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蘿送出幾步,長隨停下腳步,道:“娘子留步。”


    又一抱拳,這才大步離開。


    ……


    長隨一走,沈寧方才舒出一口氣來,她捧著手中匣子走向桑蘿,見大嫂還望著那人背影,便小聲問道:“大嫂,太原曾氏很厲害嗎?”


    桑蘿點頭,看著手中那卷被展開些許的帛書,喃喃道:“太原曾氏精研《尚書》,在大乾之前幾朝聲望頗高,家族鼎盛時族中三代都有人位列三公。”


    原身是閨閣女子,對朝堂之事,尤其是前幾朝的朝堂之事哪有了解,然太原曾氏,原身還真聽過,是往書房裏送茶點時聽父親與幾位兄長提到的。


    當時原身父親原是想督促幾個兒子用功,以太原曾氏為例,將讀書的好處與幾個兒子分說,其中列舉的精研《尚書》的望族,便是這太原曾氏。桑蘿看到序言內容時,屬於原身的這一段記憶便就浮現了出來。


    她沒想到歙州刺史竟是出自這樣的望族,且會讓人送來這樣一匣子帛書來。


    九卷帛書,應該不是全本,正如那長隨所言,是這位曾大人恰好帶在身邊的幾卷。然縱是如此,在一個大多數人都沒有讀書識字機會的時代,書籍為世家望族收藏,流傳全靠借閱手抄。尋常人家一本《尚書》都難求,更不用說是有注文和疏解的版本了,且今日送來的還是來自太原曾家所贈。


    桑蘿一時隻覺得手中那絹帛沉手得緊。


    也不敢囑沈寧去做,親自收了,在屋裏尋了個妥當處安放。


    她們住的這夯土草屋,桑蘿都怕有老鼠,帛書可不經糟蹋,準備迴山上把羊舍的地基大致劃出來後就用竹簡把九卷帛書都抄一遍。


    第228章 還禮


    桑蘿來到這裏的四年,往年臘月初總有一場雪,武定三年冬的這一場雪卻落得很晚,一直到臘月二十七日入了夜,雪花才飄飄揚揚落了下來。


    沈烈他們一行人就是頂著初下的風雪趕迴大興莊的。


    地麵上絮起薄薄一片白時,襯得天光也就亮了,雖迴得晚,倒是連個火把都沒用打。


    一下子迴來了十幾口,還牽著二十多頭的羊,又是迴到自家莊子裏,可以想見不會是靜悄悄的。


    桑蘿惦著沈烈一行人幾天了,每日裏總等得很晚,今日也是一樣,和沈寧湊在一起抄書至戌時末,仍是未等到人迴來,因天太冷,才剛把腳用熱水泡暖了,準備躺被窩裏去,聽到外邊動靜,尤其是隱約的群羊的叫聲,也不用睡了,重新把鞋襪套起來就奔了出去。


    遠遠挑著東西,又趕著六頭羊過來的,不是沈烈、沈安和沈金是誰?更遠些還能看到陳老漢、陳有田、陳二山。


    莊子裏一陣亂烘烘又帶著喜慶的熱鬧,家家都忙著趕羊挑糧。


    沈家這邊,山裏的羊場該移栽的樹早移栽好了,但羊舍才隻搭好了兩間,還差著兩間,料想著還要再忙個十多日的,家裏原有的五頭羊還沒遷進去,眼下倒是叫剛歸家的這六頭趕上了。


    沈烈挑著好些薯蕷,怕落到雪,都要盡快放柴房去堆好的,隻來得及匆匆和桑蘿打個招唿,沈安和沈金把身上背的糧食也卸下來,也沒敢歇,先緊著要把在路上走了好些天的六頭羊往羊舍裏送。


    桑蘿見兄弟兩個直奔舊羊舍去了,忙把人叫住,張羅著讓沈寧去燒水再做些吃食,自己點了個火把,這才領著趕羊的沈安和沈金往山上去。


    那座山頭見天的走,早踩出了道來,路也熟,沈安和沈金聽說家裏建好新羊舍了,新奇得不行,隻六頭羊咩咩叫著,不知是冷還是到了新地方還有些不安。


    沈金看見雪光映照下的兩間羊舍,嶄新的木屋,草簾蓋得厚厚的,他傻愣愣地問:“大嫂,這是給羊住的?”


