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養病的郡守梁度聽到此事之後,也專門給韓盈多劃了兩倍的賻錢,用作安葬尚傅,並提點她葬禮不是給死人辦的,而是給活人看的,她不能一意孤行。


    這些勸告作用其實並不大,直至衛青用袁盎的例子來勸她,這才讓韓盈改變了主意。


    袁盎是文帝時期的名臣,他薄葬薄到了極致,隻有一把銅鏡伴身,結果還是被廣川王劉去給挖掘,厚葬,完全薄葬,依靠不知道什麽時候死絕的後人,都不能完全保證屍身能在地下長眠,而活人又需要足夠宏大的葬禮來完成一場精神與身份的雙重認同,同時進行社交活動,為了兼顧這幾點,韓盈想了個折中的辦法。


    陪葬還是要薄,但錢不能省,這些錢要在墓地處建一座祠廟,雕其像,立石碑,刻功績,由周邊百姓供奉。


    這樣的主意說出後,原本阻攔的眾人便有些發懵,祠廟建起來耗費不少,也能彌補些許陪葬的寒酸,隻是想要周邊百姓自發供奉,那便不是簡單的事情,不是非自家先祖還要去拜的,那是陰神,而一生都平淡無奇的尚傅,功勞根本大不到這種地步,非這樣做,等廟建好了,沒有百姓過來,那豈不是自取其辱了?


    對此,韓盈表示隻要她繼續做下去,那尚傅做為她的師父,肯定會有人持續祭拜,若是還不放心,可以將師父這些年書寫的書籍放入其中,並將醫經·啟蒙卷課程石碑,供周圍人識字,也可以在廟中借閱、抄寫。


    這樣的葬法,對於有土地和爵位傳承諸侯列侯們來說,依舊算不上多好,但對於齊樞這些除了世俗,還追求名聲的文人來說,已經算得上豪華葬禮,雖然有些別致,但完全在接受範圍內,甚至可以拿來吹捧。


    而這點,也成了韓盈心情不好的來源。


    西漢書籍價格昂貴,甚至可以說有價無市,不少貧寒乃至求書不得的學者聽聞她的決定之後,紛紛稱讚她的仁德,而韓盈和梁度這些時日殺了不少豪強,剩下的人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帶著大筆財物和圖書過來送賻,希望通過這來拉近與她的關係,防止自己莫名死掉。


    兼具大型社交功能的葬禮,本來就有這樣的作用,而大肆屠戮之後,也的確應該向他們釋放善意,安撫這些順從之人,這使得韓盈不得不打起精神和這些人交際,本來她人就難受,結果還得強行上崗社交,那心情能好就怪了。


    好在,如今韓盈終於熬到最後的送葬環節了。


    樂師吹奏喪曲,牛車拉著棺木,韓盈穿著喪服在前方引路,後方還跟著無數過來送行的豪族和官吏,這些人換上了素服,但華貴的絲綢服和佩戴的玉佩、寶劍亦或者是各色頭冠,以及乘坐的牛車都讓看到的路人清楚,這些人身份有多尊貴。


    被豪強奪了田地,還淪為奴隸,如今終於恢複良民身份,又拿迴自家田地的蔡大,在數米遠的地方站著,看這麽多達官顯貴,忍不住在心裏暗罵:


    也不知道是城裏那個遭報應的死了,竟廢這麽多人去送葬,怎麽沒死的再早點,好讓乃公把墳掘了,挖點錢迴來用用!


    正罵的起勁兒,蔡大突然看到隊伍中有人停下,用碗裝著米麥豆路祭鬼神。


    這讓他立刻咽了口唾沫。


    那可是滿滿三大碗糧食啊!


    糧在眼前,蔡大怎麽都挪不動腳了,周圍沒人,等他走了,那糧食他豈不是就能拿迴家吃了?他和阿母可是好久沒吃正經的主糧了,要是能——


    正當蔡大幻想著的時候,村老突然拄著拐杖,由孫子扶著走了過來,他兒子抱著一大摞的草紙錢跟在身後,這三個人把蔡大嚇了一跳,生怕他們上來搶這糧食,連忙問道:


    “村老,你腿腳不好,不在村裏休息,怎麽還出來了?


