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宛安縣出發想要到達山陽郡,大概得走四百七十多裏,其中還要跨其它縣,路途不可謂不遠,又因為國家限製人口流通的緣故,宛安縣內能夠完整跑完這一趟的人,可能還不超過五指之數。


    畢竟,當初宛安縣可是個公認的‘窮縣’,又沒有什麽功績,過去不被上麵的人問責都算是好的,還指望有上司欣賞,那就是腦袋秀逗了。


    再加上路途來迴太過於折騰,誰想去上計誰就是傻子,自然去的人就不多。


    隻是去的人不多也不是什麽好事兒,尚傅如今想挑人做個向導都挑不出來,最後隻能無奈請了縣裏退下來的老郵驛帶路。


    對方今年已經是五十四歲的高齡,韓盈一開始還挺擔心路上會不會出事兒,結果老郵驛當場表演了什麽叫做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一口氣吃了兩斤的醬豬肉,還上馬疾馳好一段,充分表現了什麽叫做年齡在他身上完全不是事兒。


    既然老郵驛沒有問題,韓盈也就請了他做向導,當然,也提前備了一些藥丸,以預備不測。


    不得不說,出門在外,有這麽一位在外奔波三十年,經驗極其豐富的老人帶著,除了少了很多麻煩,還因為他對這條線路走了很久,對各個地方的坑都摸得一清一楚,住的也舒服起來。


    所以,哪怕韓盈白天趕路有些辛苦,可晚上都能在條件不錯的亭裏休息,若是再花點錢,還能買點肉打打牙祭。


    這樣的趕路條件,比韓盈之前想的風餐露宿好了不知多少倍。


    可能是年齡大的緣故,老郵驛很喜歡在路上講過往的事情,而離開縣城,越往外走,周圍人類活動的痕跡就越來越少,甚至有些地方就是原始叢林的風貌,看著這荒涼無人的景色,韓盈也更想多聽點人聲,而不是悶頭趕路,於是便給老郵驛做起來捧哏。


    有人搭話,老郵驛話匣子也就一直沒有關上,不知不覺間說了好多遠行的事情,還有遭遇各種極端天氣和猛獸的個人經曆,頗為驚險刺激,除了解了大家趕路的枯燥煩悶,還讓四人間關係親近了不少。


    “我跟你們說啊,出了這都梁縣地界,再走一三十裏,就能到山陽郡城了,當年前我自己一個人走到這兒的時候,正好是秋天,還遇上了大暴雨!那雨滴比豆子還要大,幾個唿吸下來我就泡了黃湯,偏偏帶的尺牘不能淋雨,不然字全花了不可,我把蓑衣全蓋尺牘上,自己一路淋著跑到了就近的亭舍,當天晚上就頭重腳輕……”


    臨近山陽郡城,眾人的情緒越來越放鬆,韓盈邊聽著老郵驛吹噓,邊左右打量著路邊的農田,又時不時眺望遠方的村舍,隻覺著還是有人的地方好。


    燕武的騎術在這些天的趕路下突飛猛進,如今已經能手不握韁繩,在馬上還能拿著一小塊磨刀石打磨著自己的長劍,被她打磨的地方,已經亮的能夠照出人影,曲弘綴在最後,看著行李,而老郵驛指著遠處,還在唾沫橫飛的說著:


    “要不是老夫我當年運氣好,還記得路,找到了亭舍,就那天地間白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見的情況,淋著淋著人命就要沒啦,你們這些年輕人,一定得小心,別覺著自己身強力壯,淋點雨什麽的也沒事兒……”


    “不就是一場秋雨嘛,老季你都來迴說了五六遍了,我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來了!”曲弘的神色多了些許不耐煩,他笑著喊道:“是不是沒徒手搏豹的事情可說了?”


    老郵驛扭過來頭,做出來一副生氣的模樣:“你懂什麽,遇到猛獸搏鬥可不是什麽本事,一輩子都遇不到才是!”


    “乃公不懂,但乃公能單人持劍殺野豚!”


    “我說你……”


    老郵驛又和曲弘爭執了起來,這樣的事情多了,韓盈也懶得製止,一邊聽著這兩人拌嘴,一邊前行,正當韓盈已經能夠看到遠處山陽郡城的身影時,遠處傳來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響。


    燕武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聽聞動靜的老郵驛止住和曲弘的爭執,他眯了眯眼看了一小會,說了句“沒事兒”,便揮手示意大家放慢馬速,靠邊避讓。


    韓盈調整好位置,搭手去看,發覺這是一群富家子弟,年齡從十幾到三十歲不等,各個背著弓箭,騎著的馬頗為高大,完全能拿來做戰馬,馬身下還有身形偏瘦的細獵犬夾雜其中,邊跑邊吠,一行人快速的從韓盈他們身邊經過,看都不看她們一眼。


    待這些人經過,老郵驛伸手扇著煙塵,解釋道:


    “這是郡裏去田獵的權貴,打獵還能穿著綢緞呢,果然是有權有錢好啊,老夫我這輩子還沒有穿過這樣的衣裳呢。”


    說著,老郵驛邊搖著頭,邊將的目光從這些人身上收了迴來,扭頭間,他發覺韓盈還在看,便不由的喊道:


    “韓醫曹,韓醫曹?人已經走遠了!”


