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世上能有這樣能力的人,何其稀少啊……


    曾經在韓盈和兄長韓粟庇護下,有過幾l年這樣日子的韓碩微微歎息,在心底遺憾過這樣的日子一去不複返後,他安慰起來母親:


    “天底下無不散的宴席,大姐那邊,我按照韓盈的要求給了百畝田地,又立了義莊,婚喪嫁娶都有米糧可分,如此,既能讓日子過起來有個托底,也能不將家業敗盡,大哥和韓盈也分給了我不少金,我在郡城外已經置買了田地,日子不會過的太差,不用為我們擔心,等過個年四五年我假期多了,還能帶著妻兒去看你呢,”


    “說不定,大哥過上幾l年也會被提拔到長安任職,到時候一家人也能團聚了!”


    隻有兩個孩子有可能一直見麵,另外兩個隻能四五年見一次,以她的年齡,頂多也就是見兩迴,算什麽團聚?


    可終究是最小孩子的勸慰,再加上幾l個孩子每個過的都不算差,鄭桑也沒辦法說如今這樣有多壞。


    要是十多年前問她,隻是一家人四處分離就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鄭桑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呢!


    就是人心總是得隴望蜀,鄭桑也不例外,她還不想承認這點,哼唧哼唧的換起來話題:


    “不是說要去山陽郡嗎?怎麽先上縣城裏來了?”


    “這個我之前說了,我們跟著女醫隊一起走,互相能有個照應。”


    韓碩已經習慣了母親偶爾出現的忘事,他再次解釋了一遍,又笑嘻嘻的調侃道:


    “這下阿母你還不用擔心我會病倒在半路上呢。”


    鄭桑瞬間生氣:“就你話多!閉嘴趕你的車!”


    親媽即將發飆,韓碩隻能閉上嘴巴,不過這麽一打岔,鄭桑的離別愁緒少了許多,轉而期待起長安來。


    她一輩子都沒有出過縣呢,漢國的首都,會有多繁華呢?


    有人期待長安的繁華,還有人厭倦長安繁華背後的權貴,而這部分人,主要以各地過來定居的醫者為主。


    “不去!說什麽都不去!不僅乃公不去,師敘你也不許去!”


    “在宛安縣吃香喝辣,穿綢帶金,還能專研醫術的,去什麽長安?老婆子我甩開後宅陰私多少年啊,再犯渾也不會去長安做事!”


    “就是,權貴眼裏,我等不過是個醫匠,隻要覺著我等服侍不夠,說殺就被殺了,運氣不好,連個全屍都找不到。


    “看看我這腿,就是給大戶人家看診的時候被挖的,那人家的兒子不孝,自己偷換了藥,害死了他父,卻轉過頭來害我,可憐我連個申冤的資格都沒有,直接受了臏刑,若非此人有個叔叔也想爭奪家產,拿著藥過來問我,我就要蒙受一輩子的冤屈了!可就算是真相大白了又有什麽用?我的腿還是廢了,再也走不了路了!


    “小於啊,我們都這把老骨頭了,你忍心嗎讓我們趕上千裏路,就去長安送死嗎?


    站在人群中央,於秋此刻隻感覺自己無比可憐弱小,才幾l年不見,這群老醫的態度變的這麽豪橫了啊!


    曾經的副手,如今的醫曹兼醫屬總管的方升搬過來個矮榻,邊請於秋坐下,邊勸起來這些年歲加起來能有五六百的老醫者們:


    “師翁何媼,你們別這麽急躁,韓尚院可是醫者出身,不護著我們護誰?這京醫院肯定不會有你們說的那麽恐怖,於院丞,你說是吧?


    “是這麽迴事。


    於秋坐下來,揉了揉自己發痛的太陽穴。


    自當年韓盈被封為昌亭侯,又突然暫任了郡守之後,於秋莫名的也跟著生出股她努努力,或許也能繼續升一升的豪情,索性將職位給了各方麵能力都足夠的方升,而後投奔韓盈,繼續在她身邊做副手。


    治水和推廣麥種事務極為繁重,她們又極其缺人,於秋兩度做過縣令,也曾經暫代過韓盈的職位,隻能說,不出事兒,她能蕭規曹隨,一旦出點大的動蕩,她處理起來老是慢半拍不說,還沒有細君那麽果決。


    其實這毛病很早就有,隻是早年做醫屬副手時算不上什麽,也就沒人在意,但職位一高,尤其是當時局勢還亂的情況下,實在是致命,沒辦法,於秋隻能迴到韓盈身邊繼續做起來副手。


