們怎麽能不斷發現新技術、隻是這東西三言兩語根本沒法解釋,韓盈稍作思索,換了個建議:


    “經驗總結積累罷了,看著比以好些,可大多數絕症麵前能做的還是不多,全憑運氣,如我等尋常人,還是提前預防,從身體不適時便調養正常,以免擴大的好,衛將軍若是有時間,也可去京醫院看看?武者多暗傷,年輕時身體康健還好,等到年齡大了,身體衰退,暗傷也會跟著浮現,很難治理的。”


    衛青很快意識到了韓盈這是建議他自己去看,他略微沉吟,應道:


    “也好,有時間我會去的。”


    話說到這兒也該停下了,一會兒還得商議關於戰地醫院的事情呢,韓盈沒有再多扯旁的東西,隻道:


    “那我帶人在帳中等候將軍。”


    衛青不介意多說一段時間,畢竟他剛起了那麽久的馬,渾身是汗,甲胄還得等會才能卸下,這空檔又做不了什麽,多說會兒也無妨,不過對方不想繼續說,他強留也沒意思,便讓開道路:


    “韓尚院先請。”


    韓盈帶著人離開,早就等候在旁邊兵士很有眼力的將杯子遞到了衛青麵前。


    衛青接過水杯,很快將水一飲而盡。


    這水加了鹽又加了糖,喝起來味道說不出來古怪,衛青初次喝覺著不適應,喝了兩次又很快覺著味道還不錯,加之解乏效果也很明顯,便成了定例。


    校尉們往自己的帳中走去,休息休息好卸掉這沉重的甲胄,衛青卻站在此地還未曾離開,他將喝盡了的水杯還給兵士,看著還在高興的葛勝,突然問道:


    “葛勝,我問你,這甕是用來裝什麽的?”


    葛勝臉上的笑容立刻就僵住了。


    甕裏的酒味那麽明顯,上前一聞就能知道,瞞不過去,編假話更是惹他生氣,從羽林營中一同出來的葛勝再清楚不過衛青的心性了,他老老實實的承認道:


    “是酒甕。”


    “我定了軍中不能飲酒,飲者以軍法處置的規矩。”


    衛青麵無表情,任誰都分不出他現在的喜怒:“你什麽時候將酒帶進的軍營?”


    “不是我帶的!”


    葛勝哪敢犯下這樣的罪責?即便有和對方有同營之情,也不能靠著這份關係作死,畢竟有同營之情的多了去了,已經是車騎將軍的對方別說少他一個,少三百個他都不會煩心,反倒是他,沒了這情分可就真的完了,他連忙解釋:


    “這是從一個都伯處意外搜出來的酒,原本是打算等您迴來處置,沒想到韓尚院今日過來,又留到了午時,便拿去讓庖廚用了。”


    此話七分真、三分假,衛青相信葛勝絕不敢私自帶酒進來,也或許的確是等他迴來處置這酒和人,但這裏麵肯定有私心,因為他規定了被搜出來的酒不允許保存,必須當場銷毀,以防止儲存時有人偷飲後摻水葛勝不這麽做恐怕還是存著幾分說不定能尋機會喝上幾口的心思。


    微妙的服管又不太服管的下屬讓衛青有些無奈。


    管理這些將士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好像在用手捧沙土手指並起沙土才不會從指縫中落下可隻能並不能握握太緊沙土還是會從手中飛快流出禁酒這件‘小事’便是如此若是從他的角度來說將士飲酒不僅醉熏熏的沒法訓練還會使將士更加容易鬥毆鬧事對軍紀和戰鬥能力簡直是百害而無一利必須嚴令禁止一滴酒都不能見才好。


    可對於那些普通的將士來說他們根本離不開酒原因很多每日訓練帶來的疲倦和傷痛需要酒來緩解軍演時也需要點酒壯膽平日裏的飲食更是沒什麽滋味需要酒給舌頭點不一樣的刺激……總之酒是個好東西怎麽能禁了它呢!


