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要護著大家走,真正有戰力的其實就是沈烈、盧二郎,再帶一個盧三郎,婦人和半大少年們這些日子也沒少習練,關鍵時候不拖後腿是能做到的,所以連夜動身也不是不行。


    大家心裏其實有數,差的就是主心骨的一句話,沈烈這樣說了,各家人也就都點頭,不一會兒就全散了。


    盧家兄弟迴後院削竹箭,沈烈和桑蘿帶著沈安沈安兩個小的把外院院門從裏邊一閂,直接開始收拾家當。


    家裏能帶走的東西都讓盧家人挑走了,眼下要收拾的不過是日常常用的物件,最值錢的大概就是剩下的一些糧食和針線布料、被褥枕頭了,再就是灶屋裏留的一些油鹽醬醋、陶釜飯甑之類的東西和幾個木桶。


    這時候就考驗打包的本事了,具體分到四個人身上,沈烈和桑蘿各用挑的,沈安和沈寧背個背簍,舍掉一些實在帶不走的東西,倒也差不離。


    “大嫂,咱們養的雞鴨鵝怎麽辦?”


    大鵝看家是好手,再說雞都會下蛋了,鴨再養養也能下蛋了,過年都沒舍得殺過一隻,這會兒要匆匆逃難去了,沈寧想到自己一手養的那幾雞鴨,心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桑蘿早問過沈烈峽穀那邊的情況,此時隻能搖頭,道:“鵝和公雞得殺了,叫起來太響,咱們是避禍,雖然那麽深的地方不一定有人會進去,但保險起見還是別養這個,母雞和鴨可以養著,能吃蛋。”


    圍著幾座峽穀的山極高,山體也大,隻要不是公雞打鳴和鵝叫那麽大的動靜,隻養母雞和鴨的話,隨它怎麽叫,哪怕是站在山頂上都絕對聽不到。


    沈寧也知事,聽大嫂這樣說也知道三隻鵝和那隻公雞是保不住了,抹了抹眼去燒水。


    桑蘿也不難為她,殺四隻雞和鵝,不好在院外,就和沈烈一起挪到了後院去解決。


    沈烈幹著活,有幾分神思不屬,桑蘿垂了垂眸,也知道他怕是想到沈金兄弟幾個了,歎氣:“有什麽要交待的再出去交待幾句吧,隻注意別說漏了,別最後關頭叫你三叔三嬸給我們壞了事。”


    沈烈有些尷尬,點了點頭:“那我出去一趟。”


    把沈安叫上了。


    ……


    沈金聽到外邊布穀鳥叫了三聲,找機會摸出院外鑽到山裏的時候,不止看到沈安,還看到自家大堂哥了。


    沈金兩眼一亮:“大哥!”


    他現在特別特別崇拜自己大堂哥,恨不得天天做小尾巴跟在後邊。


    沈烈神色有些複雜:“小安說你家裏又在吵,這又是吵什麽?”


    他其實有些猜想,又要服兵役了,這迴沒他這個便宜冤大頭去替,不知他那三叔要出什麽招了。


    沈金神色一僵,而後訕訕,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


    到底被沈烈帶在身邊教了這麽長時間,聽沈烈問了,沈金也沒瞞著,默了默就道:“說是要服兵役,我爹好像要把一對什麽金鐲子當了交錢代役,但我娘不同意,說家裏萬一有事,或是缺糧了,這東西能換糧。”


    金鐲子,沈烈臉上露出些許譏誚。


    沈三是賺不來什麽金鐲子的,而沈烈知道的,當年奶奶就有一對很實沉的金鐲,聽說是奶奶的陪嫁,隻是逃難到這邊落戶以後,照他那位好三叔說的,在路上就丟了。


    原來是丟到他們夫妻二人的私房裏了。


    當年有他這個命不值錢的便宜侄兒可以推出去,那金鐲子比他一條賤命值錢多了,所以推了他出去。


    現在輪到沈三自己了,命值錢了,金鐲倒舍得拿出來了。


    沈烈臉上的寒意和譏誚,看得沈金漸漸低下了頭,他九歲了,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年紀,知道把這事說出來大哥一定更討厭他們家。


    沈烈倒沒有更厭惡,對三房的厭惡在他看來已經到頂了,再厭惡也就那樣了,隻是強抑著讓自己理智幾分,不遷怒幾個小堂弟罷了,口中吐出一口長氣,他拍拍沈金,問:“現在到處有流民的事,知道的吧?”


    沈金點頭:“知道。”


    安置了一大批,陸陸續續又來了些,也有安置,但反正不太太平。


    沈烈道:“那我教你的那些應對流民襲村的辦法都記住了嗎?”