    “啊?啊。”


    韓盈慢慢的將頭扭了過來,她眉眼間還帶著幾分不可思議,因為剛才她看到了一個很熟悉的物什。


    青藥瓶。


    這讓韓盈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誰會把藥瓶掛在腰間當裝飾品?


    可剛才兩隊人馬最近時隻有兩三米的距離,韓盈明明看的很清楚,外形和顏色實在是太像了,就那麽掛在為首之人的腰間上,旁邊還有兩塊白色的玉佩,可惜就那麽一瞬間,對方已經閃了過去,韓盈再看也隻能看到對方的背影,根本沒有辦法判斷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不是青藥瓶。


    若是是的話……


    韓盈逛了逛腦袋,克製自己不要多想,笑著對老郵驛解釋:


    “我還沒見過田獵呢,太好奇了,還是繼續趕路吧。”


    “哎。”


    一行人進了郡城,先去找客舍住下,修整了一晚,第一日,韓盈換了曹良做的綢緞衣裳,又細細係好印綬,帶著上計薄,在老郵驛的帶領下,前去郡廷先去拜訪師父的好友,齊樞。


    和尚傅不同,他在山陽國到山陽郡的變動中,不僅沒有被新來的郡守清理,還獲得了對方的信任,並晉升成了郡主薄。


    這個職位,主管文書簿籍和印鑒,也就是起草文件、管理檔案和重要印章,有點兒類似於後世一把手的秘書長,通常都是心腹,看似沒有實權,實際上隱形權力很大,不然當初也安排不了尚傅任職。


    正因為有這層關係在,韓盈才覺著自己能夠順利的獻寶。


    跟著老郵驛,韓盈到了郡廷,不得不說,郡廷比縣衙大了三四倍不止,門口還有專門的小吏站崗,不等她們兩人靠近,一個吏目就開口嗬斥:


    “郡廷重地,閑雜人等速速離開!”


    韓盈不退反進,邊走邊拿出自己的傳道:“在下乃宛安縣醫曹,今日是來上計的。”


    “咦?”


    小吏明顯熱情了幾分,旁邊小吏像是看什麽奇人似的也走了過來,兩個人一起打量起來韓盈。


    對方穿著雖然是男裝,可看起來就是個女子,這衣裳也有些華貴,明顯不是縣裏的醫曹能正常置辦下來的,


    這讓他臉上多了不少好奇,不過,他沒有質疑韓盈的身份,在看過印綬後,直接問道:


    “你是韓嬰吧?齊主薄吩咐過,他讓你到了後先去他那兒,我帶你過去。”


    韓盈和老郵驛對視了一眼,默默的跟了上去。


    郡廷太大,想要走到齊主薄所在的門下處得有一段距離,小吏帶著路,反複扭頭看著韓盈:


    “聽聞韓醫曹醫術極高?”


    韓盈未曾承認:“不敢,不過是偏遠小縣的醫匠。”


    “郡裏的青藥都已經萬金難求了,韓醫曹何必自謙呢?”小吏明顯是不相信韓盈自謙的樣子,又忍不住問道:


    “那個,不知韓醫曹覺著我的身體如何?”


    萬金難求?


    聽小吏這麽說的韓盈,腦海中又浮現出昨天在那權貴腰間看到的青藥瓶,她突然覺著,自己應該不是眼花,青藥瓶可能真的成了一種和玉一樣的……裝飾品。


    韓盈抽了抽嘴角,給這小吏把了把脈,給他指出來了幾個小病,又說了怎麽解決,小吏立刻喜笑顏開,還說了不少郡裏的事情,


    像他們這些看門的小吏,看著不起眼,可對於各個部門的領導到底怎麽樣卻是如數家珍,除了說幾個性格不錯的上官,連帶著還把當年韓盈能不能任職醫曹這件事兒也提了一嘴,更是把反對的人都指了出來,著實是讓兩耳一抹黑的韓盈信息通常了不少。


    待走到門下處,韓盈還有些意猶未盡,她和小吏道別,剛剛一進去,便聽到內部吵吵嚷嚷的聲音。


    “彥霖,把寧陽縣的遊俠略人的案卷拿給我!”


    “誰過來給我看看這個案子?”


    “怎麽又是死人?鬥毆?我看不像。”


    “這兩年遊俠犯罪的是不是越來越多了?”


    “不是是不是,而是就是,去年比前年多了一百多起!”