    村老一眼就看出來蔡大的小心思,他也不隱瞞,直接說:“我去給貴人送行。


    蔡大看看村老兒子抱的紙錢,再看看遠去的送葬隊伍,忍不住撇了撇嘴:


    “村老,我們這樣的草芥,哪有資格祭那樣的豪貴?去了,還沒靠近就被趕出來了,簡直是自取其辱,再說了,就這種隻會欺壓我們的衙強,死了才叫活該,祭奠他做甚?


    “什麽衙強,那是昌亭侯師父!


    聽蔡大這麽說的村老氣的拐杖砸地:“你能脫了奴籍,拿迴家裏的田產,從郡裏借糧嚼用,都是靠昌亭侯殺了那些貪官汙吏才做到的!


    “啊?


    蔡大呆了片刻,他想起來剛剛自己在心底罵的話,這才發覺自己竟然罵了自己恩人的師父,心中頓時懊悔不已,連忙道:


    “看我這嘴!村老您別氣,我這就跟您一起去送行!


    比起來改變人生的大恩,那三碗糧食就有些微不足道了,蔡大收起貪心,跟著村老一同前去最後安葬的墓地。


    送行的車輛遠比他們這些小民走的快,走在路上的蔡大已經看不到人影,不過他們壓根不用擔心跟不上隊伍,因為有無數和他們一樣的人,或是空手,或帶著祭拜的紙錢,又或者是拿些精心製作的紙紮六畜,共同往墓地走去。


    葬坑已經挖好,樂師吹奏著哀曲,齊樞帶人唱起了挽歌,過來交際的官吏豪族紛紛安靜下來,悲傷中,周魚悄悄靠近韓盈身邊:


    “昌侯,外麵來了不少農人,也想要過來祭拜。


    棺槨此刻已經放置在了坑內,來自宛安的兵卒正將土一鍬鍬的鋪上去,看著棺槨逐漸被土覆蓋,韓盈用沙啞的聲音道:


    “讓他們在外等著,等這些人走了之後再過來。


    “是。


    送葬結束,官吏豪族陸續離開,韓盈還需要留下來守孝,如今雖然講究孝道,但還沒有嚴格要求守孝三年,畢竟父母親長死去的守孝加起來,怎麽都能有個十年之久,對於普通農家來說,這麽長時間不事生產,不進行婚喪嫁娶,那直接什麽都完了,所以國家一直提倡短喪,文帝甚至發過短喪令,如此,韓盈以日代月,守孝一月即可。


    接連的趕路對韓盈來說消耗極大,再繼續勞心勞力,她很有可能病倒,如今能借此休息調整也是好事,提前做好調動,將這一月事務安排好的她在搭好的草棚中,邊整理豪強送來的典籍,邊看周圍的點點火光陸陸續續的燃了數天方才逐漸消失。


    第271章 各方晉升


    韓盈暫時放下了外界的紛擾安心守孝,而被她安排的眾人則麵對起來大量的工作,首當其中的就是齊樞,在兩位上司一個養病,一個守孝的情況下,隻能先由他處理目前堆積如山事務,尤其是最重要的梳理民田,召民迴返,以及發放賑濟糧食。


    由於韓盈和梁度兩個人一前一後殺了不少官吏,郡府出現了不少空缺,這使得齊樞做這些事的時候,差點沒被愁死。


    沒辦法,有基本工作能力和有工作經驗是兩碼事,後者不是教就能教會的,必須通過做事積累,後世人才儲備充足,這也就是多提拔點下級的功夫,可如今就當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合適的人,看著韓盈在,齊樞一咬牙,直接將周魚拉過來按了個戶曹職位,而後又讓她挑幾個合適的鄉女醫過來做吏,好盡快將這些事能推行下去。


    周魚突然變了職位,一開始還有點懵,不過郡醫院還是按照宛安縣的那套製度發展,隻不過她沒有郡醫曹的身份,而為了保證藥材生產流轉不至於出錯,她也在醫院自建立了戶籍,就是有些簡略,好在經驗都是共通的,叫個老吏再說一說,直接就能上手了。


    而有了女戶曹,那再來個女醫曹也不是什麽不可接受的事情,這兩位都有自己的手下,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她們都有自己的親信,帶過來任用一二也是人之常情,旁的時候郡府內的其他大吏或許還會反對,可如今嘛——


    剁了郡丞的昌亭侯聲勢浩大的給師父舉行完葬禮,天子派過來的近臣絲毫沒有處置她的意思,郡守梁度更是一句反話都沒說,不閉嘴,難道是想找死?