    沈金不太明白大堂哥為什麽這樣問,仍是點頭:“記住了。”


    “行,跟我進一下山。”


    沈金也沒問進山幹嘛,這一個多月,大堂哥常帶他和小安幾個進山,跟著走就是了。


    沈烈帶著兩個小的往山裏走了好一段,七拐八繞,走到人跡罕至的地方了,翻開一叢枯灌木,那灌木下是山泥,嗯,山泥裏還有塊大石塊。


    然後沈金就看著自家大堂哥抱住那石塊,三兩下微挪,石塊鬆動,竟被他抱出來了。


    石塊被抱開之後,裏麵竟是一個陶盆口那麽大的黑洞洞來。


    “大哥,這是什麽?兔子洞?怎麽還用石頭堵著?”


    沈烈勉強勾了勾嘴角,道:“鑽進去看看。”


    沈金一臉迷茫,不過還是聽話,彎腰就準備腦袋先進,被沈烈一把子拎住:“兩手撐著洞口,腳先進。”


    沈烈也聽話,換了換,真照沈烈說的試著進洞了,大哥反正不會害他,讓他鑽的話,裏邊指定不會有嚇人的東西。


    他試探著向下,黑漆漆的洞,原以為不深,結果好一會兒腳才碰著了地,沈烈適時提醒了幾句,沈金依言向下,進到洞裏,適應了黑暗,才發現哪是什麽兔子洞啊,比兔子洞深,一開始是特別窄,他隻能小心溜著往下一點一點順著爬,但到了下麵就不一樣了,變大了,能藏好幾個他。


    他在裏邊轉了一小圈,發現靠角落還有個帶蓋的壇子,這顯然就是人備的了,再摸一摸,摸到個什麽東西,細一看,彈弓!


    沈金差點跳起來,激動的順著裏邊留的小台階爬出去,把頭探出洞外,兩眼晶亮亮看沈烈:“大哥,裏邊好大,還有個小壇子,還有彈弓!”


    又興奮,又強壓著聲音。


    “行了,上來吧。”


    也沒上手幫忙,確認沈金自己能爬出來,沈烈就用石頭把洞口原樣堵了,又把灌木蓋好。


    “這不是兔子洞,我和小安掏的,真有流民進村的話,這地兒能藏人,你們兄妹幾個在裏邊就能藏得下。”


    沈金:????


    先是有點懵,而後就是歡喜:“這是大哥和小安給我和小銀小鐵還有甜丫藏身的地方?那彈弓也是給我的嗎?”


    沈烈點頭:“對,所以這裏不能被別人知道,你自己有機會就弄點吃食往裏藏著,定期換新鮮的就是。”


    沈金有些好奇:“那大哥你們有這樣的洞嗎?”


    沈烈看看他,默了默,道:“會有的。”


    沈金理解的意思就是還沒挖了,感動壞了,還問:“大哥,那要我幫忙嗎?我人小,鑽進去掏洞很方便的,而且掏這個洞的時候你和小安怎麽沒叫上我,多一個人掏還快些。”


    沈安:“……”


    他清楚自家馬上就要走了,這趟出來,看到沈金總覺不忍,眼也有些發酸,先前一直不太敢跟沈金對視的,這會兒好些了,就搶過了自家大哥的話,道:“我們家自己挖,不好叫你知道,不然被你爹娘知道了不白瞎嗎?”


    沈金也知道自家爹娘是不大好,有些尷尬,呐呐道:“……我不會說的,這麽久了,什麽事我跟家裏說過呀,你還信不過我。”


    有點委屈。


    沈安哼一聲:“最好是不說,我們給你掏這個洞你也別說,看到沒,那洞的大小就夠你帶小金小銀還有甜丫進去的,我們家跟你爹娘反正是斷絕關係了,這洞可不是給他們挖的,你要護你爹娘的話,自己悄悄找別的地兒再掏個大點的洞吧。”


    沈安說著聲音低了下去,眼睛更酸了,幾乎要落淚,忙低了頭去理灌木,這才沒叫沈金瞧出來,一邊理著,一邊道:“多找幾個地方掏洞吧,都多藏點糧食和水,萬一流民衝進村呢,你們不一定有機會跑到這邊的,藏點兒我哥從前教咱的,耐放很久,不用生火直接能就著水吃的幹糧。”


    沈金也是自己做了一兩個月飯食的人,還有沈烈特意教的,悄悄在家裏搗騰點幹糧藏出來還是有機會的。他還當跟之前上課是一迴事呢,記得可認真,還細問了問什麽樣的地方好掏洞,洞會不會塌之類的。


    沈烈一一給他細說。


    說到最後,他喉嚨也有些發梗,已經走到山道的分岔口了,兩家的路已經不同。


    沈烈半蹲下揉揉沈金腦袋,看著這個自己少年時背著抱著長大的堂弟,道:“大哥和你爹娘,就這樣了,有些事不能讓你們知道,希望你不怪大哥,大哥教你的手藝,你好好練著,會打獵,在山林裏能活,隻要不逢天下大旱大疫,靠著這大山,大多能挺過去的,知道了嗎?”


    “嗯!”沈金重重點頭:“大哥,那彈弓真的給我了嗎?我也跟小安一樣有彈弓了嗎?”


