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州長史方才介紹了自己,姓何,那太府寺丞便道:“何大人,你們歙州今年的貢物就這六頭豬?”


    陛下是不讓勞民傷財啊,可歙州也太不講究了吧?還是說,還要給那位曾夫人再造一造勢?確定這真能造勢?不會起反作用?


    何長史笑道:“怎麽會,自是還有其它貢物,不過因這生豬走水路不便,我是帶著它們先行出發的,我家大人帶著其他貢物後一步走水路來。”


    太府寺丞笑笑,道:“那驗看登記吧。”


    “有勞。”


    太府寺驗看貢物自有一套章程,先細作檢驗,若是糧食牲畜還需要驗過斤兩。


    太府寺丞這輩子想是都沒這麽近距離看過豬這東西,沒瞧出什麽來,倒是他旁邊的下屬,看著看著,看出了不對來,那下屬瞠目結舌:“這豬,怎的還不全乎?缺的還是……還是……”


    太府寺丞看他一眼,又去看下屬瞪著的那一處,沒看明白,側頭問那下屬:“缺什麽了?”


    那下屬神色極其古怪,正好一旁另一車是頭小些的豬,豬腚正對著他們這邊,他清清嗓子示意太府寺丞看那邊:“您瞧瞧哪兒不一樣?”


    太府寺丞一轉頭:“……”


    那形狀,他就是沒見過豬,那兩個……的形狀,他一七尺男兒也知道那是什麽啊。


    太府寺丞眼角和嘴角不受控地抽了兩下,他咽了咽唾沫,看向歙州長史:“何長史,你們這是何意?”


    “大人莫誤會,我們歙州要獻的豬就是去了勢的豬,您隻管照實登記入冊,個中因由,元日殿上我家大人自會言明。”


    太府寺兩位官員:“……”


    當下屬的等著上官發話,太府寺丞看看一臉淡定的歙州長史,嘴角抽了抽:“照實登記。”


    不過兩日,歙州今年的貢物是幾頭豬的消息就在三省六部九寺五監和在京各進奏院中隱隱流傳開了。當然,知道那豬古怪之處的是少數,不過縱是如此,曾子騫帶著其他貢物走水路還未入京,他和範妃娘已經在京中京官和外官中又出了一迴名。


    他踩著十一月二十五日最後一天交貢物的點趕到長安城,帶著幾車的貢物交了太府寺,出皇城時正值各官員散值,一路遇到不少識得他的官員,每一個看到他都住了腳步,有三兩相熟者交頭接耳笑說著什麽的,也有明著就與他打招唿的。


    “曾大人迴京了啊?送貢物入京來的?聽說有幾頭肥豬啊,是尊夫人年初從太原送到歙州的那一批?”


    笑得那叫一個玩味。


    曾子騫全似聽不懂那話中調侃,也笑著拱一拱手:“歙州清貧,湊不出什麽精貴東西來,叫諸位同僚見笑了。”


    有人便哈哈笑道:“子騫放心,陛下也知今年各州情況,必不會怪罪,隻是再要有同之前一樣表彰封賞怕是不能了,子騫迴去要寬寬夫人的心,莫要失望才是。”


    曾子騫含笑迴以一抱拳。


    第259章 曾子騫又雙叒叕搞事了!!!!


    “當真是進了幾頭豬?”迴到曾家,祖孫兩個一照麵,老爺子問的第一句話也是這個。


    曾三郎早想到京城這邊會有的反應,咧嘴笑出了一口白牙。


    曾老太爺當然不會和外人一樣覺得孫兒送幾頭豬來是要再顯一顯孫兒媳的功績,隻提醒道:“貢物元日是要上殿的,你這一年沒少招人眼熱,禦史近來頗閑,仔細盯著你說事。”