    處處約束甚至還要訓練的軍營太過於違反人性負麵情緒終究是會出現的酒和它帶來的麻煩其實是負麵情緒宣泄的出口想要堵住這個出口那必須有新的出口供大家選擇否則就如美利堅當年的禁酒令那般反而造成了更高的犯罪率。


    受限於自身閱曆和未接觸到這方麵學識的緣故衛青還無法完美的總結出群體情緒這種說法但他已經意識到將士本性是不喜歡這繁重訓練的原因也不難理解別人和他又不一樣他從奴仆一躍成了備選軍人如今又得了這樣尊崇的身份地位誰有這樣的待遇都得玩了命的訓練用打勝仗迴饋陛下的恩情可其他將士不是啊!


    長安這裏的騎兵已經享受著國家最好的待遇但底層騎兵能享受到的隻是能夠吃飽的飲食對於沒有俸祿葷腥也不怎麽常見的底層騎兵來說


    訓練肯定會變得難以忍受而正官雖有俸祿可長安城周邊的物價偏高讓錢很不禁花根本買不到多少東西的同時又有著大量權貴一擲千金的事情在刺激人的感知誰看了能覺著自己過的舒服?


    簡而言之如今越發繁重的訓練和嚴苛的營規已經讓騎兵們有所不滿是看在他能帶著大家打勝仗自己殺敵或許能得爵上才忍耐下來並期望著自己能夠建功立業隻是這份期望仍舊是有限度的畢竟如今爵位中的陷阱遊戲也就比秦時少了那麽一點點出點錯就得爵位清零唱首重頭再來更不要說這裏麵賭命的風險現在已經是管控的極限再增加期待便無法抵消現在的壓力那絕對會發生衛青不清楚會是什麽樣子但絕不想看到的混亂。


    盯著葛勝看了片刻在對方心中不斷發毛煎熬到發抖的時候衛青這才開口:


    “此事下不為例。”


    葛勝猛的鬆了一口氣連連應道:“是是我下次一定就地銷毀再不存放起來了!”


    第353章 離譜要求


    葛勝個人私自留酒的事情過去了,可衛青清楚,酒的問題仍舊沒有解決,它還是會屢禁不止,而如酒這樣的問題還有很多,就比如,今天軍演結束,肯定是要給騎兵放假休整,那,放他們外出,不說全部,至少能有一半的人要去花天酒地,欺壓周圍鄉鄰,惹的百姓敢怒不敢言。


    可不放他們出去,留在營中什麽事情都不做,照樣不會得好。


    將士會有怨氣,想偷跑,甚至在軍中也會找樂子,賭戲、狎辱長相秀氣瘦的同袍,或者是打架鬥毆……總之,什麽烏七八糟的爛事都能做的出來。


    衛青做過奴仆,很清楚這些騎兵對家庭和那些身份低微的人造成的傷害會有多大,而掌權後整體觀察更是發覺,當士兵已經無法將百姓視之為人,而是認成可以隨意欺壓乃至殺戮對象時,軍心便會變得異常散漫脆弱,對上級命令的執行也會大打折扣,看著好像還有一點悍勇,實際上作戰時隻要稍微有所潰敗的跡象,那就要做鳥獸散了。


    對百姓無益、對軍隊作戰更是無好處的現狀,衛青肯定要整改,可惜結果和酒差不多,不然,他也不會知道留在營中能多出這麽多事情了。


    其實這些新規矩帶來的事情不算多嚴重,放別的軍中連談資都算不上,隻是衛青格外重視罷了,而不這麽重視也不行,因為他目前所構思的對匈軍陣本質上來說,就是把成建製步兵前衝的對戰模式複刻到了騎兵身上。


    兩軍交戰,步兵跑起來都很難控製自身,騎兵還要控製馬前衝,難度完全不是一個量級,為了保證隊形不散亂,出現前麵倒一個後麵跟著送死的情況,騎兵之間必須配合足夠默契且服從命令,這肯定不是上戰場直接蹦出來的能力,全靠平時訓練。


    而大多數情況下,日常表現的下限,差不多就是戰場時的上限,不把這個下限提上去,那對陣匈奴取勝的可能必然要下降。


    這是衛青絕不能容忍的事情。


    還是要抓軍紀。


    就是要好好想這軍怎麽抓,要做到既能減少惡事,又不增加營資負擔,最好還能讓將士怨念低些,不至於軍心動搖……


    要求著實有些異想天開,以至於衛青現在根本想不出解決之法,困擾讓煩悶從內至外的散發出來,就連韓盈都能輕易的感受到,她有些奇怪衛青一會兒的功夫就變得煩悶,在確定應該和自己無關後,便開口詢問道:


    “衛將軍怎麽如此愁眉不展?”


