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能用的東西藏起來。”


    所謂能用的東西,太大的那小地洞裏肯定藏不了,最後找到的是一個破瓦罐,你道是哪個,沈安沈寧分家時用來做飯的那一個。


    雖然破點兒,但能用啊,不管是當鍋還是存水,都是頂好的。


    沈銀也靈光,自家大哥家裏轉了一圈,又想起另幾家,趁著村裏人的心思還沒轉到這裏,他們先去找找。


    罐子壇子什麽的,甚至碗筷都叫兄弟倆個找到了好幾副,哥兒倆都當寶貝,全收了起來,搗騰進那地洞裏了。


    沈銀什麽委屈都沒了,小孩子還不知道危險,隻覺得這個秘密寶地可太棒了,喜歡得不得了。


    ……


    相比十裏村的人心浮動,藏糧點的山洞裏,沈烈一行人雖有忐忑,勝在齊心,哪怕是臨時加進來的許家人也並不太拖後腿。


    三個小孩兒裏,大的那個沉默,能吃得苦頭,一路並不怎麽出聲,稍小的那兩個想來從沒進過深山老林,又或是惦記爹娘兄長,許掌櫃要走時最小的那個還哭了起來,不過也隻那會兒,許掌櫃和老太太好言勸了幾迴,也就好了。


    這會兒眾人吃了點幹糧,沈烈就張羅著讓大家休息。


    一路行來,挑著東西走了一天半,大家其實都累得夠嗆,況且一連兩夜也沒能真的休息過。第一夜忙著收拾,夜半就走了,第二夜倒是找了個山洞,點了兩堆火,又撒了防蛇的藥粉,還有男人守夜,但時不時能聽到狼嚎獸吼,還真沒誰能睡得著。


    一路強撐到第一藏糧點的。


    盧老漢他們最近常走這一程,也知道頭一


    遭就沒有能歇好的,和施大郎一起守在山洞裏側留心外邊動靜,讓沈烈眾人安生休息。


    山洞裏有盧老漢他們之前割迴來的幹草,各家分一分,一家占一小塊兒地方,連著鋪了好幾張席子褥子,一家一張,瞧著就是一張大通鋪,擠擠挨挨歇下,人口多的,一張褥子睡不下,就隻能半坐半靠休息了,畢竟山洞算不得太大,還藏了糧。


    桑蘿一家四口也鋪了一張,兩小隻一倒上去,腳趾頭都不想再動彈一下了,腿和腳,疼得是讓人要瘋,這還虧得是天天負重翻山習慣了,不然隻怕要哭出來。


    桑蘿才這麽想著,就聽到旁邊傳來幾聲低低的啜泣,桑蘿看去,是許家那小姑娘,腿疼得直掉眼淚。


    各家太小的那幾個沒鍛煉過的其實都差不多,施家的三牛、巧兒,盧家的石頭、阿戌,陳家的小丫兒,也就比許家兩個孩子強點兒了,聽到許家那小姑娘哭腿疼,才跟著掉金豆。


    桑蘿見了,有心去燒點熱水讓大家用布巾熱敷一下,奈何她自己也沒好到哪去,不坐下還好,坐下後那酸痛,放大十倍有沒有?


    隻能招唿沈烈,讓沈烈去燒點熱水。


    這麽多人,也就沈烈和盧二沒事人一樣,想來那兩三年走慣了已經。


    沈烈點頭應了,轉身就出去提水,山洞裏倒是有存水,卻不多,剛才熱東西吃時就用得差不多了。


    等到把水燒好,喚了各家端陶盆來取水,用布巾浸在熱水裏擰了,給孩子們把腿和腳都敷一敷,自己端了一盆給桑蘿送去。


    桑蘿早翻了幾條布巾出來,待浸下去要拿上來擰,被沈烈叫住:“太燙了,我來。”


    六塊布巾,桑蘿和兩個小的一人兩張,沈安和沈寧還小,沒什麽,桑蘿自己背過身去用被子蓋了蓋,在被窩裏挽起褲腿熱敷。


    沈烈有些臉熱,尤其給桑蘿再擰毛巾時,耳根子都快燒起來了。


    熱敷是真管用,敷過幾輪,孩子們都不哭了,就是許家那小姑娘也都收了聲,特別小的幾個,敷著敷著直接睡著了。


    山洞裏能聽到淺淺的唿吸聲和小小的鼾聲。


    桑蘿眼皮也發沉了,看沈烈倒了水晾了布巾就往一邊草堆坐,指指沈安和沈寧:“把他們往中間抱抱,你也兩天沒合眼了,躺下睡會兒,晚上還指著你守夜呢。”


