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得桑蘿輕笑出了聲,不過倒也沒再推拒了,謝了範妃娘。


    倒是這時的桑蘿肚子已經顯了懷,範妃娘近三個月沒見她,再一見頗有些驚訝:“你有孕了?這得有四五個月的身子了吧?”


    桑蘿笑:“正月裏號出的喜脈,應該快滿六個月了,我沒怎麽長胖,這肚子也不顯得大。”


    要不是肚子裏這孩子近來好動,勁兒還不小,沈烈都擔心是不是因為家裏建房子她太勞心了,隻五月裏就燉了三隻雞給她進補,平日裏煮羊奶也沒少喝。


    範妃娘看桑蘿有孕了還挺高興,她跟桑蘿投契,又一起辦了一樁那樣大的事,哪怕避嫌不見麵,內心裏是極親近的,她自己也有孩子,隻是沒能帶在身邊而已,這會兒兩眼都發亮,還傳授經驗:“不胖好,生的時候輕省,恢複得也快,可別以為懷孕了就得猛補,其實差不多就行了,孕後期要是太胖還得注意克製些,不然是自己吃苦頭,我身邊有個嬤嬤擅這些,等臨產那兩個月我讓她往你這邊多走走。”


    “會接生嗎?”桑蘿下意識就問,在古代可沒有醫生給接生,桑蘿也不是不緊張的。


    範妃娘眼裏帶了笑:“會,我生我家珩兒時就是她接生的,你要是信得過,臨產那段時間我讓她住你這邊來。”


    “這真是再好沒有的,怎會信不過?”桑蘿這真是比什麽都高興了,握了範妃娘的手道:“不瞞你說,我有些緊張的。”


    範妃娘也大概知道桑氏一族怕是沒剩什麽人下來,確切的說,恐怕還活著的就隻剩桑蘿一個了,心下也是憐惜她身邊連個娘家人都沒有,拍拍桑蘿的手:“安心,是我家裏的老嬤嬤,我娘特意給我做了陪房帶著的。”


    兩人說了幾句,也就不站在門邊了,桑蘿這雙身子的人,怕搬動家具的人走動間再磕碰到,看了看哪一套放主屋,又由沈寧選哪一套放東廂和西廂,領著匠人進去搬家具安裝的事就都交給了沈寧,她自己則和範妃娘在外邊亭子裏坐下暫歇。


    環視大興莊,好幾處都能看到成片的花田,範妃娘來時就好奇了,她不識得紫雲英,但仿佛鄉間地頭看到過類似的花,像是地裏的野草?這會兒正好問桑蘿。


    “紫雲英花田。”把用處跟範妃娘說了,道:“一方麵是經濟,一方麵是陛下後邊賜的這百畝良田有七十多畝耕種後都趕不上農時了,種這紫雲英卻是正合適,我那鋪子開時也不缺蜂蜜賣了。”


    事實上不隻桑蘿種紫雲英,大興莊因為陳大山領著幾家的好手往山裏跑,各家得的山地都不少,桑蘿有孕,建這宅子全賴莊子裏各家幫忙,幾十號幫工每日的飯食都是莊子裏各家的老人和婦人三四人一組輪番著在這邊幫手的,幾年的相互扶持,這養蜂的法子桑蘿也就沒瞞著莊裏幾家要好的人家,所以家家都劃算著種了不少,也就有了範妃娘一進大興莊看到的場景。


    聽桑蘿說種地養殖的經濟也是很有意思的,不過範妃娘有分寸,這種發家的方子她不會去探聽,更不會琢磨著讓桑蘿往外傳授,隻笑著說桑蘿:“你這性子,這大興莊有你領著,整個莊子都發家也是遲早的事。”


    範妃娘送的家具多,但架不住帶的人也多,加之桑蘿幾人是住在最早建好的南屋裏,主屋和東西廂本就是空著的,鋪排擺設起來也快,唿啦啦一刻多鍾就都齊活了。


    桑蘿告知六月初十喬遷會擺流水席,範妃娘想了想搖頭拒了:“我來了別人該吃不自在了,那天就不過來了。”


    讓桑蘿平日裏少操勞,多注意休息,範妃娘也沒多留,就領著人迴去了。


    她這裏一走,莊子裏其他人才敢圍過來瞧熱鬧,把主屋和東西廂轉一圈,羨慕就不用說了。


    魏令貞識貨,迴家與自家婆婆說起這事,道:“刺史夫人今日送的那些個家具,怕是比阿蘿蓋那宅子花的錢還多些。”


    許老太太倒不覺得奇怪,道:“這還能比那一匣子的《尚書注疏》珍貴?那是世家隻教授族中子弟不外傳的東西,要我說,咱們家,咱大興莊這幾戶人家的運道是真沒得說,就是雲崢也受益無窮。”