    還別提,她的天生就適合這樣的工作,雖說自己沒辦法主事,但執行和查缺補漏上還是很有一手的,此次韓盈晉職,便將院丞的職位給了她。


    這幾l乎就是半個主官了,於秋當真是沒想到自己會有這個造化,自然要盡心盡力,就是當上院丞的第一件事,竟是親自迴來一趟選醫者。


    彼時她還覺著這事兒有些小題大做,還沒有接韓盈的母親鄭桑重要,隻是過來才發現,來這麽一趟是真的很有必要,這群醫術精湛的老醫竟然個個都不願意去長安,甚至還壓著自己家裏人也不許去,這可真是要把人給急壞了。


    第298章 無處躺平


    其實於秋最初來的也帶著任務,就是過來找真正實力足夠的醫者,而非名聲在外的樣子貨。


    行醫是件極為專業的事情,對於一竅不通的外人來說,想要分辨大約隻能通過名氣、治過的人以及如今的職位來分辨醫者的水平,可事實上,即便是考過成醫試的同年醫者,其水平也會有天壤之別,更不要說隨著時間的積累以及是否會專營而帶來的差距。


    就像是善戰者無赫赫之功一樣,有些真正本事高超的醫者,會將病情在初期解決,而非拖到人奄奄一息之時才想盡辦法治病,隻不過,大眾往往會將前者認為水平有限,而後者才是真正的能醫。


    韓盈離開一線已經很多年,在對單個醫者醫術水平評估方麵,其實已經和普通人差不了多少,而曾經在醫療係統中為醫的她很清楚,以現在的審核監管力度,水貨肯定會廣泛存在,而且其中還會有大量求財求權之輩。


    相較於那些生性木訥,不擅長專研的醫者,這些人反而升職的更快,而她們也會更加渴求去長安攀附權貴,好獲得財富和權勢,當然,她們並非不知道危險,隻不過這份危險完全在可接受範圍內——富貴險中求嘛。


    再者,外界來的老醫們本身就是‘幸存者偏差’,不受這麽大苦楚,也不會逼到宛安縣來,對於外界的醫者群體來說,還是有相當一部分人日子是極為不錯的。


    但韓盈肯定不會允許這樣的醫者去長安的,那會將京醫院風氣帶的極為糟糕,最後損人害己,連帶著她好不容易抬起來的醫者地位還得跪下去。


    故此,人要挑醫術,更要挑選品行,後者還好說,前者必須有業內人士掌眼,在這方麵,於秋也離開太久,和韓盈一樣認不出來水平高低,不過,她終究做了這麽多年的醫屬副手,有曾經提拔上去的人和心腹可以指使,有這些人代為掌眼,效果還是足夠的。


    就是於秋怎麽也沒想到,韓盈交代的事情沒出問題,卻卡在沒交代的問題上!


    直接拍著胸脯表示長安權貴肯定不會出現勢大壓人的情況,別說這些老醫,就連於秋自己也不相信,但像老醫們想的這麽險惡,那也不至於,宛安情況特殊不能拿來舉例的話,她跟著一路走過來的郡女醫各自過的都還差不過,並沒有戰戰兢兢,終日惶恐不安的情況,而這樣情況如何做到的——


    聯想韓盈曾經和她討論過的安排,以及千斤為單位調動的藥材,於秋再次開口道:


    “我知諸位擔心什麽,可今時不同往日,這到底是韓尚院親自建的京醫院,最後院長之職還由她兼任,怎會任由長安權貴欺淩院中女醫?”


    蔡彭捋了捋胡子,稍作沉吟,還是開口道:


    “我與韓尚院結識於微末,對其品性也有所了解,你說她會護著女醫我信,可此事絕非隻一個‘護’字能夠解決,她有遠謀,不會想不到這些,應該還會有別的辦法吧?”


    如今韓盈事務繁多,身邊人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學生,大多數事情吩咐下去,是不會一字一句解釋為何這樣做,手法如何,目的是什麽的,畢竟,能做到這個職位的下屬至少能清楚一半,於秋也不例外,隻不過沒有準備,乍被拒絕,她一時間也沒辦法組織出來語言解釋,有捧哏接場,給了她調整思緒的時間,那接下來的話便好說了。


    從腦海中調整好思緒,於秋輕咳一聲,這才開口:


    “蔡老說的是,此事是我交代的不清楚,不過隻說尚院如何做的話,諸位恐怕也不解其中深意,我且先問諸位,可知我等醫者為何低賤,不被權貴所敬?”


    活了這麽大年紀的老醫,即便再敢跟於秋硬強,心裏麵也清楚,能這樣做不是自己多厲害,而是對方不計較且願意給他們這個臉,這些年能在宛安縣享受這樣的好日子,也得記掛對方的恩情,見她想談,眾老醫也不能繼續使牛脾氣,互相看了看,膝蓋骨被挖的伊翁冷‘哼’了一聲,接道:


    “身份本就是低賤的匠人,雖有醫術,可能解的病症又極為有限,再加上沒有有權的親眷,豈不就是任人宰割了嗎?”