    林子裏入夜後才是最危險的。


    沈烈微怔,桑蘿已經自己躺下睡了。


    他看著那一被一褥,耳根更熱,不過確實兩天沒睡了,後麵這一路還行打迭起精神護好她們,依言把弟弟妹妹往褥子中間放好,自己留了極窄的一個位置,側躺著睡下。


    桑蘿聽著動靜,唇角揚了揚,這一迴真睡了,沉進了黑甜鄉。


    ……


    二月初四,沈三摸了李氏的鑰匙,終於拿了他自家家傳的金鐲子去縣裏找當鋪了。


    當然,是和村裏幾個人結伴進縣,進了縣裏後分頭行事,再相約一起迴村。


    而在第一藏糧點山洞裏歇了半天加一夜的眾人,於這天上午等來了陳大山一行挑糧的人,等人都近了,眾人才驚覺,其中好幾個人身上都掛了彩。


    周二郎、周三郎、陳有田和周家二兒媳,其中周家二兒媳麵色慘白,看著實在不太好。


    沈烈臉色有些沉,問陳大山:“碰上什麽了?”


    陳大山也後怕:“狼,幸好隻是四隻,要是碰上大群的,就不隻是掛彩了,周二嫂腿上被咬住了,萬幸穿得夠厚,大家又救得及時。”


    眾人聽得都是倒吸涼氣。


    周村正夫妻倆已經急急去看兒媳情況了:“阿芸,怎樣,傷著哪了,上藥了嗎?”


    王芸搖頭:“還好,已經上過藥了,我就是嚇得,倒是大家為了救我,多多少少都受了些傷。”


    王芸說著還好,其實還是心悸,手都打顫,她也學了爬樹,但關鍵時候被嚇懵住了,反應慢了一瞬,要不是陳大山眼疾手快拽了她一把,她就不是被咬住腳,而是被狼撲倒了,那時咬的怕就是喉嚨。


    大家聽說她沒事,才都鬆了一口氣,又覺得後怕。


    沈烈讓眾人都迴山洞裏,他和陳大山、盧二郎幾個處理獵物。


    狼隻被獵殺了三隻,還剩一隻跑了。


    陳大山麵色發沉:“這東西記仇,咱們後麵得加小心了,被它尾隨上,猛不丁躥出來傷人,防都防不住,更怕昨夜裏隻是出來了幾隻,要是還有同伴,怕是不好應付。”


    隻他們四人還好,可這山洞裏現在多少老弱婦孺?


    ~


    歇了兩個多時辰,留了受輕傷的幾人和陳老漢、盧老漢施大郎一起留守守糧,狼皮狼肉也留著他們處理,也是休息養傷,謹防傷勢惡化,年輕青壯重整隊伍,又再出發了。


    這一趟帶的人多,被褥之類的物什也少不得,為了安全,糧沒帶太多,他和陳大山盧二郎三個山林裏走的這一趟都往裏去,主要目的,把老弱婦孺先安全送進山安頓,不求速度隻求一個穩字。


    再出發時,沈烈比在外圍謹慎了太多,人太容易被獸類攻擊了,帶人比運糧的難度高了太多,他在前,陳大山在後,盧二郎和施二郎帶著其他青壯分守兩側,雖挑著擔,但人人武器或在手上,或在背上,或在隨手可觸之處。


    一路上除了腳步聲,連說話的聲音都沒有,全豎著耳朵留心山林灌木草叢的動靜。


    就連孩子們,因為家什留了部分在藏糧點,減了負,也個個都是弓在手。


    為安全計,夜裏也不再住山洞,提前一兩個時辰就停下,在高樹上搭簡易樹屋,婦人孩子入夜前一律上樹屋上去。


    如此行程雖慢,但確實安全,第一夜遇上豺群就因自保能力弱的婦人孩子都在樹屋裏,沈烈一群人沒有後顧之憂,婦人孩子還能在樹屋上用彈弓弓箭遠程助攻一下,以魏清和輕傷完勝。


    嗯,這輕傷,被豺狗撲摔的。


    二十一歲的青壯,竟連十五歲的拴柱都不如啊,全靠樹屋上眾人援助,下方沈烈相救得夠快。


    已經和各家混得還算熟的許老太太一眼瞧出眾人想法,尷尬解釋:“清和是讀書人,靈敏和氣力是差些。”


    “讀書人啊!!!”


    那沒事了,幾家人最佩服就是讀書人,瞧我們阿蘿,多厲害!


