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想起從前吃不上飯的時候了。


    許文茵不知道沈寧家裏還有吃不上飯的時候,不過她聽爹和大哥他們說起北邊災荒戰亂的時候聽到過,說是餓死的人很多,好多人由民變匪也是因為餓得活不下去了。


    她點頭:“我都知道的,就是一時還不習慣,再適應一段時間應該就好了。”


    沈寧看她麵色好些了,笑起來,繼續吃飯,倒是許文茵,頭一迴吃紫雲英,隻要腦子裏不亂想,吃得還怪香。沒吃過的野菜嘛,還是自己撿的,格外好吃一些。


    午飯過後,沈烈他們就得走了。


    他看看這山穀,除了蛇防不了,兩個入口一封,其他野獸倒是進不來,與桑蘿道:“我們這一趟得先去跟許掌櫃碰頭,把許家的糧食先運到第一藏糧點去,不然後邊外麵要是太亂的話,許掌櫃他們想安全送糧到約定的地點怕是都不容易,所以這一趟不一定走多久,看許家備的糧食多少,是一趟能挑完還是得運兩趟,十一二天或是十三四天都有可能。”


    這還是他們這些青壯走,比之帶上老弱婦孺,已經快得太多,青壯們一起出動,餘下的糧食少說也還得走兩三趟的,要是許家的糧食多,四趟也未可知。


    又囑咐:“你們在這邊自己小心些,驚蟄過了,蛇蟲都出洞,夜裏睡的話山洞的門關好,防蛇的藥粉也別忘了在山洞口撒上,活動的話,盡量在山穀內圍。”


    桑蘿點頭:“行,不用擔心我們,你們自己小心才是,不止防野獸,這一征兵征糧,山裏怕是也藏了些人了,注意著些,別叫人盯上墜在後頭了。”


    沈烈笑笑點頭,把桑蘿給他備的水和吃食拿上,又讓沈安和沈寧要乖,轉身招唿著眾人走了,自然,一起走的也包括身手並不那麽敏捷的魏清和。


    這一迴,山穀入口處的石頭沈烈封了兩道,靠內圍封了一道,走到夾道口外圍,一行人也去找了大小合適,和山體石質相同的石頭仔仔細細的填了,連縫隙也用泥砂糊上,這才算完。


    兩重封堵,聲音要想傳出去更不容易了。


    等人都走了,桑蘿她們也沒歇著,鋤頭被男人們當武器帶走了一小半,婦人們扛上還留在這邊的農具,鋤頭,小尖鋤,鐮刀,拿什麽的都有,唿啦啦一群就全往山穀內側除草去了。


    栓柱跟著挑糧的隊伍走了,但像鐵柱,陳二山這樣大的孩子這趟都留了下來,再帶上一群小的,十七個孩子的戰鬥力也不容小覤,論起挖草拔草割草這種事情,做起來可不比大人慢多少。


    十個大人,十七個孩子,有鋤頭的連根挖,有鐮刀的齊根割,兩樣都沒有的,那直接用拔的,桑蘿選的最茂盛的那一棵樹下那一塊地,並不是開著耕種,隻是簡單把草處理了,不能藏蛇就行,不過一個時辰就幹完了。


    孩子們挺樂嗬,至於大人,要商量的就是另一樁事了。


    農事!


    驚蟄一過,耕地不歇,而他們這會兒,驚蟄已經過去半個月了,望眼山穀中,還是滿地的雜草,要想不誤農時,留給各家開地的時間很緊。


    陳老太太和盧老太太都是種地的一把好手,周村正媳婦和甘氏也不差,都是當家的,這些事情門兒清,大夥兒湊在一處一商量,先看土質。


    山穀裏挨著鋤出來的小道看了一圈,土質是沒得說的,這地兒經年累月的也沒人進來,落葉年複一年爛在地上,都化作了泥,挖一把捏一捏,都是濕潤的黑土,比他們在十裏村的地還好。


    唯一一點,這地界石頭多,太多,土也就薄,有的石頭被泥掩住了,有的石頭高,高出土外,開荒的話光是要清理深紮的草根和這些個石頭就夠嗆,而且土薄的話,長草是夠了,要種稻,那還差著些,後邊還得想辦法從外邊再搗騰些土進來才成。


    去年家裏才開過點兒荒地的桑蘿,一看這個就知道是大工程了。


    甘氏問幾位老太太:“這地怎麽開?”