    和沈銀沈鐵一模一樣的反應,想到沈鐵奔進羊舍裏轉了好幾圈,就差沒瞧瞧哪裏適合擺張床的模樣,那羨慕巴巴的小表情,桑蘿笑起來:“你不會也羨慕吧?”


    這沈金承認:“比咱現在住的那屋子新。”


    他們現在住的是王家佃戶不知住了多少年的老夯土房了,要論明淨好看,還真不如這嶄新的木羊舍。


    沈安也挺稀奇的,在山裏也養了幾年羊的,桑蘿打著火把走在前頭,讓把母羊往裏牽,他手上就有三頭,跟著牽了羊上去,隻瞧一眼就看出了門道:“這樣建好,冬天不冷,雨天不潮,羊糞還容易掃下去,要幹淨好多。”


    “不過,這兩間羊舍,能養二十多頭羊吧?”


    大嫂的手筆啊,難怪說山地是寶。


    桑蘿道:“是四間,還有兩間沒建成,不過那是羊羔房和病羊隔離房,咱們家母羊多,養起來也快的,到明年就不顯空蕩了。”


    聽著還有這許多門道,沈金眼裏都是新奇,家裏隻養著兩頭羊的他還理解不了為什麽要分得這樣細,追著問了不少,桑蘿也不藏著,沈金感興趣,她也就把自己理解的跟他分說。


    把六頭羊分公母安置好了,從羊舍裏的草料房拿了些幹草給墊在羊床上保暖,又給食槽裏添了些草料,看著幾頭羊進食狀態都還好,冬日天冷,把羊舍門關上,三人才離開山裏。


    迴去自是也不能閑著,沈寧在灶屋裏做吃食,桑蘿在另一口灶上給幾頭羊熬點精料。


    所謂精料,其實就是家裏日常磨豆漿做豆腐時存下來的豆渣,再加些糠麩熬成糊糊,晾得不燙口了送上去,暖暖的吃一頓,羊是最喜歡的。


    比之純吃草料,也提升免疫力,平日裏其他羊是偶爾吃,大多是先緊著揣了崽的母羊和羊羔供給,這六頭羊大冷的天在山裏走了幾天,所以今晚是格外吃一頓好的,比單純喝溫水要滋補。


    沈銀和沈鐵也聽著動靜穿好衣服過來了,幾個娃兒對羊舍那股子熱乎勁兒還沒散,尤其是住進了羊的羊舍,因而這精料熬好,晾得不那麽燙了,兄弟四個就提著那料桶湊一塊兒往山上去了。


    沈家薯蕷是真多,七八百斤,沈烈氣力大,自己沒少挑,各家又都幫著挑了一些,才算是把東西一趟帶了迴來,別家幫忙挑的都堆放在許家屋外的廊簷下,沈烈走了三趟才全搬了迴來,最後一趟拎迴來的還有半扇野豬肉。


    看四個小的樂顛顛提著半桶精料往山上跑,他問桑蘿:“山裏羊舍建好了?”


    “搭好了兩間,小金幾個這會兒正新鮮。”桑蘿應著,目光卻都落在沈烈拎迴來的肉上,上前看了看,道:“路上遇見野豬了?”


    沈烈點頭:“野豬群,二十多頭羊,動靜太大了,好在這趟去的人多,不然這些羊難說能不能全須全尾的護下來,不過東西多,獵了野豬也帶不迴來,所以隻獵了兩頭衝得猛的,其餘逃的由它們逃了,咱們家分了半扇。”


    半扇也很多了,桑蘿瞧著少說有七八十斤。


    “正好明兒給趙大叔和趙四叔把工錢結了,這新鮮的野豬肉要送進城裏換糧也換得起價,下了雪,這幾日活兒也不好做,索性就給七日假,過了正月初三再來。”