    於秋頷首:“去長安的醫者,會按能力分科,具體職位如何是需要以長安各方的需求來定,不過都會入秩,俸祿在四百石到一百石不等,至於權勢,有韓尚院在身後,我也就不多解釋,而這解病症不足,我卻要反問,宛安縣難道沒有這種情況?這數年來,千裏而來卻得不到救治的權貴也不在少數,除了一少部分因病難治而無法克製己身的,大多數還是敬重醫者的,諸位可知為何?”


    四百石的俸祿一出,在場的老醫中頓時就有人抽了口冷氣,乖乖,這幾乎等於小縣縣長的俸祿了!


    財帛終究是動人心的,即便是女醫如今有著大量的機會能夠由醫轉吏再轉官,但真正能從技術崗位跨職到管理崗位的還是少數,尤其是那些更擅長治病而非協調各方關係的,最好的發展,也不過是在郡裏做個年俸在二百石左右的主治醫師,但這樣的崗位,依舊是卷到不行,大多數女醫都是屈身在縣醫屬內,拿著過百石的俸祿生活。


    加上醫屬的分紅,以及醫屬免費供飯之類的隱形福利,女醫們的日子肯定比農人好很多,時不時就能見到點葷腥,但比一口氣翻了二倍的俸祿,那就有點不夠看了,跟在自家父母麵前的女醫心動不已,就連老醫們也不例外。


    還是那句話,跑這兒來還留下的,大多混的比較慘,畢竟宛安縣算不上繁華,工資給的也不高,能呆住的老醫主要是看這裏安穩,論生活條件肯定是不行,有些家裏孩子多壓力大的,臉上頓時為難起來。


    伊翁也差不多,他當年能被陷害,主要就是無權無勢,地位低還沒多少錢,如今在宛安日子還算可以,但孫輩眼見的大了起來,個頂個的能吃,雖如今能夠供的起吃食,可也隻能供的起吃食,娶妻連聘禮都湊不齊了!


    生活壓力下,伊翁不得不低下頭顱,隻是權貴的陰影如利劍般懸在頭上,讓人沒辦法立刻接受,他深吸口氣,道:


    “於院丞,我懂你意思,這些東西在醫屬有不少女醫在講,若論身份,儒士也算不上尊貴,可這些儒士品行端正,尊禮而為,權貴也要同禮相待,醫者守其醫德,同儒士有禮一樣,也就有了被尊敬的基礎,隻是,一來德行需要認可,長安並非宛安,有這麽好的基礎,二來,權高到極致的無禮相待,依舊不會有事,就算是我等守德,又能有什麽用呢?”


    聞言,於秋微微皺眉,緊接著又鬆開,她搖了搖頭:“伊翁,你這分明是鑽牛角尖了,韓尚院為卿級,有幾個敢用性命來威脅身份為吏的女醫?這哪裏是威脅女醫,分明是打韓尚院的臉!”


    “這是真想的有些過了。”


    蔡彭也有些無奈,做為在場唯一有侍奉權貴經驗的人,他半點都不想為他們說好話,可將權貴描述的這麽可怕,對還要往外走的女醫來說也不是什麽好事:


    “除去天性兇惡,已無法更改的,大多數權貴對有秩有名的醫者,終究會正常以待,我師父與我若是能安穩呆在一地,其實也不會翻臉逼迫,那些真不當迴事的,還是因為會醫的人本身為賤籍,殺了也不會有多大的事情。”


    “再者,諸位許是又忘記了一件事情,即便是長安權貴多,可能不在意卿大夫的終究是少數,更何況,人也不是天天患病,小病都是能治的,人力所不能治的重病,能遇上的次數又能有多少呢?”


    “這……”


    “好像並非家父想的那麽危險?”


    有人開頭,被摁住不能說話的小輩女醫們終於開始議論起來:


    “似乎還真是如此,真要是那麽多權貴都身患重病,那豈不是早就——咳咳咳!”


    “不能這麽算,權貴的父母、妻妾兒女都得加上,這個數量就不算少了。”


    “還在接受範圍吧?雖說我們給權貴看病是有些危險,可世上哪個差事真一點兒都不要命的?打仗一將功成萬骨枯,遊俠賭命才能當上門客,送信的郵驛也是拿身體換俸祿……都算不上多好啊。”


    “就是,就算是那些轉為醫曹的女醫,哪個又不需要下鄉做事,參與轉運?也是要拿身體幹熬的,更不要說還得和那些官吏纏鬥,我覺著這一點都不比麵對權貴威脅差,至少那可是直接可控的命令,我們還能說就是治不了,可那些耍心眼子的,哎呀,你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害得你!”


