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何存在?”


    “我是人,活人。”


    韓盈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質問,她歪頭對著徐田曹眨了眨眼,露出來幾分頑皮,道:


    “都是外麵的人亂傳,我哪有什麽神異之術,不過我的確有些奇遇,說說也無益,你要聽嗎?”


    巫覡否定自己有神異?


    這可真是荒謬。


    可不知為何,徐田曹突然有了幾分放鬆,他再也沒了來時的傲氣,而是跪坐於矮榻之上,看著韓盈,道:


    “您…你可以講講。”


    徐田曹有啞然,不知何時,竟對地位遠低自己的女童,起了恭敬之心。


    考驗演技的時候到了!


    高榻上的韓盈仿佛並未察覺徐田曹的變化,而是開口講起來自己以‘莊周夢蝶’‘爛柯棋緣’‘黃粱一夢’等故事為藍本,結合在一起編寫打磨完備的神異故事。


    第3章 予藥


    “這得從半年前的一夜說起了。”


    “那天晚上,我看到漫天月光,隻覺著自己好像蝴蝶一樣在天空飛了起來,又發現外麵有數個童子正在嬉鬧,便忍不住上前與它們玩耍……”


    “……等醒過來,我難受很久,分不出自己經曆的到底是真實,還隻不過是一場虛幻的夢,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黔首之女韓嬰,還是神女身邊的童子盈。”


    不著痕跡的撇了眼沉浸在故事裏的徐田曹,看他頷首點頭的樣子,韓盈適時的露出幾分茫然,繼續道:


    “也不知為何,再成韓嬰之後,夢中經曆的那些事情,便忘記了大半,隻模模糊糊認得幾種對人有益的草木,便教導身邊人用來緩解病痛。”


    “原來如此。”


    聽著此等神異之事,徐田曹麵色慢慢緩和下來。


    這女童見識和尋常幼童區別極大,言語談吐皆有些不凡,與成人交談不顯幼稚,月女,似乎的確是她。


    至於她講的遇神之事,雖有些奇異,細聽起來,卻並非胡編亂造,而是頗有章法,自己任職田曹,對草木生長有幾分造詣,部分內容也都合的上,不像是作假。


    從春秋戰國之時,楚地便極為好巫,且興鬼神,重祭祀。如今此地雖已是漢家天下,但因文、景兩帝推崇黃老之說,以休養生息為主,故而對民間淫祠抓捕力度偏低,各地神異之事常有,真真假假也論不清楚。


    對鬼神之事,徐田曹其實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隻是平日裏多敬而遠之。


    至於這韓嬰所言嘛——


    他隻信了七分,剩下三分警惕,萬萬不可丟掉。


    畢竟若真如她所說,隻是魂隨神女周遊,知曉了些草木,那十九間土屋又是怎麽出來的?


    再者,幼童懵懂,難保身邊之人不拿她做筏,行那些興風作浪之事。


    心中思緒萬千,徐田曹明麵上態度卻更加恭敬了些,他道:


    “今日我確實是為家母求藥而來,症狀如月女所言分毫不差,不知——”


    “你運氣很好呀。”


    韓盈還是笑吟吟的,與頑童無異,不隻是有心顯露,還是太過無知,她雙手合十,明明手中空無一物,再次翻開,手中突然多了個紙包出來。


    鄉鎮衛生所常用分藥神器,現配紙裝藥!


    感謝爺爺診所裏還有番瀉葉,這草葉子太好解釋了。


    俯趴在高榻上,韓盈伸手將紙包遞給徐田曹。


    “諾,給你這個,拿迴家將裏麵的碎葉子用滾水浸泡,待水變溫,湯色泛黃,飲下後就能治腸胃不暢了。”


    驟然看到這幕,徐田曹眼睛差點兒沒瞪出來,他喉嚨空咽,隻覺得口舌發幹,腦海中光想想,就覺得腦袋暈眩到不可自拔。


    “這是神女所賜之物?!”


    “不是啦,此為凡間草木,就是咱們這兒沒長它,夢裏我揪了些好葉子玩耍,玩膩了就塞袖子裏,醒來發現把它們也帶迴來了。神女說這是瀉葉,凡人吃會促進腸胃蠕動,也就是會拉肚子。此物藥性偏輕,食之無礙。天下草木利害皆看所需,你母親年老,自身腸胃動的很慢,反而需要些外力。”


    說完,韓盈有些遺憾的補充道:


    “不過此物不能多用,還是多食些豆芽,也不要久坐,多走,此症便可緩解了。”


    就從未見過巫覡句句都在否定自身神異的!


    徐田曹啞然,可麵前的女童越否定神異,越是隨手投足間都是神異,他深深吸了口氣,積攢此生所有的勇氣,問:


    “你可聽聞神女說過長生不老藥?”


    韓盈果斷的搖頭。


    “沒有。”


    這怎麽能說有?


    說到底,她講神話故事,不過是給自己能力做個合理的解釋,她又不是真衝著當神棍招搖撞騙去的,怎麽會承認有這種東西,搞不好會把自己坑死的!