    送活豬入殿,非要強扯,給他扣個對聖上不敬、禦前失儀的帽子也勉強能扣得的。不過說是這麽說,看老爺子麵上帶笑,也知他並不擔心。


    ……


    元日為朔朝,在京官員都要參加的,大齊京官員額未滿,堪堪百餘人,十二月的這個元日又格外不同,除卻京官,有州刺史三百餘,且在早朝之前太府寺已將各州土貢陳於殿外兩側,早朝開始之前,四百餘官員依品次入宮,便是自夾道的貢物中穿行而過。


    民生凋蔽,今上也明確了任土作貢之原則,但進給聖上的東西,誰又真的隨意對待?因而歙州那昨天被洗過一個澡,今兒又酣夢被擾天不亮就叫人抬進宮裏,眼下因著看到數百生人列隊而來,在木籠裏吭吭直拱的六頭豬就格外的顯眼。


    一眾官員不需看旁邊的記號牌都知道這是歙州貢物了,經過那六個大號木籠前無不忍笑,都等著到歙州進貢時看好戲。


    三百多州,每一州輪番進貢,每到一州,有侍人將貢物搬抬入殿,人參鹿茸錦緞絹帛全不稀罕了,殿中官員們滿心隻等著唱到歙州,便是皇帝,對歙州貢物也早有耳聞,他自然猜得到其中底細,也樂得親眼看一看那被劁過的豬是不是當真如暗七報上來的一樣長得快。


    萬眾期待中岑喜唱了歙州刺史進貢,滿殿手持笏板斂眉低目的官員雙肩都可疑地抖了起來,曾子騫出列向前,身後侍人入殿,不需迴頭已經聽到了身後烘烘吭吭的豬叫聲了。


    滿朝文武這一下也憋不住,從忍笑暗笑轉而成了哄堂大笑。


    誠如曾老太爺所料,果真有禦史蹦了出來,罪名比曾老太爺料想得還要花花。皇帝心情卻是極好,笑著說本就是朝貢之日,生豬怎麽就不能做土貢了?一揮手就讓人歸列了,抻長了脖子瞧那幾頭豬。


    “愛卿這貢物新鮮。”


    曾子騫也敢接,謝了一聲讚,道:“臣進的這六頭豬確有獨特之處。”


    百官又顫肩笑了起來,皇帝戰場上殺伐決斷,朝堂中待臣下卻以親和聞名,有那促狹的便笑道:“豬便是豬,還能有什麽獨到之處?莫非也效仿西晉王氏,以人乳飲??”


    曾子騫覷他一眼,道:“林大人說笑了,我歙州百姓能以豆飯裹腹且是今秋之事,我忝為一方父母,何敢豪奢至此。這豬的豬特之處嘛……”


    他賣了個關子,與一旁的太府寺丞道:“有勞大人念一念我歙州進貢之清單。”


    這原是太府寺丞份內之事,且這一位可太清楚這豬獨特在哪了,壓了唇邊笑意作嚴肅狀便展開手中一份卷軸念了起來。


    “武定四年,歙州刺史進貢物:七月齡劁豬四頭、七月齡種豬兩頭、人工種植薯蕷二百斤、大興莊粉絲六十斤、大興莊腐乳六十壇、大興莊肉脯六十壇、大興莊肉鬆六十壇。”


    一溜兒的大興莊,旁人還沒反應過來,聽到那肉鬆肉脯,皇帝眼裏帶出了兩分微不可見的笑意。


    還得是曾三郎!


    不過那粉絲和腐乳又是什麽?


    念頭也隻是一轉,眼下更有意思的是下邊文武官員的神情。


    一個劁字,剛才還笑得樂嗬的文武百官臉上神色那叫一個古怪,站位靠前的數十官員這時目光才轉向那六頭豬的臂部,站得略後的抻長了脖子。


    劁豬四頭,種豬兩頭。


    六頭豬在殿中兩兩一排,排了三排,很有意思的是劁豬四頭在著排和三排告排了兩隻,一幫文武官員看清那幾頭豬的區別後一時都覺襠下一涼,已經有人張口斥道:“曾子騫,你這是什麽嗜好?”