    這問話,當然不是字麵意思,而是地怎麽分,且後邊是大家一起開,還是各家開各家的?


    陳老太太看看,咬咬牙:“一起開,開完再分!”


    總就是這麽點地,說實話,用來種菜她都不舍得,這些全得先開出來,趕著種糧!


    這會兒各家的主要勞力都還在外邊挑糧呢,哪還能分什麽你我,先齊心一起幹才是正理。


    大家也都讚成,就連一向最計較的王春娘這會兒也半聲不敢吱。


    開荒的事情,孩子們自然也是一起參與的,這比清出樹下那一片地要難,因為草根和石頭都不能留,有農具的大人在前邊開地,孩子們在後邊各找稱手的家夥刨石頭,有草根殘留的,順帶手把草根也刨幹淨。


    許家表兄妹三個還是頭一迴幹這種事,不過也知道這地對大家都很重要,而且開出來的地以後也會有他們家一份,挽起袖子跟著村裏的孩子們學著,照樣幹得吭哧吭哧的,也不吭一聲苦,一天下來,等迴到大山洞裏,一個個的手痛腰酸,全趴下了。


    晚上蒸了白米飯,把下午清出來的野菜炒出兩大陶盆來,又割了之前路上獵到的肉做的臘肉,切了片,用地裏找出來的野蒜炒了。


    菜還在釜裏呢,已經香得一群孩子口水直咽,褥子上都躺不住了,手腳腰腿也不酸疼了,都往山洞口子上放著菜的那個木架子邊湊。


    也不知道是誰,肚子裏明顯的咕嚕了一聲。


    桑蘿尋聲看去,好幾個娃都揉著肚子。


    她有些想笑,活兒確實是重,這會兒可不就都得餓了嘛,也不讓幹站著了,張羅著去洗手準備吃飯。


    許老太太聞著這野蒜炒肉,也被香得不行,天知道,吃了九天的幹糧了,路上雖然偶爾也能做點熱食或者烤點肉吃,哪有這有釜有灶有調料做出來的香呀,何況野蒜這東西,聞一聞都開胃。


    她想到一樁事,問桑蘿:“咱們往後在這裏邊做飯菜,這香味不能傳出去吧?”


    桑蘿往上看,搖頭:“應該不會,咱們這山穀夠深,又狹長,山體兩側樹木還多,沒等飄上去就該散了。”


    氣味的傳播靠空氣的流動,也會被障礙物阻格,樹木吸附,而雲穀之中各種條件都是很好的保護色。


    許老太太往上看看,也覺得周邊山峰實在是高,桑蘿說得在理,得,這一下連最後一點顧慮都沒了,樂樂嗬嗬開飯!


    幹一整個下午的體力活,再來三陶盆好菜,素菜鮮,野蒜炒臘肉香,別說桑蘿他們和村裏十幾個娃了,就連許家老少四個平時胃口小的,這會兒也吭哧吭哧造了一大海碗。


    嘖!


    要不是還記著這是避難呢,糧食雖存了,但不知道要在山裏躲多久,能省點得省點,加之晚食不好吃太撐,在場有一個算一個,誰不想再來一碗呀!


    第131章 互有托付


    晚飯後燒熱水輪著簡單擦洗,山洞內外各用石塊壘了個火堆,權作照明用,誰要擦洗,把山洞門合上,大家避出去給騰地方就是。


    在路上走了九天呀,這要不是剛開春,天氣還冷著,身上得餿。


    等到洗漱好,換上幹淨衣裳,已經是戌時末了,把洞外的火堆滅了,洞口細細撒上藥粉,山洞簡易木門一關,就算是安全了。


    鑒於白天才發現了蛇,大家都有點兒陰影,就著火光,陳老太太、盧老太太和周村正媳婦還從自家帶的家夥什裏翻出了油燈點了起來,一幫子人把山洞裏裏外外上上下下全查了個遍,包括堆了糧的貨架上上下下都仔細查過,確定沒有在她們沒注意到的時候有蛇進過山洞,這才吹滅了油燈,由著那火堆的一點殘火燃著,各家安排著在自家的地鋪上睡下。


    也沒有躺下就睡著,第一天到這裏呢,少不得都有惦念的人,親家啊,爹娘啊,兄弟啊,自然,這惦念也隻自家人湊在一塊說上幾句。


    沈安和沈寧也有惦記的人,和桑蘿小聲說起來,桑蘿揉了揉兩小孩腦袋:“安心,你們家原也是逃難到淮南道落戶到十裏村的,你看,你們爺奶爹娘和二伯都沒了,你們三叔三嬸是不是還活得好好的?”