    但要完全說沒有的話,那就是在否定自己了。


    於是,當著徐田曹的麵,掰著手指頭,韓盈開始打補丁:


    “神女說凡間草木共三十七萬餘種,天界草木十三萬餘種,凡間草木凡人吃用,能做長生不老藥這種成神成仙的草木,肯定是神用的神草神木,應在天界。”


    徐田曹鬆了口氣,就是心底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


    他伸手接過月女給的紙包,摸著上麵的質感,感覺頗為獨特,光滑平整,如似娟布,也不像本地所產,更不知道價值幾何,隻能小心置於懷中。


    將帶來的金珠放於矮榻之上,起身,誠心誠意的行了一禮。


    “在下謝過月女賜藥。”


    月女隻是多了幾分見識,人還是孩童心性,好頑,懵懂,對陌生人也不防備,她不知送出藥價值如何,自己卻不能欺之以方。


    若是此物有效,他必然要維護幾分才好。


    盤算著事情,謝過韓盈,徐田曹後退至門前,掀開草簾走出土屋。


    頓時,冷風襲來,他打了個冷顫,這才發覺後背已然全都是汗。


    他心下駭然,須臾,又灑脫一笑。


    那女童的月女之稱,果然當之無愧!


    家母急於用藥,徐田曹遺憾不能再與月女繼續相談,隻得離開。


    他先牽馬走了一陣,待後背汗津感消失,便立刻上馬往家中趕去。


    “終於騙過去了!”


    而屋內的韓盈,在確定徐田曹走後,鬆了一口氣,直接平躺在炕上休息。


    “果然是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全都是逼出來的!”


    耗費了大量腦細胞和演技的韓盈,隻休息了一會兒,又精神奕奕的坐了起來。


    “終於能結交個權貴了!縣中大吏!還是管田地的,以後說不定還可以合作一下搞搞農具和綠肥呢。”


    初步的成功,刺激韓盈忍不住開始想入非非,沒辦法,平民的起步太低了,低到想做什麽都做不到,比如韓盈想搞個豆腐,結果發現連石磨都沒有,她五個月前就讓村裏人開始打磨了,可到直到現在還沒有磨出來!


    這還是在韓盈有賣玻璃珠的換來的糧食支持,普通農民哪有餘糧讓他們空出人專門磨石頭去?


    就像現代普通人想開店失敗一次,就要負債累累。而有錢人躺著就可以用錢生錢。韓盈的資源太有限,這導致她沒有多少試錯的空間,必須順著自己最擅長的,不會出錯的道路往前走。


    “農具和綠肥都需要大量的試驗,短期內出不來效果,先做個備案,日後再說吧。”


    將這兩件事壓在心底,韓盈拿出來書,把書翻到自己熟悉的婦產內容,韓盈繼續開背。


    結交權貴的計劃開了個好頭,可能不能繼續維持下去這段關係,必須要靠自身的本領,朋友圈裏的大佬,永遠不是自己的人脈資源。除非你和他處於同一個水平。


    韓盈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她必須成為名醫!


    而自己能不能成為名醫,一半看這本穿越必備神書了!


    必須吃透!


    而在韓盈勤學苦讀的同時,一個少年正在寒風中狂奔,直衝著東河村而來。


    他隻穿了雙草鞋,裸露在外的腳趾已經凍得通紅,唿吸間全是白氣,勞作的漢子認得他,還沒來得及說甚,就聽得少年喊到:


    “月女在否?月女在否!我阿姐難產了!”


    難產一詞如同晴天霹靂,讓還在勞作的漢子們頓時慌了神。


    “這可如何是好!”


    “快,韓虎,快去找月女啊!”


    “誰?誰難產了!”


    一時間,整個村子便亂了起來。


    漢代平民結親,離的都不會太遠,左鄰右舍都有親戚關係,感情深厚,聽聞有人難產,土屋裏織布的婦人們也坐不住了,紛紛跑了出來。


    “快快,去找月女!”


    正當慌亂的眾人聚集在一起去找韓盈的時候,一道厲喝傳來:


    “韓虎!嬰還小,她不會接生!”


    這聲音是月女的母親鄭桑。


    她手中的紡輪還未放下,寒冬的冷風都沒有鄭桑的表情冷,臉上更是從未有過陰沉:


    “難產是有邪物作祟,我女隻是知曉些草木,她救不了你姐姐!”


    這句話像是為韓虎判了死刑。


    他呆愣在原地,臉上的焦急變成絕望,兩行濁淚滑落,止不住的開始抽泣,斷斷續續的說道:


    “阿姐……她從昨夜已經疼到現在,孩子還沒有出來,再…再生不出來,兩個人都會死!”


    聽聞現狀,幾個生育過的婦人別過臉,宛若感同身受。


    女子生產,從來都是過鬼門關!


    韓虎急的要死,他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猛的急走幾步,直接在鄭桑麵前跪下,扯住對方的衣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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