    好好的豬,給劁了?是男人就看不得這個啊!


    曾子騫定睛瞧了瞧那位年逾五旬的老大人,並不識得,想來是聖上入京後啟用的官員,便拱手一笑道:“這位大人,您未細聽太府寺丞念的清單啊,七月齡劁豬四頭、七月齡種豬兩頭,您再看看這六頭豬。”


    那老大人還沒意會過來:“這與你把豬給去了勢有什麽相幹?”


    皇帝挑了挑眉,這位老大人不甚靈光啊。


    李瑀已然瞧出了門道,清了清嗓子提點:“柳大人,六頭豬都是七月齡,您瞧瞧那幾頭豬的體格。”


    柳大人,以及之前和柳大人一般沒反應過來的官員唰一下又都看那六頭豬,哪怕不通經濟,一眼也能看出四頭劁過的豬和兩頭沒劁的豬體格相差頗大了。


    有早幾天就等著看熱鬧的官員猛地反應過來,曾子騫又雙叒叕搞事了!!!!


    皇帝把一眾官員神色反應盡收眼底,問下方眾臣:“眾卿誰知七月齡的豬該是多重?”


    一句話把四百餘官員難住了足四百,不止京官,放到各州做刺史的外官大多也是一樣,或是麵麵相覷,或是低頭斂目,京官和外官之中隻得零星幾個瞧著知道一點,京官中知道的那幾個原是平民出身,早幾年反了大乾,後投了大齊的。


    說到底,眼下朝中為官的,或是高門世家,或是書香門第,真正底層平民爬上來的又有幾個?文官中尤其欠缺。高門子弟,豬肉都不屑得吃,更別說看生豬長什麽模樣,在什麽階段又長得多大了。


    再說,縱使是有,田林諸事那不都有莊子裏的佃客家仆去做,又哪裏用得著他們?所以一時還真沒人能答。


    皇帝看了一圈:“京官武官不必說了,各州刺史來說說,百姓民生都係於你們一身,可有知道的?”


    朝堂上極靜,過得幾息,隊列後方才有一刺史出列:“臣許是能說說。”


    “眉州刺史,盧江?”


    “是。”


    “你說說。”


    有皇帝這話,盧江便答起話來,話頗謙虛,但說起來還算頭頭是道,三兩句隱諱的把自己從庶族手中購入了牲畜分於百姓養殖,又去看過,而後報出了七月齡的豬大概的體重,養得差些的人家約八十斤,養得好些的能得百斤。


    殿中三百餘刺史腸子都快悔青了,前有歙州刺史,後有眉州刺史,難得迴京,他們都被襯到泥裏去了。


    眾刺史們心裏計的是前程和聖心,京官裏的幾位帝王心腹倒是把盧江報出來的重量都記在了心裏,中書令薛晏不由得就問負責進獻事宜的太府寺丞:“曾刺史進上的這六頭豬重幾何?”


    這是當日收驗就稱量過的,太府寺丞道:“兩頭公豬數日前稱量一重一百一十斤,一重一百一十五斤,四頭劁豬在一百九十斤至二百斤之間。”


    滿朝嘩然。


    能入朝為官的,尤其在新朝能被任用的,或是有功,或是有才,有迂腐不通經濟的,卻一定不會有傻的,同樣七月齡的豬,劁與不劁差七八十斤,這是什麽概念?


    七八十斤啊。


    哪怕豬肉中除了乳豬,稍長大些的豬總帶一股騷味,他們並不愛吃,可百姓吃啊。


    薛晏有些激動:“曾大人,你這四頭豬當真是七月齡?”


    曾子騫一笑:“下官豈敢欺君?”


    這倒是。


    薛晏也覺自己這是太不敢置信問了廢話,轉而便道:“這劁豬可有什麽講究?是什麽豬都能劁嗎?豬受了傷可會有病死的?且我看你這沒劁的豬比之眉州刺史報上來的也要重十多斤,可是養殖之法上有什麽竅門?”