    運道是一迴事,有些人,趨利避害,或者說,慫、壞,或許還有一些別的她想象不出來、沒辦法懂的原因,總歸幸存了下來,你也不能說不是一種本事。


    聽起來是有那麽點道理,不過沈安道:“那時候有爹娘爺奶我爹娘和二伯二伯娘出頭呢,他們可以躲後邊,現在有誰呀,難道讓小金出頭?”


    還挺機靈,桑蘿撲哧一聲笑出來,說:“悄悄告訴你們,之前許掌櫃不是跟我們一起走了一程嗎?你大哥後來送出挺遠,記不記得?”


    沈安和沈寧自然記得,聽大嫂提起這一茬,沈安細想了想,想起那時大哥好像還給許掌櫃作了個揖禮?


    當時沒細想,現在聽大嫂說起這一茬,自然就想得多了些,沈安眼睛亮了亮:“大嫂你是說?”


    他不大敢信,一時沒敢說出來。


    桑蘿笑笑:“就是你想的那樣,能力範圍內會留心一些,所以安心點兒,小金跟你們不一樣,他是你們三叔三嬸的兒子,有句老話叫虎毒不食子,雖然不絕對,但大多數人對自己的骨肉還是疼惜的,他們窩在十裏村,隻要不是亂匪衝進村裏,吃喝的事自然有大人想辦法,而亂匪進村,你想想你大哥給小金備的退路,藏也能藏好些時候了。”


    沈安可安心太多了,在他眼裏,許掌櫃是頂能耐的。


    沈寧還有些沒明白,問沈安,沈安附耳說了自己的猜測,沈寧也拍拍胸脯,湊到隔壁床許文茵那兒,就給了她一個熊抱。


    許文茵一臉莫名,沈寧彎著眼笑:“我以後一定對你好!特別特別好!”


    許老太太倒是知道一些的,那天送兒子走,她也一同過去的,沈烈托付了些什麽,老太太清清楚楚,原是她自家兒子怕她們在山中,往後外邊亂了,失去聯絡,主動和沈烈約定的在取糧點某個地方藏傳遞消息的竹簡,才有後邊沈烈請他在不影響自身安危的情況下幫忙留心十裏村幾位堂弟妹情況的事情。


    她笑笑,摸摸孫女腦袋:“行了,累了一天,明天也得早起幹活,都睡覺。”


    又衝沈寧笑:“阿寧也睡吧,正好和文茵挨著。”


    沈寧樂嗬嗬應了,兩家褥子原是緊挨著的,無它,也是怕有蟲,能不留縫隙盡量不留縫隙。


    許文茵也不是頭一天睡山洞了,雖怕有蟲,但也沒有別的選擇,而且確實太累了,兩個小姑娘靠一處躺下來,各蓋著自家的被子,說上幾句悄悄話就閉眼睡覺了。


    王雲崢和許文博睡另一邊,原本還想去摸自己帶來的書,就著火光看一會兒的,才解包袱,被老太太看到了:“雲崢也睡,這火光看書傷眼,用功不在這一會兒,你明天早些起來再讀也是一樣。”


    王雲崢對許老太太這位姨祖母還是很敬重的,忙應下,把包袱又好好係上了,隻是坐在那裏,閉著眼睛嘴唇微動,默默背書。


    沈安原本是想看看王雲崢有什麽書的,一見此,知道今兒晚上是看不著了,也跟著悄聲默背起《千字文》來。


    夜色靜謐,漸漸隻有蟲鳴和柴火燃燒時偶爾響起的劈啪聲,間雜著或深或淺,或輕或重的鼾聲。


    火堆終於也寂滅,山洞裏完全暗了下來,不知過去多久,又於唿吸起伏間迎來了黎明。


    ……


    雲穀中開荒如火如荼,二月十五,距十裏村數十裏的深山之中,沈烈一行人也和等在約定山洞的許掌櫃一行人碰上了頭。


    許家備的糧食比另五家的任何一家人都多,足足四十石!