    ……


    當天下午陳大山一幫人迴來,同來的還有個年三十許的漢子,桑蘿和周葛坐在一處給肚裏的孩子做衣裳,就聽剛迴來的陳大山說施二郎媳婦的娘家人找著了。


    “那是真能藏,一族人住在一個老大的山洞裏,雖不及雲穀隱秘,卻也是一片深山坳裏,尋常還真不會有人下到那裏邊去。”


    他身上髒,也不走近周葛和桑蘿呆的那一處,隻打了水清洗,一邊說道:“我們之後就不往山裏去了,能找的找得差不多,歙州城外現在人口不少了,要是還有沒出來的,自己摸出來看到外邊的情況也不用人勸,自己就出來了,所以說,給衙門的活就幹到今兒為止了。”


    “是差不多行了,一天天在山裏跑哪裏吃得好睡得好。”周葛沒覺得沒錢賺了失落,還挺高興的,一家賺得了三十多兩銀,得了近百畝的山地二十年使用權,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桑蘿也在一邊笑,道:“放心,也不閑著,歇兩個月,迴頭把院子圍一圍,那之後且有得你們忙的。”


    陳大山夫妻倆眼睛就亮了,知道桑蘿說的是兩家合夥開鋪子的事,陳大山問桑蘿:“薯蕷不是還得入冬?”


    桑蘿笑:“還有別的,不耽誤。”


    六月初十沈家喬遷,提前兩日沈烈和沈安就開始一家家去請人了,除了禇其昌和州學裏一眾同窗這樣早早打過招唿說要來道賀的,其餘請的全是這三個月裏來幫忙蓋過房子的鄉鄰。


    桑蘿和沈寧也沒閑著,割了藺草曬了幾日,莊子裏會編席的婦人一起湊到沈家來幫忙,編了三張新席。綿眼下還沒處買去,請了周村正媳婦一起幫忙,把家裏的舊被子翻出來把裏邊的綿花重新彈得鬆軟了絮了幾床墊被,換上了簇新的被裏被麵鋪陳好。


    初十一早就殺雞宰兔子,沈烈和陳大山一幫人一大早還進了趟山弄到了兩頭野豬,擺了十六桌的流水席,謝鄉親們這幾個月來幫忙蓋房。


    這一天肉和菜是真的管夠,且讓鄉親們舉家都來。


    三個月,周邊的鄉鄰每家少說一兩個人來幫工,最少的都幫了足有十多天,鄰裏間幫著建房子,那是一文工錢沒給過的,這一天可不就得盡全力招待。


    王茂林讓和沈烈同窗的六弟來賀,後邊管家領著家仆挑了幾擔的禮,有細布綢緞,也有眼下買都沒處買去的絲綿,禇其昌也到了,領著個小廝,挑的也是隨的是十兩的紅封,州學裏平日和沈烈還算相熟的今日也都到了,和先奔著去坐席的鄉親不同,這一夥人直奔著那涼亭中的聖旨碑文去的,十幾個讀書人,和負責接待他們的魏清和、王雲崢、沈安幾個在亭中足逗留了一刻多鍾,這才往主屋廳堂去坐席。


    要不是聖旨和聖上墨寶是單獨供著的,甚至想再去看一看聖上墨寶,沾一沾那龍氣。


    當然,有沒見過的桑蘿的,其實還挺想見一見沈烈這位娘子是何等人物的,不過這個卻是白想了,桑蘿如今雙身子,家裏今天進進出出的人實是太多了,不乏帶著孩子來吃席的,她哪敢出來,聽陳婆子的,老老實實在房裏呆著呢。


    等席間開始上菜,先時還好,裏頭這兩桌人裏以沈烈同窗居多,第一年能考進州學的,少有家境貧寒的,最差的從前在歙州城裏也是富戶,階層上雖不夠,銀錢衣食上卻還算豐足的,因而雞肉、魚肉、野豬肉什麽的,眼下歙州秩序漸漸恢複,也不那麽打眼了,又有幹吃兔上來,這是沈寧和桑蘿一早親自做的,色香味不必說,博一桌好彩,至此也還算正常。


    直到席上上了好幾樣他們不認得的菜,其中一樣是豆腐。


    豆腐。


    不,這些人不知道這東西叫豆腐,在知情人眼裏,這叫黎祈。


    禇其昌:哦豁!


    他垂眸極快的想了一圈,他那次上沈家做客,跟沒跟沈烈說這黎祁在歙州地界是鄭家獨有的,是鄭家每每待客喜歡拿出來的彰顯身份的門麵來著?


    好似?沒說?