    ~


    二月初六,募兵官進十裏村時,周裏正發現村裏又跑了一家,不,半家,那家原是壓著讓老二去服役,結果初五夜裏,老二小倆口一起跑了。三房哭天搶地,但再哭,那家老三也叫官兵搡走了。


    而沈三,心痛得眼角直抽抽,把藏了近十年的金鐲當來的十兩銀子加家裏攢的五兩銀子一起,交給了裏正和募兵官,免了服役。


    李氏衝出來就要搶迴銀子,奈何沈三會讓?夫妻倆在院子裏就撕打了起來,打得那叫一個狠,抓頭發拽耳朵,嘴巴咬爪子撓,那真是往瘋裏幹!


    周裏正和募兵官哪管這些,收了銀子,把名單上沈三的名字一劃,便往下一家。


    沈甜嚇得嚎啕大哭,沈鐵眼淚也出來了,沈金沈銀一個忙著哄弟弟,一個忙著哄妹妹。


    募兵官在村裏走了一圈,村子裏是一片哀嚎,走到哪裏都是哭聲罵聲吵架聲,沈家倒也不顯。


    ~


    二月初十,收稅的胥吏又進了村,村民們有嚷著不肯提前交明年租稅的,周裏正連威帶嚇,再有衙役在旁,最後不是在曬場交糧,是一家家進屋搬糧。


    嗯,搬?


    是搶!


    收糧胥吏所過之處,舉家皆嚎啕。


    沈家三房,李氏抱著糧袋不肯放,被胥吏強行拖開,李氏氣極,一頭就撞向了那胥吏的肚子,屋裏人仰馬翻,李氏也挨了胥吏十幾記長鞭,這一迴不說沈甜沈鐵,就連沈金沈銀也嚇得大哭了起來,全都撲了過去,胥吏見幾個孩子往那瘋婦身上擋,又有周裏正幫忙拉勸,已抽了十幾鞭,算解氣了,且後邊還要收糧,這才罷手。


    而沈烈眾人,把四天的路程生生走到了第七天,也終於到達避居地入口。看著眼前高聳入雲端,根本看不到峰頂形貌的高峰,等沈烈彎彎繞繞好長一段,把眾人領到那狹長,不細找根本發現不了,有些位置連人都需側身才能進的夾道時,六家人見入口這樣隱蔽,清楚這意味著什麽的大人,激動得心都顫!


    第126章 雲穀


    隱蔽,太隱蔽了!


    如果不是沈烈精準把他們領過來,告訴他們入口就是這兒了。


    除非站到眼前正對著,在其他任何角度看來都看不到這裏有一處石縫。


    而站在那入口正麵,也不會想太多,乍一看真就隻是幾塊山石間的石縫,似沈烈這樣的身量,要往裏擠的話還得側著身才行,而再往裏的話,一眼看去是石塊了。


    是的,視覺上看,再往裏就是石頭了,不鑽進去不會知道還能拐一道彎向內,沈烈和陳大山當日是為了躲那隻黑熊才往石縫裏藏,這才發現再往裏去別有天地的。


    如果說大人看到的是隱蔽和安全,孩子們驚歎的就是眼前高峰峰尖入雲的神秘壯美了,目光甚至都還沒舍得給到那個入口。


    十裏村也在山裏,可和這深山之中是完全不同的,自打逃進內圍之後,這裏的山中景色簡直刷新了孩子們對山的認識。


    山峰比外邊高得多險得多不說,入眼不管哪一處,滿目都是綠,那是真正沒有人蹤才養得出來的滿綠。


    長風過境,群山綠濤起伏,葉濤陣陣,又有蟲鳴鳥雀歡語,這樣的景致在深入內圍這一路過來並不少見,可那時他們緊張,防備著猛獸,防備著蟲蛇,防備著許是突然就會來的一場山雨。


    可現在,這是他們以後住的地方了呀。


    再聽,再看,再聞這裏草木的氣息,感受到的就又是另一番心境了,像無意間深入一處秘境,新奇、稀罕得不得了。


    孩子們無一例外的,都把頭高高仰起看峰頂,小小的臉上全是驚歎。


    “好高啊!”


    “高過雲了,是不是爬上去就到天上了?”


    “好漂亮!天上什麽樣?有神仙住著嗎?”


    沈寧拽拽自家大哥:“大哥,你上到過山頂嗎?真的到天上了嗎?”


    桑蘿聽彎了眉眼,沈烈笑:“上去過,到沒到天上,以後帶你上去,你自己看看。”


    一聽能上山,一群小孩子頓時嘰嘰喳喳興奮起來。


    許家表兄妹三個也仰著頭,許茵一手捏著許老太太的衣裳,仰頭看著那峰那雲,聽著耳邊歡愉又充滿活潑生氣的鳥語聲,語聲中都帶了點兒如夢似幻不真實的感覺。


    “祖母,我們到了嗎?以後住在這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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