    沈烈點頭:“給你了,在山裏悄悄練吧,別往家裏拿。”


    “謝謝大哥,謝謝小安。”沈金笑得眼都彎了,沈家人其實都生得不錯,沈金其實也不差,笑起來甜甜的特別可愛。


    沈烈心裏窒悶得難受,強扯了個笑,拍拍沈金:“迴吧,不然迴頭你爹娘該找了。”


    沈金撅撅嘴:“他們才顧不上找我,不知道要吵到什麽時候去。”


    不過還是衝沈烈揮揮手,又跟沈安道:“明天進山練彈弓記得帶我呀,我現在也有彈弓了。”


    沈安幾乎不敢看他了,低著頭胡亂點了點頭。


    沈金前腳轉身,沈安眼淚就一串一串的往下砸了,他不停抹淚,隻哭,沒聲音。


    等到沈金走遠,這才抬頭輕聲問沈烈:“大哥,咱們真的就這麽不管小金了嗎?”


    沈烈也不好受,隻是拍拍弟弟腦袋:“你陳阿爺陳阿奶要是說我和你大嫂靠不住,要悄悄帶你和阿寧走,你們跟著走嗎?”


    沈安想也不想就搖頭:“我們跟著大哥大嫂。”


    說到這裏沈安自己也懂了,他抹抹眼淚:“大哥,我知道了。”


    三叔三嬸再糟,那也是小金他們爹娘,對他和阿寧還有大哥再壞,對小金小銀他們還是疼的,尤其是三嬸。


    就像他想也不用想就會選大哥大嫂一樣,小金他們也是一樣的,會選自己爹娘。


    沈烈看沈安自己想明白了,這才拉了他往迴走,一邊走一邊道:“放心吧,教了這麽多東西,隻要不是造反反軍的匪窩子直接紮在村裏,他們運氣隻要不是太差,能藏過那一時,後邊應該不會有事。”


    隻是要過得艱苦很多,大概和小安阿寧那時差不多吧,糧食如果被搶了,大概隻能草根野菜裹腹,或許還要更糟些,至少小安和阿寧那時天下還太平,不需太過提心吊膽,藏身地洞。


    但這已經不再是他這當堂兄的念著那點情義該管該插手的範疇了,沈三夫妻倆要是靠著這大山,連親生兒女一口裹腹的東西都管不了,那也枉為人父母了。


    第121章 夜半來人


    兄弟倆道理都懂,但心情難免沉重。


    人非草木,就連沈寧知道了結果,也蹲在灶屋裏抹著眼淚哭了一場。


    桑蘿處理幾隻鵝和雞,稍煮了煮就切成肉條,用之前烘烤醬幹的竹條烘烤著,準備做成肉幹帶上,看著小姑娘一邊燒火一邊嗚嗚的小聲哭著,想想和沈金那幾個孩子小半年的相處,心下也不好受。


    養了半年的雞鴨鵝要殺了小姑娘還紅眼睛呢,何況是一起長大的堂兄弟在大亂將至前就要分開了。


    她隻能低聲開解:“不說沈金他們願不願意跟著咱們走,你想帶沈金他們,你想想,虎子、阿戌、二牛三牛他們是不是也有表兄弟?他們是不是也跟你和小安一樣,惦記著他們表兄弟?咱們能帶嗎?帶不了。”


    沈寧一邊抹淚一邊抽抽著一邊說:“大嫂,我都知道的,我就是忍不住想哭,我再哭一小會兒就好了,真的。”


    她一邊哭著一邊想,三叔三嬸如果不是那樣壞,如果從前沒有那樣對他們,如果還是一家,小金小銀小鐵還有甜丫兒原也可以跟著他們一起走的。


    二牛三牛就是堂兄弟。


    堂兄弟和表兄弟的區別沈寧還是知道的,各家堂兄弟都是一塊兒走了的。


    但三叔三嬸是什麽人沈寧更知道,家裏不會有人願意帶著他們,她自己也不甘心,想想去年夏天她們過的是什麽日子吧,想想那時候的擔驚受怕和絕望,再想想那時差點沒了命的大嫂,就覺得憑什麽啊。


    可小金小銀他們真的很慘,為什麽就攤上這樣的爹娘,他們要是有個好爹好娘該多好。


    沈寧清楚,這已經不是悄悄給點吃的,悄悄一塊玩兒了,這不是悄悄就能幹的事了。


    灶屋裏沈寧嗚嗚咽咽強忍著的哭聲隱約傳到後院一點兒,盧二郎和盧三郎也歎氣,想想,他們家其實已經很得大家照顧了,至少大哥那一房沒有被單獨踢出去,家裏六個孩子,五個都在大房。


    當然,盧三郎很清楚,這裏邊有他二哥跟沈烈和陳大山三年來同生死共患難的交情,有他們盧家已經參與得很深的原因在裏邊,所以他們一家現在也都盯死了大嫂和防死了王家,再不敢出一點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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