    第249章 靠山


    禇其昌打量裏邊這兩桌賓客神色,尋常小富出身的隻是好奇沒見過這東西,但王六爺、幾個林家子弟,還有一兩個雖不算大族,但家中頗有資財的顯然都認出來了。


    禇其昌觀王六麵上也帶出了幾分詫異,有些好奇,和大興莊接觸得多了,許掌櫃是王茂林手下原祁陽縣東福樓分號的掌櫃他是知道的,包括眼下歙州東福樓眼下也裝潢一新了,似乎是還在找廚子,眼看著也要開張了。


    所以,王家也不知道沈家會做這黎祈?


    王家人還真不知道,當年桑蘿做豆腐,每天的量實在是少,加上祁陽離著歙州不算近,並不好供貨,當然,最要緊是,許掌櫃也根本不知道黎祈這東西的特殊性。


    鄭家的座上賓,可不是許掌櫃這樣一個酒樓掌櫃當得了的,所以許掌櫃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祁陽縣東西兩市發現的兩文錢一塊的豆腐會有什麽了不得的背景。


    當時考慮到遠程供貨不易,且那時世道已經亂了,幫著桑蘿買糧時又知道桑蘿也是小門小戶,一個小娘子帶著個小姑子小叔子過日子,這樣的小娘子手上捏著好幾個方子,做點幾文錢一份的小生意……雖則東家也不是那惡行惡狀的人家,許掌櫃到底生了幾分慈心,不想給桑蘿弄出什麽麻煩來,索性就沒往歙州報。


    所以王家還真不知道。


    待到沈烈迴來這邊席上,便有同窗笑問他:“沈兄與鄭家交情不錯?”


    沈烈先時沒反應過來,“哪個鄭家?”


    那同窗把眼往桌上一瞟,笑道:“黎祈都在這桌上了,還問是哪一個鄭家?”


    禇其昌忙接過了話來:“諸位有所不知,這與鄭家卻不相幹,原是沈家自己就會做的東西,咱們聖上嘉獎的這位桑娘子可不是小戶出身,出自東郡桑氏,與咱們刺史夫人算是同鄉。”


    然後三兩句把黎祁在歙州一帶隻鄭氏有的事與沈烈說了。


    沈烈在州學讀書數月了,對歙州的情況也算是頗為了解了,自是知道鄭氏的,隻從來不覺得自家會和鄭氏有什麽牽扯,所以同窗提的鄭家他一時根本沒往那一處關聯。如今聽禇其昌三言兩語把其中關竅與他說了,他才知同窗說那話的原因,倒也還穩,既不見驚慌,也未見自得,隻笑道:“是嗎,那也是巧了,那你們正好嚐嚐,這東西趁熱吃味道更好些。”


    說著就坐下,招唿大家開席,又說眼下各處糧食都是奇缺,也買不來酒,有宴無酒,招待不周讓大家多擔待擔待。


    他這般平常處之,倒叫在場一眾同窗更高看沈烈幾分,且剛才禇其昌那話裏透出來的東西可耐人尋味了啊。


    他們從前隻知桑氏獻犁得了聖上嘉獎,未曾想這桑氏出身竟也不低,尤其一句與刺史夫人算是同鄉,這話從禇其昌嘴裏說出來,顯見得那桑氏與刺史夫人交情怕是也不差。


    有心細的更是發現沈家這屋裏的牆麵比之他們見過的也不同,格外的白且光滑,似王六和林家子弟一看就門清,獨家的方子,他們兩家的都比不上。


    這天下掌著各種方子最多的是誰?


    世家。


    因為傳承這種東西靠文字、靠書籍,而收藏著最多書籍的其實就是世家。尋常百姓別說接觸書籍,連識字的機會都難有。


    一頓喬遷宴,沈烈這一眾同窗對沈烈,對沈家,對沈家這位如今聲名極盛的桑娘子又都重新做了一次定位。


    沈烈等把客都送走了,才把這事與桑蘿說了。


    桑蘿倒是不怵,豆腐方子在一部分世家手中她是早就知道的,對大世家而言,他們有無數類似這樣的小方子,豆腐方、點心方、胭脂方、香方等等等等,不計其數。


    這和造紙術那樣利益相幹的東西不同,這些小方子更多隻是給他們的生活增色,給家族增底蘊,真正的大世家不會把這個看得特別重,尤其豆腐這樣成本低廉的東西,拿出去經營,那些個大世家怕是還會覺得自跌了身價。百姓裏真有人會做個豆腐,世家還要撲殺了不成?


    不過握著豆腐方子的世家歙州就有一個還是有些出乎桑蘿意料的。


    沈寧是知道她大嫂等入秋黃豆一收成就會把豆腐這營生重新做起來的,因為家裏的山地上今年和果樹套種了大量的黃豆,總不能是自家吃,便就問道:“那咱們家後邊賣豆腐不會把那鄭氏給惹炸了吧?”