    “瑣事煩心。”


    有軍醫的事情在,即便韓盈不來,宋琳也要經常往這邊跑,營地禁酒規矩她們遲早會知道,也能想明白葛勝招待時的小小貓膩,此刻隱瞞也沒什麽用,衛青直接坦言將葛勝所為說了一遍,又道:


    “營中私酒屢禁不止,廢除此律,朝夕令改有損威嚴,加重刑法又過於嚴苛,難免生怨,著實是進退兩難了。”


    韓盈這下是更驚訝了。


    她知道衛青重視極為軍紀,沒想到竟然重視到了這樣的地步,而且其管理思想已經脫離了傳統軍隊的暴力恐嚇與重刑,試圖用更加合理的方式維持軍隊戰鬥力,同時減少那些重刑,難怪那些騎兵在他手下能如臂所指,這樣賞罰得當的主將,誰不信服?


    可惜了。


    管理理念很進步,但軍隊的構建基礎還未提升,依舊是最初的版本,也就是用逼迫、殺戮,暴力、性以及財富地位威逼利誘組建的,隻不過現在還在和平時期,看起來沒有那麽嚴重,隻是這樣的軍隊毫無信念,個體看似相聯,實際上還是一盤散沙,驅動力更差,因為這些士兵無法主動做什麽,是要外力施壓逼著他去做事。


    人的本性就是懶惰、安逸、短視、貪圖享受,日複一日的訓練很違反本性,這種不是自己主動想做,外力逼迫他做的事情,和打工人上垃圾班一樣積累負麵情緒,再加這麽多的規矩,還沒有釋放空間,有人忍不住犯禁實屬正常,不犯才有問題。


    不過,這事兒不是自己負責的範圍,韓盈沒有多說什麽,她將注意力放在了另一處:


    “好事多磨,將軍再多費些心思,總能想到好辦法的,倒是這葛勝,為人頗為不拘小節,衛將軍怎提拔他做了參軍呢?”


    聽韓盈用不拘小節這個詞衛青哽了片刻。


    他太清楚知道葛勝什麽德行,性急、親近之人容易不分尊卑,也不太會看人臉色,還有點小心思,做為一個下屬來說不算多合格,和營外之人打交道更是,隻不過……


    “葛勝別處不美,於軍需上卻是足夠用心,不用擔心會出什麽差錯,醫治傷員重要的是藥,這交給他處理我比較放心。”


    嗯?嗯!


    韓盈立刻聽懂了衛青話中的潛台詞,正因為聽懂,她眼中的驚詫之色便越發難以掩蓋。


    能讓領導忍耐下屬的不足也要用他保證軍需,這絕對是被坑過才會有的心態啊,就算衛青還不是大將軍,他率領的軍隊也是皇帝特詔,屬於最高級別的軍事調動,就這還有人敢動?想投胎也不這麽找死啊!


    事情太過於離譜,以至於韓盈一開始並不太想相信,但當年治理水患時也有人上杆子動糧食的經曆,讓她不得不相信這個魔幻的猜測真的會存在,甚至,規模可能還不小。


    前方吃緊,後方緊吃的冷笑話聽著好笑,可等事情落到自己頭上,還是那個吃緊的前線,那可當真是笑不出來半點,韓盈麵色不由得凝重起來:


    “原來如此,既然將軍信任他,我也就放心了。”


    話說清楚事情就好辦,見韓盈懂了他的意思,沒有要求換人,衛青也就不再多聊,他問道:


    “韓尚院今日來訪,可是軍醫之事有眉目了?”


    “正是。”


    韓盈微微點頭:“不過和當年情況有些出入,還請將軍入座詳聽。”


    此次明顯隻是粗議,也就是三四個人開小會分析方案,人多了反而容易出現不必要的爭執,清楚這點的衛青隻帶了個文書,負責整理記錄他們說的內容,其餘校尉、參軍都沒讓參加,這時候,人少帶來了新的好處,不用太在意男女大防,衛青也沒遲疑,直接就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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