    臘月初三上的工,雖未足月,但再有幾天就過年了,正好有新鮮的肉,這會兒先給了,趙家也好過個豐足年。


    ……


    把帶迴來的薯蕷都堆好,蓋好草氈,沈寧煮了幾碗菜泡飯,又燒了兩大釜的水,又招唿喂羊迴來的沈銀迴家也燒水去,三個人熱乎乎吃了,洗了一身風塵,已是夜半了,各迴各屋準備歇下。


    沈烈把之前在村外村和穀底留的鎖頭也帶了迴來,都拿進房裏,準備收進櫃子裏,隻是迴到自己房裏,還沒把鎖頭放好,就發現屋裏多了好些竹簡。


    他自己常讀的那幾卷竹簡不需要翻找就能辨認,隨手拿了一卷新的就著油燈看了看,這一看愣住了。


    “哪來的?”


    桑蘿把小心收著的木匣端出來,道:“你們走了沒幾天,刺史府送來了這一匣子帛書,我擔心帛書損壞,這些日子帶著阿寧各抄了一份。”


    把太原曾氏大致與沈烈說了說。


    沈烈愣怔,一時想起那日刺史來大興莊的情景,握了桑蘿的手道:“我這也是沾了你的光。”


    薯蕷人工種植且產量高,這才引得刺史注意,更大的可能是因為阿蘿說的薯蕷種植之法未藏私,數年前就教了出去。


    夫妻小別十餘日,自少不得溫存,雪夜裏格外冷,沈烈迴來桑蘿倒是睡得暖了。


    一夜好眠,因著外邊下了厚雪,孩子們都興起,早早的莊子裏就有孩子的笑鬧聲了,聽著是打雪仗。這聲音聽著喜興,桑蘿也沒賴床,索性也起來了。


    頭一樁事是讓沈烈掂量著割十斤的鮮肉,去周家借了秤稱了稱,多出半斤,又稱了十斤的熏肉,量了黃豆數了銀錢,黃豆用袋子裝了,錢隻用繩子串好,等著趙大和趙四來上工,桑蘿讓沈烈給趙家兄弟把錢糧和二十斤肉送了過去。


    趙大和趙四提了滿手的東西,人還有點懵:“給七日假?”


    反應過來後哪裏敢要,才幹了二十五天的活,拿一個月的工錢。


    “這使不得,下雪是不大好幹活,我們雪停了來,工錢照幹活的天數算就成。”


    沈烈笑道:“不用,後邊還接著請你們幫工呢,也不是隻給我們做這一個月,也是阿蘿的意思,一年就這麽一迴,年頭忙到年尾,今年算是正經安下家來了,安安生生在家裏歇幾天吧。”


    趙家兄弟一聽這是準備長聘他們了,心下又是高興又是感激,大年關的,沈家夫妻人好,兄弟倆也沒繼續扭捏,各道了幾句吉祥話,又特意跟著到了沈家謝過桑蘿,這才拎著東西頂著風雪歸家,算是給這一年收了個尾。


    桑蘿瞧著那半扇豬肉,少說還有六七十斤,家裏哪吃得完這許多?


    冬天天冷,但這裏到底不是北方,鮮肉也隻下雪這幾日存得住,要說做成臘肉熏肉吧,這些東西她們家也不缺。


    桑蘿看看沈烈:“要不,家裏留個二十斤,其餘的你給刺史府送過去?”


    原本送到東市去換些錢是最好的,現在肉價高,明年想開鋪子,多攢些錢總是沒錯。


    不過前頭才得了那位曾大人贈書,沈烈不在家,刺史府裏也不知有沒有女眷在,有的話她也不認識,自是不方便走動的,除了那一聲謝,一直也沒有丁點兒表示。


    幾十斤野豬肉是不值當什麽,總是個意思,不然收了人家一份重禮就這麽悄沒聲兒的沒有後續,就太失禮了。


    “野豬肉,是不是不太好?”聽桑蘿說了那位刺史的出身,時人有地位的並不愛吃豬肉,沈烈便有些遲疑。


    桑蘿其實昨天也沒敢動這念頭,不過眼下說出來了,心下倒也坦然了,道:“再是多好的出身,你看看現在歙州城裏哪有肉賣?褚大人瞧著都清瘦。吃不吃在他,拿去賞人都行,總歸咱們心意到了就成。”