    小姑娘現在對世家、庶族之類的也有些概念了。


    沈烈道:“隻等過幾日看鄭家的反應就知道了,到時再做考慮不遲。”


    沈寧一時沒聽明白,沈安為她解惑,道:“今日來的學裏的同窗,有真跟大哥交好的,有關係尋常來捧場的,也有關係挺一般做麵上交際的。”


    主要是他們家,他大嫂近來在歙州風頭實在是盛。


    沈寧意會過來了,眼睛微圓:“大哥是說有人會跟鄭家說這事?”


    “是,不過鄭家未必會有反應。”


    桑蘿看他說得頗有篤定,便看了沈烈一眼。


    沈烈哪會跟她賣關子,道:“一則你如今在歙州的聲望極高,這點小事鄭氏不敢大動幹戈,禦賜的牌坊也不是白立的,聖旨還供在家中,二則,你可知曾刺史原本屬意的州學博士是誰?”


    桑蘿眉微抬:“莫不是鄭家人?”


    “正是鄭家老太爺,有曾刺史夫婦這樣支持辦學的,自也有惜著胸中那點文墨不肯輕授外人的,我聽禇大人說這位鄭老太爺叫長史大人連坐了幾迴的冷板凳,曾刺史黑了臉,直接改聘了林家老爺子。”


    桑蘿想起此前範妃娘與她說的那些,有些明白了,她反應也快,問沈烈:“所以,鄭氏子弟眼下在大齊沒有入仕的?”


    但凡族中有子弟在朝為官,都不會敢這麽明目張膽跟朝廷政令對著來,而已經跟曾刺史對上了,曾刺史一日在歙州任上,鄭氏子弟想要入仕談何容易。


    沈烈眼裏帶了笑,道:“正是,當今任官要麽由聖上指派,要麽是走恩蔭,或由高官、州刺史舉薦,要麽就走科舉,走科舉也得是州刺史推舉才能入京趕考,鄭氏當初拿喬,眼下算是把這一條路給走絕了。所以,皇權一日穩著,鄭氏還想入朝為官的話是絕不會把聖上也得罪了的。”


    那就不是把曾刺史盼走就能翻身的事了。


    ……


    這事被沈烈料中了。


    不過第二日就有人把消息有意無意透給了鄭家,方子是鄭老太太當嫁妝帶進鄭家的,她一向以自己手中的這些小方子為豪,聽得最近在歙州城頗為出名的桑氏手中也有做黎祈的方子,心下自然不爽利了。


    “東郡桑氏,好高的出身嗎?不過是如王家林家之流。”


    心裏已經是窩了火,拱著拱著就想去給那桑蘿找一找不痛快。


    幾十年的老夫妻了,鄭老太太眼風動一動鄭老太爺都知道她琢磨什麽,一旁丫鬟給他捏腿打扇都去不了他心中的煩:“你消停一些,那桑氏不是你想出氣就能出氣的人,且大齊會做黎祁的家族有兩掌之數,你都教訓得過來?”


    “那也不能是個泥腿子會做。你倒說我,你當初若不拒那州學博士,如今大郎他們會這樣憋屈?怎麽著不能弄個長史別駕縣令的當當?輪得著那林家大郎去任了縣令?”


    這話簡直點著了火,朝廷拿到了造紙方子辦造紙廠的事桑蘿不知道,鄭老太爺能不知道?到這一步,他再不想認也得認,他當初那一步就是踏錯了。


    可清楚有什麽用,就曾子騫那家世和性子,當初扇出去的軟巴掌他還能圓轉得迴來?


    因而鄭老太太這埋怨的話正正準準紮在了鄭老太爺的痛腳上,那邊話一落,鄭老太爺就沉了臉,手裏一串佛珠呯一下拍在旁邊幾案上:“你要是想等那曾子騫升了以後大郎他們都出不了頭,你就隻管去動大興莊。”


    他站起身來拂袖就走,那串平日裏拿在手上沒少把玩的佛珠已是斷了線,數十粒佛珠從幾案上滾落,在石地板上呯呯的彈跳著,急雨一樣敲在石板上。


    鄭老太太被嚇得整個人都輕微彈跳了一下,一時訥訥不能言,原本對公公也有怨言的大太太這下也不敢拱火了,忙勸鄭老太太:“娘,這事算了吧,總歸就是多了一家人會做黎祈,也不是什麽大事,那桑氏聖眷正厚,咱犯不上這時候碰上去。”


    鄭大太太這時候還真是想得太美了,豆腐這樣平價又營養的好東西,桑蘿會讓它在歙州隻姓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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