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屋內傳來的勸酒聲,陳吉心中止不住的煩悶,卻隻能繼續在屋外等著,這讓他整個人越發的煩悶起來。


    身為郡守心腹,此行的主管,如今卻混成這個樣子,實在是可恨!


    陳吉再從心裏生悶氣,也改不了自己無能的情況。


    是的,就是無能,不過這也怪不得他,因為濟陰郡守衡朔本身也不是什麽高門大戶裏出來的。


    景帝時期,有選良家女做宮女,後來這部分宮女有一部分重新挑選,給武帝做了姬妾,其中就有一位是濟陰郡守的姊妹,對方被武帝臨幸之後,找到時機舉薦了他,這才被武帝提拔,後來安排去做了郡守。


    而在沒有被舉薦之前,衡朔不過是俸祿不過二百石的小吏。


    且不論他本身執政能力如何,僅僅是這個工資水平,家中也培養不出來什麽有才能的仆人。


    偏偏濟陰郡守給陳吉的任務,是讓他帶著二百來號人,去遠在數百裏之外的宛安縣做事,其中還有一大半是在濟陰郡招來的遊俠,本就已經是死亡任務了不說,裏麵還有一個特別擅長洞悉人心弱點,同時嘴巴還非常好使的耿成!


    那陳吉逐漸喪失隊伍的管控權,從原本應該說一不二的人,變成聽別人命令行事,還給憋屈守門的情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屋內吵鬧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緊接著便是兩道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吱呀’的推門響動,耿成那張讓人厭惡的,已經喝到發紅,明顯就要醉倒的臉便露了出來。


    陳吉沒按耐住情緒,語氣極衝的問道:“耿成,你喝到現在,還沒問出來那韓盈家住哪兒嗎?!”


    “早就問出來了,連瓷坊在哪兒我都知道了。”


    “什麽?”陳吉一愣,他在屋外聽到現在,明明一個關於瓷坊的字兒都沒聽到啊?


    “你怎麽打聽到的?”


    耿成努力睜著眼睛,可最終還是隻睜開了一半,他眼神渾濁,整個人醉的仿佛下一刻就能昏過去,含糊不清的迴道:


    “這個你就別管了,那韓盈在本地根基不淺,直娶還是算了吧,要是想要瓷器,我看還是得分兩路走。”聞言,陳吉的臉色有些難看,他狠狠的瞪了此人一眼。


    耿成膽子再大,也沒辦法把騙術持續到現在,事實上,他從一開始就想跑,隻不過一直被陳吉安排人看著,跑不掉,耿成也隻能承認自己是在說謊,但路已經走這麽遠,他們總不能掉頭迴去吧?更何況這麽多人呢,被旁人知道了,郡守也丟臉啊!


    所以陳吉隻能和耿成交易,要盡量將此事給做實了。


    這是明麵上的說法。


    而暗地裏嘛——


    陳吉能力不足,濟陰郡守還把他派來,肯定是有原因的。


    哪怕當初耿成講的天花亂墜,濟陰郡守心裏還是有點沒底,但瓷坊實在是太香了,賭一把,說不定它就成了呢?


    而賭的過程中,怎麽把自己摘出去就很重要,鍋肯定要扣在耿成頭上,但耿成的配合度肯定會很低,所以還需要有人控製住他,關鍵時刻還給給他頂上,那,陳吉這個人存在就很有必要了。


    他能力不足,但是他忠誠啊,還是自己的家仆,能夠一絲不苟的執行他的命令還會保持沉默,僅此一點,足夠讓衡朔用他了。


    現在好處就體現出來了,耿成不僅沒有跑成,還被陳吉壓著合作,準備一致將瓷坊搞到手。


    “這麽說的話,那得動點武力了。”


    說話的人是朱寬,他是此行隊伍中,遊俠比較信服的大哥,好財擅武,他道:


    “趁現在才剛過申時,趕緊分一下人手,讓我帶幾個兄弟,趕緊出發?”