    在暴力麵前,男官吏們很沒有骨氣的接受了和女子同府為吏的現實,倒是有些迂腐之人看不過去,私底下與人一起歎息郡守病重,以至於陽衰陰盛,隻希望郡守能早日好起來,撥亂反正,重複陰陽之序,還天下一個晴朗盛世。


    被念叨的梁度猛的打了個噴嚏。


    “夫君,你可還好?”


    夏日炎熱,在家中的梁度妻子向念已經換上了紗製的半臂,而身體虛弱的梁度卻穿的完完整整,猶不覺著熱,這樣虛弱的姿態讓向念極為憂慮,過往並不在意的噴嚏,如今聽到了,簡直要如臨大敵:


    “要不夫君你還是還是別看文書了?齊樞也真是的,明知道你在養病,怎麽還將這些東西送來?他自己處理了不好麽?”


    “你一個婦……”


    看著手上請任縣令的文書,梁度剛想說婦道人家不懂話到了嘴邊莫名停下,換了個說法繼續道:


    “你久居後宅,不懂這些,知道齊樞是敬重我,才將這幾分文書送來就好了。”


    向念是如今培養出來的標準婦人,以孝順公婆、照顧丈夫,撫育兒女為己任,從不插手,也不主動了解丈夫的政務,自然看不懂這為何,聽梁度這麽說,便忍不住抱怨起來:


    “讓你勞心勞力的,有什麽好的?”


    穩定的情緒來源於穩定的環境,梁度端正自持,處事分明,多年下來知曉輕重的向念抱怨歸抱怨,可該聽的話還是要聽的:


    “算了算了,我說的你也不聽,趕緊將它們看完,看完就休息吧。”


    “哎。”


    梁度也沒有多說,應了聲後,就在文書上寫了允,又印上自己的印鑒,便將這二份請封縣令的文書給放到了一邊,而後躺下繼續休息。


    這樣的舉動,讓妻子向念滿意了不少,也就不再繼續念叨,囑咐過梁度好好休息之後,便轉身出去看梁度的藥熬好了沒有。


    梁度終於落得個清靜,他看著外麵微微晃動的綠葉,雖不繼續看文書,可心中還是沒有停止思量。


    他精力不濟,已經說好將事情都全權交由齊樞處理,不必再過來叨擾他,但齊樞還是會將一些重要的事情拿過來由他決斷,這並不是這些事情齊樞做不了決定,而是齊樞在表明態度——他還是臣屬,是聽命於郡守梁度的主薄,不會在這長達半年之久的時間中做出僭越之舉。


    這很好的安撫到了梁度。


    險之又險的度過這場死災,他怎麽可能如他麵上對待妻子那樣溫和?清理的那些大吏豪族勉強能平息梁度的怒火,卻不能消散他的恐懼,誰能保證,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呢?


    這些時日而梁度反複思量,誰能夠真正的忠心於他。


    可惜細想過後,梁度發覺,官場之上,著實難有完全忠心的對象,更多的還是利益綁定,就像是齊樞,其實也藏了不少私心,可這次病重,他硬是在府中堅守到了最後,為他爭來一線生機。


    齊樞很好,可隻有這一個人還不夠,他需要更多由相同利益牽連,不會背叛他,在他遇到危險時能的屬臣。


    這樣的屬臣並不好找,十多年來,他也隻有一個齊樞而已,不過如今有了新的機會,韓盈雖是女子,可她這樣遇到風雨能夠化龍的人物,不會忠於他但也不屑於留在此處,不必生懼,而她培養出來的那些女子,雖有能為,卻隻是中上水準,抗不過禮法,如今韓盈能將她們推為縣令功曹,明日待他重掌權柄,也可將她們廢職歸為一尋常婦人。


    想著外麵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正期盼著他如此做為,梁度眼中多了幾分譏諷。


    還真是要令他們失望了,依附他而存的屬臣,最為忠誠,他怎會棄用?