    “我同意,威脅真算不上什麽,主要是別被卷進什麽隱私裏麵去,這才是要命呢,於院丞,您這方麵可有什麽章程?可是仿照著宛安醫屬的製度來?”


    “這是自然。”


    再木訥不會交際,也是根據如今情況來的,女醫們的察言觀色上,終究要比現代那些名為整頓職場,實際上是真不懂人情世故的年輕人好上許多,察覺家裏人態度緩和的她們語調輕鬆,不僅開始討論利弊,還能過來詢問於秋。


    “孕婦顯懷後便要入住舍館,煮藥的藥材和煮過的藥渣都會留檔……”


    於秋隨口說了幾個常見的規矩,前者是為了防止孕婦家裏規矩過於繁瑣,對孕婦生產時不利,而後者則是防止有人動手腳,醫者和患者家裏都防,當然,是防患,也是保護,舉例舉完後,她又笑著道:


    “長安別的不說,這點上倒是好很多,不缺竹簡用,奧對,還有關於如何取信病患我忘了說了,長安的京醫院還未建成,等到了之後,你們要先給那些小吏的家眷義診,即是揚名,也是靠本事立規矩,隻要規矩先立起來了,即便是權貴,也會將其當迴事的。”


    立規矩是一方麵,還有一方麵是為了檢測去的女醫實力如何,日後若遇上想耍橫的,韓盈也能拿此去講理,就算是對簿公堂也有底氣可言。


    這背後的內容,在場能想出來的人少的可憐,倒是老醫們的態度更加有所軟化,就像是女醫魏月說的那樣,哪有十全十美、一點兒都不付出就能得到的高薪工作呢?


    想到這裏,伊翁不由得長歎一聲:“終究是沒別人有本事啊!”


    不算那些神人,真有本事,職位又好點的,付出十分,能收迴來十分乃至二十分的迴報,女兒去長安,付出也是十分,可也就是收迴來一半的迴報,隻是周圍望一望,不知道多少人連收迴一半的資格都沒有,更多的人能收迴一分就要感激涕零,這世道,真令人可恨!


    “其實,真正涉及性命之危的,大多是出於這。


    靜靜聽著的方升此刻終於開口,她伸手指了指天,看大家明白意思後,繼續說道:


    “不過這種事情,最先不會落到你們頭上,肯定是韓尚院先抗,而長安雖然權貴雲集,日常治病過於危險,可不是日常的時候呢?這水災可還沒過去幾年,更不要說兵禍之類,終究是沒有長安更加安穩的。


    宛安這些年日子太好,讓不少人已經忘記了過往的動蕩,此刻方升提醒,在座的眾人才猛然驚醒,而早就察覺到這點的蔡彭終於也吐露了點心聲:


    “烈火烹油,熱的快,涼的也快,如今的縣令是能人,可即便是如此,這幾年來宛安的商隊也少了許多,而她少年英才,也不會在此地做個幾十年的縣令,肯定是要走的,未來的宛安,終歸不會再像如今這麽繁華,也不會有這麽多機會了。


    即便是現代,也會有因為資源耗盡逐漸衰敗的城市,更不要說極為依靠人治的古代,韓盈當初依靠新技術在宛安聚攏財富,可技術不像礦產,可以固定死了守著不動,能學走的技術總會遭人覬覦,不敢私下下手,拿金子往繡女身上砸卻是能實打實帶走人的。


    沒辦法,宛安太小了,它不夠富裕,更不要說生產商本就利潤有限,給不了多少分紅也花不出去多少,而行商帶走人可是真的往死裏砸錢,讓繡女主動走,總比被爹媽綁上賣了強,隻是如此一來,繡品貿易數量便開始下降,全憑畫技好的女畫師撐著最後一點餘光,可即便是這點,最近也有些動搖,因為左儀正考慮著把攤子遷去山陽郡,幾乎是板上釘釘了。


    至於糖業,如今也遭受了打擊,據說別的縣也出現了售賣紅糖的人,不過,這些事情還沒有明顯的影響到在座醫者,所以大家的感覺還很模糊,此刻聽蔡彭一說,心都開始緊了起來。


    有一份工作就能‘躺平’安穩度過一生這種事情,對她/他們來說,還是太過於奢侈了。


    老醫們互相看了看,嘴角不由得多了些許苦笑。


    “能去,就還是去吧。


    原本堅決反對的伊翁,此刻改了口:


    “那點危險,還不如被困在宛安縣蹉跎一生,連累兒女日後隻能做個農人,被婿吏欺壓,承擔兵役勞役恐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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