    “這主意好。”


    耿成立刻讚同道:“快馬加鞭的搶了人就走,旁的也不知道你們是誰啊!”


    二對一,再加上這些遊俠們不是本地人,又不打算帶太多人手,應該不會有單幹的打算,衡量過後的陳吉點頭:


    “那行,就這樣辦。”


    將人分好,朱寬帶著人前找耿成探聽出來的瓷坊,陳行繼續讓人看守著耿成,自己則清點好隊伍,並催促眾人清洗好身體和衣衫,明日板板正正的前去迎親。


    忙碌的陳吉沒有看到,看似被他控製的好好的耿成不知何時在自己衣裳裏縫好了夾層,足足塞進去兩塊金餅,看樣子,明顯是打算逃跑,而另一邊,一個從縣城騎馬趕過來的小吏,正用狐疑的眼神看著他們。


    第228章 新的思路


    婁行遇上這些人已經是兩天後了。


    至現在為止,需要挖的水渠位置、準備的工具和人手怎麽安排,早就固定下來,並且成了定例,而有了韓粟在,婁行也不需要時時刻刻都在工地上監督,所以他和韓粟一起露了次麵,轉頭就迴來了。


    沒辦法,到了年齡,哪怕外表上看著和年輕人沒什麽兩樣,內裏還是能夠感到明顯的衰老,年輕時連軸轉兩三天,晚上隻睡兩個時辰,人照樣能繼續起來工作,可現在一天睡不好,第二天保準頭疼。


    工地上的飲食太差,休息環境也算不上多好,更不要說一開始忙碌事情多到根本停不下,為了身體著想,他決定先讓事情由韓粟管著,等正式開始的時候,他再去工地。


    而在迴來的路上,婁行正好遇上了這群被壓著的人。


    大約二百個穿著新衣服的犯人全被背手綁著,就連腳也被一條繩子拴住,再加上後麵的馬匹和裝滿箱子的馬車,很難不讓婁行多想。


    因修水渠的緣故,不少吏目都認得他,更不要說為首的小吏就在縣裏做實,詢問也是件容易的事情,婁行一問就得到了迴複,這隊人果真是濟陰郡守的迎親隊!


    那小吏知道婁行和縣令交好,此事又與韓盈有關,自己帶人擒住他們是件大功,於是竹筒倒豆子般的將抓人的經過全說了一遍,還將從抓人時,他們的爭吵謾罵中得知的消息也抖落了出來,最後更是邀功的說道:


    “朱寬這個匪首跑的太快,我們這邊馬不夠,沒抓到人,好在瓷坊有人護著,他們還沒靠近牆就被兵卒給抓住了,現在都在那兒!”


    說話間,小吏還指了指十來個身上極髒,臉上還帶著傷,和其他身上極為整潔,看起來完全是兩波人的青壯。


    婁行擰了擰眉頭,問過小吏的名字,又客套兩句後,先加快速度迴了醫屬。


    彼時的韓盈在苦哈哈的加班。


    沒辦法,她堆積了快一個月的事務沒有處理,需要看的竹簡安幾已經放不下了,直接在席子上堆成了小山,這還是於秋已經整理過的!


    再不抓緊時間把它們看完,大量沒有她認可推行的工作將會成幾何倍增長,直至把她淹沒。


    所以韓盈就在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吃過早飯就趕緊迴來加班,從早到晚,飯草草吃過就行,硬是再今天將需要看的竹簡削減到了三分之二。


    看著效率高,可實際上韓盈的辦公速度沒快多少,有些事兒甚至因為需要找人問清楚反而更慢了一些,能一口氣做這麽多,還是因為它們本來應該是是這個月內逐漸出現的,所以看起來時間才長,效率有些偏低。


    而對於韓盈來說,效率不能決定一切,相較於一兩天解決一個月的事務,事情出現就解決才是最好的,她這是運氣好沒有遇到大急事,不然隔個十天半個月的,指不定惡化成什麽樣子。


    剛拿起來一份竹簡,婁行就風風火火的走了過來,他在門外就高聲喊道:


    “韓嬰,人已經抓到了!”