    方丘縣。


    看著新來的兩份調令,方丘縣長關式臉上也不知道到底是高興還是犯愁。


    若是五年前來這份調令,讓他去郡城邊的富縣任職,那他能高興的連夜收拾行囊,方丘縣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誰願意呆誰是傻子。


    可現在自水災後,外界動亂不止,而方丘縣因為位置優越,不僅沒有受災,這幾年大力推廣水車梯田,如今糧產正是翻倍的時候,以後日子絕對會越來越好,他就這麽走了,著實有點不甘心啊!


    隻是方丘縣再富裕,受限於地形,未來仍舊是有限,而郡邊的钜縣不僅有萬戶人口,還是一處要道,就算是水災受損,人丁減少,可有韓盈在,恢複繁榮也就是兩二年的事情。


    到那時,他不僅不缺榮華富貴,子孫也可送癢序中上學,等待時機去郡中謀取職位……


    衡量過利弊之後,關式心中的不悅也就沒那麽多了,他找過來常宜,將郡裏來的令書給她看。


    將所有內容看完的常宜臉上頓時多了不少喜色,不過,她沒有關注自己,而是先對關縣長說道:


    “恭喜縣令,您這可是高升了啊。”


    常宜沒有因為自己任命為縣長而改變態度,這讓關式的心情更好了些,他擺了擺手:


    “哪裏哪裏,你才是高升,日後,我可要稱你一句常縣長了啊。”


    方丘縣消息不算靈通,但對於已經踏入官場這麽多年的常宜來說,她很清楚,今日的晉升,絕不隻是她的緣故,而是韓盈這位師長有一了機會,便立刻提拔於她,而關縣長對她和藹的態度,也是出自於此了。


    ‘上頭有人’四個字說出來輕飄飄的,可有些時候落到實處,當真是能比得上旁人一生的努力。


    “關縣令說笑了,钜城縣道四通八達,可是宛安通往郡城的必經之路,可比這出去容易進來難的方丘不知好多少呢。”


    得了實際的好處,對別人多說句好話,態度放低點防止得罪人沒什麽壞處,而對旁人是說好話,對韓盈下來的政令,那就必須要慎重以待,盡全力完成,不然她憑什麽一直這麽提拔她呢?


    恭維著關縣令,看他臉上也露出幾分喜悅之色,常宜便笑著開口:


    “如今外縣動亂不安,驛道恐有不少流盜厚著,關縣令何不按照郡中征調的五百兵卒時間,帶著家眷同前去钜縣?這樣肯定更安全些,就是……時間就有些緊了。”


    “這倒是,不過……”關縣令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沉吟片刻:


    “如今已是八月中旬,再過些日子豆麥就要收割,那據說能過冬的冬麥也要運來播種,這些事情拖延不得,還是聽你的,早點去钜縣吧。”


    “那好,我這就派人去征兵卒!”


    方丘的常宜立馬操持起來調兵的事情,而在於縣,收到正式任命的許斂將縣印往安幾上一扔,看著自己這些時日拉攏過來的人們,笑著道:


    “諸位,如今可算是放心了?”


    “這是當然。”


    做為許斂最鼎力支持者的桓賁,此刻總算是鬆了口氣,他和縣內那些有職位的可不一樣,平民而已,若是許斂頭上的昌亭侯保不住她,那他絕對會是第二個被清算的人,反而是那些本就有職位的功曹屬吏,他們隻需要撇清關係,還能繼續安安穩穩的當職。


    實話說,桓賁並不後悔參與這樣的事情,畢竟許斂一站住腳,便立刻給了他曲尉的職權,這是他父親夢寐以求,他經營數年都摸不到的位置,就是這位置太好了,好到他想一直坐著,那在許斂所行之事沒有蓋棺定論,落地上岸之前,憂慮肯定少不了。


    而現在定論,做為許斂鐵杆支持者的桓賁簡直是滿臉的喜色,他笑著道:


    “恭喜許醫曹如今成了許縣令,這可是大喜之事,可要飲酒慶祝才好!”


    “最好再請縣裏的大戶和二老一同前來。”在許斂殺了縣令之後,麻溜倒戈的戶曹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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