    一部分是當初幫桑蘿她們買糧時就順手給自家囤的,一部分是後邊接著囤的,許掌櫃自己留了一些,大部分都帶著家仆和酒樓裏的心腹分次運到了這邊來。


    至於歙州那邊,早在糧食漲價之前就跟著東家買了夠吃幾年的糧藏妥了。


    “三十石勞你們替我挑迴去,交給我母親,另外十石,贈於你們每家各兩石,往後許某家小在山中,就要托諸位關照了。”


    從天砸下兩石糧,五家人都愣了愣,而後下意識就退了半步,一迭聲的推辭,誰也不肯受。


    糧食誰都愛,尤其這亂世之中,可也就是這亂世之中,糧食實在太貴了。


    無功不受祿,許掌櫃已經幫他們很多,帶上他家小,稍加照應,份屬應該,哪裏敢受這樣重的禮。


    何況各家的糧省著吃能撐不短的時間,那山穀裏他們瞧了,也能種,清苦些日子就能過下去,哪裏肯受這天價的糧食?


    沈烈也搖頭:“許掌櫃,您幫我們的夠多的了,實不必如此,這些糧食我們幫著送過去,都交到老太太手中。”


    看許掌櫃還要說什麽,周村正忙截住他話頭,道:“許掌櫃,這東西我們真不能要,而且各家糧食雖不算多,但省著些吃撐個兩三年無礙,我們找的那地兒還能種些,真不必如此,說句實在的,真要是到了食不裹腹的時候,屆時必不推辭,若那時老太太手中糧食還算富餘,我們腆著臉再找老太太借上些許。”


    跟來的一行人都點頭。


    許掌櫃心說,真要是要到那個份上,這世道得亂多少年啊,照現在得到的消息來看,可能性不高,他看著眾人,搖頭苦笑:“總要叫我盡一份心意。”


    陳老漢擺手:“這樣說就外道了,您要這樣見外,我們才不自在。”


    鄉下人樸實,既然決定帶上許家,那就當自己人處著了,所謂照拂,無非是現在幫著挑點糧,以後農事上教一教,這能是多大事?怎肯要人這個好處。


    陳老漢那一句話出,盧老漢就道:“就是,你要這樣,這糧我們還不敢幫著挑。”


    許掌櫃哭笑不得,照著兩位年齡明顯比他大的老漢各作了個揖,道:“好,好,聽老丈教誨,那就先挑過去,後邊要是真有糧食不湊手的,也別為難,再與我母親商量。”


    他們一家五口,照他娘和孩子們的食量,嗯,就算孩子們再大兩年,食量照成人的算,不需太省著吃,這四十石糧也夠吃個五年的了,要借出一些還真沒問題。


    糧食的事說定,許掌櫃又拉著幾人往山洞更裏邊一些去,一邊走一邊道:“糧食你們不受,這兩樣你們可莫推辭。”


    大家還沒看到是什麽,就隱約聽到了一整片的嘰嘰嘰咿咿咿咿。


    都是農家漢子,都不需要看,已經知道是什麽了,這一下子全都兩眼放光。


    許掌櫃見此,笑了起來:“我上次看你們有挑著活雞活鴨走,隻沒有公雞,尋思著你們那地兒應該也能養些雞鴨,就幫著諸位準備了些剛抱窩出來的雞苗鴨苗,一路小心照料著,想來也能活,各家分一分,往後孩子們也能吃到點雞蛋鴨蛋什麽的,托懂行的人細選過,雞苗裏大部分是母雞,真要有一兩隻沒認對的,開叫前燉了也就是了。”


    考慮得不可謂不仔細了。


    還別說,這些雞母鴨苗的各家還真肯受,一則不算貴,二則,確實提升生活質量啊,他們這些人走得匆忙,根本還沒來得及準備活雞活鴨呢,一時紛紛道謝。


    原以為許掌櫃說的兩樣就是指雞和鴨了,結果許掌櫃把旁邊一對挑筐打開蓋子,裏邊滿滿當當,全是包好的各種藥:“這兩筐,一筐勞煩給我母親送去,另一筐還是送給各位,希望都用不上,但是山裏也沒大夫,有備無患,存個安心。”


    這一樣,實實在在送到幾家人的心巴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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