    人?迎親隊?


    韓盈竹簡放下,看著在門口脫了鞋子進來的婁行,問道:“是迎親隊?”


    “對,就是他們。”婁行三步並做兩步的走到韓盈麵前,將朱寬帶人襲擊瓷坊,以及耿成偷跑被抓迴來都說了一遍,又道:


    “此三人各有心思,被抓後稍微一詐,便交代了大半,隻是話中還是有所隱瞞,那耿成和朱寬一起從長亭亭長口中打探消息,居然讓陳吉守門,實在是不符合他的身份,這般能力,若沒有濟陰郡守在背後囑咐,是想不到時刻看守耿成,防止他逃跑的。”


    “讓一群遊俠過來,本就是有明娶不成,直接搶強的打算。”


    濟陰郡守的行為有多無恥呢?這就有點像西遊記裏麵玉帝派孫悟空去看蟠桃園,貪財無度的人守滿是金子的庫房,某些公司故意將一個性格刻薄又沒有能力的人,提拔成某幾個看不順眼的人當領導……


    做這件事兒的人難道不知到猴子就喜歡吃桃、貪財人克製不住會拿錢,而性格刻薄的人有了權力肯定會欺淩下屬嗎?


    怎麽可能不知道,這麽做必然是有其它的目的,諸如就是毀了今年的蟠桃盛宴,想殺了貪財之人又或者逼迫這幾個看不順眼的人自己主動提離職罷了。


    濟陰郡守的行徑其實就是如此,而更讓人惡心的地方在於,這麽做韓盈是沒有直接證據的,她頂多隻能證明對方被耿成騙的很慘!


    韓盈神色不愉,她道:“這濟陰郡守做事太過圓滑,我猜他肯定私下吩咐了陳吉,隻是就算是我們想辦法讓他說了,無論是從律法還是情理,都沒人信的。”


    婁行也歎息道:“是這麽迴事兒。”


    情感上,那陳吉在宛安,沒人知道他經曆了什麽,說出的話有屈打成招之嫌,而律法上嘛——


    漢律,子告父母,婦告威公,奴婢告主、主父母妻子,勿聽而棄告者市。


    也就是說,兒女狀告父母,兒媳狀告公婆,奴隸狀告主人,主人的父母和妻子,官府不僅不聽,還會直接殺了。


    韓盈的情況,雖然不屬於直接的奴隸告主,但也包含其中,簡單來說,法律上根本不會承認陳吉的供詞。


    本來工作加班人就容易火大,更不要說此刻還聽到這樣的事情,對方就差把刀子架她脖子上了,韓盈怎麽能咽的下這口氣?


    “這個濟陰郡守背後沒什麽大關係,比如和咱們山陽郡守有聯係之類的?”


    “這我不太清楚。”婁行搖了搖頭:“不過,此人出身不算多好,靠著家中有姊妹在宮中才做了郡守,就是姊妹是否受寵我就不知道了。”


    聽完這話,韓盈就差沒拍一下大腿了。


    婁叔不清楚漢武帝後宮怎麽樣,她還不知道?關於漢武帝到底喜歡陳皇後、衛子夫、鉤戈夫人還是李夫人的大戰瓜,她都不知道吃多少迴了,算算時間,現在正好是陳皇後在位末期啊!