    拋出來一成串的問題。


    曾子騫正需人問,大致迴答了,而後便與禦座上的皇帝一拱手道:“臣此番進縣的歙州土貢,聖上方才想必聽到了,清單上許多都有大興莊幾個字,事實上不止那腐乳、粉絲、肉鬆、肉脯出自大興莊,薯蕷的人工種植之法,劁豬之法,生豬養殖之法均出自大興莊桑氏。”


    李瑀記得桑蘿,道:“曾大人是說獻曲轅犁的桑氏?”


    “正是。”曾子騫一笑,道:“桑氏對農桑之事頗為上心,亦擅鑽研,她以紫雲英養地輪作,割紫雲英加少量糠或豆渣煮食喂豬,豬長得較隻吃其他草料要更快一些。”


    “這劁豬也是她先在自家實驗出來後報與官府的,臣唯恐隻是巧合,恰內子當初帶到歙州有一批母豬未曾售出,養在自家莊子裏,得了數十頭小豬,便以此為試驗,證實此法確實可行。如今大興莊周邊百姓留下健壯種豬後皆效仿此劁豬之法。臣想著一樣的養法,七八個月間劁比不劁能多得白肉九十餘斤,這樣的法門自是該進到京中,由京中試過,往大齊各州推廣之,因有禦前以生豬為貢一事。”


    皇帝已然開懷笑了起來,他起身走下幾步,圍著那劁過的豬轉了一圈:“這生豬進得好!絲綢絹帛、珍奇玩賞隻是進了朕的私庫,劁豬之法和薯蕷種植之法卻是進給大齊百姓的,曲轅犁和歙州這次的土貢是朕今年收到的最好的貢物了。”


    曾子騫躬身,道:“另有一樁,據桑氏說這劁過的豬肉質鮮美,原本為大多數人不喜的騷味也沒有了,桑氏宰殺過一頭八月齡的劁豬,半月前因要給聖上進肉脯,選料上不敢輕忽,問臣妻借了一頭六月齡的劁豬宰殺,臣妻當時仆從帶迴了一塊肉烹煮過,確實如她所言,肉質比之普通豬肉要好了許多。”


    “還有此事?”這下別說皇帝,連一幫大臣都稀奇了,皇帝看了看那六頭豬,轉頭就與太府寺丞道:“你使人將這六頭豬抬下去,四頭好生養著,選兩頭劁豬即刻宰殺了,天也不早,今日朕就請眾卿家一起來試一試這劁豬肉是怎麽個鮮法。”


    太府寺丞自然應下,六位豬兄在大齊皇宮,天子殿堂半日遊,又被侍人恭恭敬敬抬了出去,當然,即刻就要走向不同命運了。


    大齊這一日的早朝直上到午後,一群從前極嫌豬肉騷的,這一天實實在在吃了一頓豬肉宴。


    別說,鼓著勇氣,也是想知道是不是真像曾子騫說的那樣神,全都吃了,還認真品了品,那股子為他們不喜的味道還真沒有了……


    前幾日還笑曾子騫的那幾個,嚼著嘴裏鮮甜綿軟、肥而不膩、完完全全有別於羊肉且羊肉的口感也無法比擬的紅燒肉,再看看禦座上的帝王滿麵帶笑,曾子騫一個州刺史都直接被皇帝賜坐在側了。


    曲轅犁、劁豬法、種薯蕷。


    武定四年整個大齊官場的風頭全叫曾子騫出盡了。


    文武百官心下齊齊轉過一個念頭,歙州大興莊桑氏,到底什麽神仙人物?他們手底下怎麽就沒有出這麽一號人物來?


    服了。


    大寫的服!


    服曾子騫的運道服得想跪!


    ……


    皇帝吃著嘴裏的紅燒肉,心情也是極佳,征戰數載,他可沒有那一群文官嬌氣,豬肉也沒少吃,卻是頭一迴知道豬肉也可以這樣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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