    “奇了怪了。”


    “這方丘縣倒是沒有多少上奏的難案……”


    “齊主薄,宛安縣的韓醫曹來了。”


    第188章 郡守其人


    韓盈眨了眨眼。


    方丘縣沒有多少上奏來的難案?


    這怎麽和常宜打聽到的情況完全不同,不是說那邊遊俠極多,常有鬥毆麽?


    這異常的情況讓韓盈心道不妙,可她還來不及細想,一個麵有長須,做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已經走了出來,他打量了一下屋外站著的三個人,又很快將目光放到了韓盈身上,問道:


    “你就是韓嬰吧?我是你齊叔,你先把上計薄留下,去你那兒再說說話,三年多未見,也不知道你老師怎麽樣了。”


    能在尚傅當年遭遇那樣的變故下,還能頂著壓力,幫其掩埋家人屍體,又通知對方,給予其藏身之所的齊樞,和尚傅的關係自然非同一般,哪怕不是生死之交,也能親如兄弟。


    齊樞當年將宛安縣機會調給他,本就是想讓尚傅能夠重新振作,再返山陽郡為官,隻是沒想到,尚傅在宛安縣一留就是三年多,至今不打算迴來不說,還在信裏說他又收了個學生。


    在齊樞看來,尚傅如今後繼無人,在這種情況下收學生,肯定有幾分想讓其為自己養老送終的意思在。


    這是好事兒,如今沒有國家底保障,而人年齡大了,也肯定會有各種不便,隻能依靠家人、學生照顧,他有這個動作,肯定是想要繼續生活,而不是再像之前那樣,整整三年反複折磨自己,恨不得早點兒死了痛快。


    而後續二人的信件也的確證實了這點。


    尚傅頻頻在自己來往的尺牘中,夾雜起來關於韓盈的事跡,諸如她醫術極高,還會為自己調養身體啦,以及讓一個孩子為自己奔波做事,實在是臉上無光,甚至於上一封誇耀她學習特別認真,他這個老師非常高興,下一封又頭痛韓盈誌向太高,想要做到的可能實在是太渺茫了……


    這簡直就是一份兒養女合集,還是月更版的!


    不得不說,在齊樞來看,尚傅收這麽一個學生後,改變是極為巨大的。


    近兩年,他的信件直接變成了學生的各種醫術研究,甚至還有養生之法,齊樞哪怕到了現在,再迴想起來那份一整卷介紹寄蟲的尺牘,還是會胃中不適,甚至連吃飯的興趣都沒有了。


    再加上去年城中火起來的青藥,齊樞想不對韓盈不熟悉都難。


    坐在草席上,齊樞看著麵前少女正襟端坐,氣息沉穩的模樣,不由得生出了幾分可惜。


    如此天資,怎麽會是個女子?


    若是她是男子……唉,齊樞心中歎氣,卻也隻能麵對現實,他開口問道:


    “尚傅來信說你要獻寶,可曾將東西準備好了?”


    許是擔心韓盈年齡不夠,還不懂得這些人情世故,他又壓低了聲音,更加詳細的說道:


    “你雖是獻寶,目的也是送於朝中,可明麵上你沒這個資格,而且到底要經過郡守,要是把他當個過橋,什麽都不送,我怎麽向郡守美言,請他在末尾綴上你?”


    問言,韓盈不由得對齊樞多了幾分親近。


    不把她視為自家人,這樣的話壓根是不會說出口的,反正瓷器製作的技術本身就能夠讓郡守能夠進獻,就算他昧下這份技術不提自己的姓名又怎麽樣呢?一個小小的醫曹而已,上司拿你的東西是看的起你,還沒有追究你身為官吏,卻行賈商之事的罪過呢,還敢多問?不想活了是吧!


    腦海中略過這些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韓盈開口:


    “多謝齊叔掛心,已經提前備上了,聽聞郡守好飲酒,特地帶了一份青瓷酒具。”


    抬頭,韓盈給身邊的燕武使了個眼色,對方起身,拿過來一個紅漆雕花木盒,小心翼翼的遞給韓盈,韓盈放在安幾上,動作極輕的打開,讓齊樞看清楚這套酒具。


    現在礦物雜質很多,提純極為困難,高真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提取出雜質較少的顏料,產量極低,做不了大件,原本是聽聞韓盈喜好飲茶,想做一套茶具,但茶壺因為結構有些複雜,燒的時候開裂了,而多餘顏料塗的酒瓶卻保存下來,燒製的極好,韓盈就將它和茶杯配成了一套,充做酒具。


    酒瓶,酒杯都不大,好在酒瓶瓶身圓潤,胎體清透,整體呈現出薄薄的青色,顏色均勻的布滿二者的全身,在陽光下散發著瑩瑩剔透的反光,也是難得一見的精品,更絕的是這是‘一套’,完全邀上兩三個好友,隔水溫酒,慢慢品味(炫耀)。


    看到這套酒具的齊樞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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