    粉黑大戰各種各樣的黑料和洗腦包太多,對於這幾個人的糾葛,比起來‘愛漢武帝’,韓盈更習慣於從利益角度去分析她們的行為,此時的衛子夫是沒有選擇和反抗能力的受害者,而陳皇後嘛,則是有傷害能力的受害者。


    金屋藏嬌是後世編撰的典故,她的婚事說白了不過是母親的又一場政治投資,雖然很多人說,她做為太子妃和後期的皇後享受了非常好的待遇,所以她後期那樣也是該得的,但問題是,這份待遇沒人知道她到底想不想要,而她也沒有退出的機會啊。


    等劉徹當上皇帝後,館陶公主便開始索要自己投資的迴報,這份壓力不可能隻給在了劉徹身上,想必陳皇後也要承擔不少壓力,更糟糕的是,她無子。


    從後世醫生的角度出發,這對二代表親生不出孩子很大程度是件好事兒,但陳皇後不知道這點,封建社會下哪怕貴為皇後,仍逃不掉生育的壓力,甚至這份壓力會因為她尊貴的身份而更加龐大,畢竟——


    老劉家真的是有皇位要繼承的。


    而漢武帝已經洗清了自己不能生的嫌疑,所以,陳皇後要自己一個人麵對宮內宮外人的嘲諷,母親給予的壓力,皇帝的忽冷忽熱……


    現代人麵臨這樣的壓力都得焦慮,而持續數年在這個環境內的陳皇後更好不到哪裏去,人在不理智的情況非常容易情緒化和有攻擊傾向,也就是說,參考衛子夫遭遇的情況,濟陰郡守的姊妹在後宮應該非常默默無聞,不然,不是她墳頭草一米多高,就是濟陰郡守已經死的沒影。


    這種級別的外戚忌憚程度就很低啦。“迴頭再審一審陳吉就知道了。”


    心裏有了判斷,韓盈隨便找了個理由糊弄過去,她微微皺眉:“倒是這濟陰郡守——”


    “你若是擔心對方報複,也不是沒有處理辦法。”


    看韓盈似乎不太想和濟陰郡守對上,婁行也不覺著奇怪,他出起來主意:


    “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將這些人判成流匪盜賊,充到城旦舂或者直接交到我手裏,不消一二年人就都能死幹淨,濟陰郡離這裏數百裏,那郡守也不能隔這麽遠過來就為了找人,人死事消,這事兒也就算過去了。”


    莫說漢代,現代監控沒有普及之前,很多外出打工的人意外死亡,若沒有工友和同鄉在,而自己又沒有攜帶能夠證明自己身份的證件,那警察是沒法通知其家屬,而家裏人也不知道他已經死亡,隻能苦苦等待自己的丈夫or兒子歸來。


    而當時的很多犯罪分子,就是利用這點,將人帶到廢棄的礦場或其它偏僻地點殺人,進而潛逃數年。


    當然,這種情況隨著監控普及,不僅逐漸趨向於消失,更因為刑偵技術的提高,幾十年前的舊案也能重新研判,將犯罪分子抓迴歸案。


    不過漢代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外出的人死在外麵,等待的人很難判斷到底哪裏出了問題,而調查的難度使成本加高到人難以承受的地步,很多人最後都會選擇放棄,這也是為何古人不喜歡外出的原因之一。


    隻要封堵好底下人的嘴巴,或者說連嘴巴都不需要封,光從程序上做得更加合理一些,這些人就可以有來無迴,而濟陰郡守呢,他從派迎親隊出發到收到消息,怎麽也得有個大半年,再加上遇上冬天信息不暢的緣故,時間甚至可以拖到明年春季末。


    等他真正察覺到不對勁,想要派人查的時候,時間過去近兩年,人已經消失,而憑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更不可能查到確切的證據。


    麵對這樣的情況,濟陰郡守若是聰明些,直接閉嘴不多說,才是最好的選擇。


    無論是濟陰郡守還是迎親隊,他們的行為都已經突破了底線,對於婁行提出的處罰方法,韓盈並沒有覺著殘忍,隻是她突然有了新的靈感——這件事對整體局勢影響。


    “婁叔,你覺著‘濟陰郡守衡朔騙婚’這個案名,能吸引多少人圍觀?”


    “你打算上報?”


    婁行抽了抽嘴角,若他不知道這個案子的全貌,僅看這八個字,那興趣可不是一般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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