    其實家裏倒是還有能更體麵些的,比如,羊。


    但眼下是個什麽情況,頭幾年人都危險,何況家禽和牲畜?滿歙州城瞧瞧,除了幾個大家族,誰家保得下雞鴨牛羊這些東西啊?就是州府衙門,給糧種給農具,唯獨牛是提都沒提過。


    活羊,在這個時候意義是不同的,這跟套兔子不一樣,難度高得太多了,且得往深山裏找,出入一趟再加上帶目標的找,一趟怕是半個月就沒了,沈烈又哪裏還有時間去做這個。


    所以桑蘿是真不舍得把羊拿出去給人當菜,還了人情,她自家都不舍得殺。


    沈烈聽桑蘿這樣一說,也豁然了:“也對,真要跟那書的價值比,咱們家也拿不出等價的謝禮來。”


    重要的還是心意。


    第229章 喜脈


    桑蘿的話是沒錯的。


    大齊眼下是真窮,除了鄭王林氏這樣的本地大族,就算是曾家,剛從太原到這歙州任官不久,也並不比其他官員好多少,因為離得太遠,家族的觸手一時根本伸不到這邊來。


    所以沈烈提了四五十斤的肉,說是找曾大人身邊的長隨,哪怕叫不出那長隨姓甚名誰呢,說是之前給他送過書的,請人幫忙打聽打聽,刺史府後門的守門老丈還真就幫他給問到了。


    那長隨對沈烈印象深刻,知道主子對沈家觀感不錯,聽是來送謝禮的,讓他稍等一等,往前衙去給遞了句話。


    曾刺史每日裏忙得腳打後腦勺,恨不能一個人當兩個人用,當日去大興莊看過薯蕷,隨口交待過一句送書之後,轉頭就把人拋到腦後了,並沒太當一迴事記著。過了這許久,忽然聽得送了幾十斤的野豬肉作謝禮來了,也是挑了挑眉。


    他也不客氣,讓長隨收下了,倒沒給自己留著,四五十斤的肉,讓長隨給底下的差吏們都給分了分。


    官員日子過得還算好,差吏是真指靠著朝廷當月俸發的一點糧食養家糊口,肉什麽的,哪有法子弄到?這倒也好,臨近年關,也算沾著了油水。


    至於見一見沈烈,那不存在的,他事務繁忙,哪有那個功夫,沈烈自己也沒存那心思,隻為全個禮數,東西給了那長隨就告辭離開了。


    桑蘿知道東西順利送了出去,心下微鬆,有能力還這個情份前,心裏不用再壓著一樁事了。


    一場雪下來,屋簷的草簾下結了冰淩,沈鐵這幫孩子添了個新零食,大冷的天,掰了那冰淩放嘴裏吃得嘎嘎有味兒。


    桑蘿看得抖了抖,然後想起了被她給遺忘在山溪裏的四捆樹皮。


    算算日子,也泡了兩個月了,也不知溪麵會不會結上冰,忙摸進了山裏把那些樹皮給撈了出來。


    在流水中浸了兩個月的樹皮,比之隻浸了一個月的,顏色明顯要淺得多了,桑蘿覺得看到了希望。


    自然,眼下造紙是不可能造紙的,有褚其昌撞上門那一迴,院子沒修出來之前桑蘿是半點不敢在家裏瞎折騰的了,不過想起織布用的苧麻想要麻絲顏色夠白,有一道頂要緊的功夫,日曬和淋水,且幹濕的度還得精細把控好,淋水不及時曬得過幹顏色會花。


    桑蘿瞧瞧手裏的四捆樹皮,準備兩兩試試,兩份做了基本處理後按麻絲淋曬的方法處理,兩份搗碎後用個籃子吊在屋後的樹上日上雨淋,再做對比。


    臘月二十八這天,桑蘿全副心思就全著落在了這裏,至臘月二十九方開始打年糕,蒸棗泥糕,備著過年。


    ……


    大興莊的這個年算不上團圓,盧家兄弟去接長房還沒迴,陳大山幾人也在山中未歸,但大年初二,莊子裏卻是添丁進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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