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學得認真,記得也認真,做別的事的時候嘴裏常常也在背著,碰到記不起來的了,就問一起學的沈寧,沈寧要是也不知道,兄妹倆就找桑蘿問。


    ……


    十裏村,不知道哪一天起,二牛虎子石頭小丫兒他們這一群孩子嘴裏都開始念念有詞的背起東西來了,背的那詞兒朗朗上口,特別好聽,雖然村裏的老少爺們都聽不太懂。


    但聽著玄妙呀,娃兒們好像在學些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啊。


    沈金也注意到了。


    他對學東西不那麽上心,但他羨慕那樣的氛圍呀,大家都會的,他怎麽好不會?


    漸漸的開始往長房住的那座山的山腳下摸,院裏讀書的孩子太多了,沈安領讀,一群孩子跟著讀,聲音又大又齊整,站在山腳下也能聽到。


    偷聽的日子過了兩天,兄弟三個被巡視領地的大鵝看見了。


    大鵝認得陳小丫這一群常來的,可不認得沈金兄弟三個,陌生人呀,還鬼鬼祟祟,還有什麽說的,撲著翅膀就是衝鋒!


    鵝還離著好遠,沈鐵嗷一聲嚇哭了。


    他爹娘被鵝咬得在床上趴了兩天呢,血糊拉的,沈鐵聞鵝色變,跑都不知道跑,哭著就喊二哥阿姐!


    沈安和沈寧一群人聽到動靜跑出來,險險的在大鵝開始追撲沈金的時候把鵝叫住,上前趕開。


    三小隻在山腳偷聽讀書曝露了。


    沈寧迴屋拿了塊酸棗糕哄被鵝嚇得直哭的沈鐵,沈鐵哭得一抽一抽的,被沈寧牽進院子裏去了。


    沈金:“……”


    陳小丫看他站在那兒不動,湊過去:“沈金,你也上去唄,怕什麽呀,你娘也不在家了,你爹不管你們吧?不會知道你過這邊來的。”


    陳小丫她們覺得,沈金不來這邊了主要是怕挨他爹娘的揍唄,滿村人都知道沈金爹娘和沈安他們家結仇啦。


    沒錯,沈三在服役一個月後就準點跟著村裏人迴來啦,太累了,累傻了!


    他是可以幹一個月就跑嗎?那當然不是,隻是沈三覺得罰役有一個月是罰的李氏,不能都他幹了,讓李氏去換他一個月。


    自然,跟李氏是不能這麽說的,說的是男勞工的活太重了,女工不一樣,就是些燒水做飯的事,輕省,讓他歇歇。


    他不去,李氏隻能自己去,說好一個月就迴,所以現在在家裏帶孩子的不是李氏,而是沈三。


    陳小丫拉住她往小院走:“走啦走啦,我們不說你爹不知道。”


    陳小丫力氣不大,沈金竟也被拉著走了。


    第94章 還活著!


    小院和之前一樣,又和之前不一樣了,從前這裏大家都不會進,現在和沈安交好的那一群小夥伴已經可以在前院玩了。


    甚至因為孩子們在這裏跟著沈安沈寧玩可以跟著識點字,陳有田主動幫著做了好些個小矮凳,在院子裏是有座的。


    沈金和沈銀進了小院,都是熟悉的夥伴,一起在這裏開過荒,送過石頭剝過麻,兄弟倆進來沒有人用異樣的神色瞧他們。


    沈鐵被沈寧擦幹淨了臉,已經一抽一抽的吃上那種酸甜好吃的水晶脯了,睫毛上的淚都還沒幹,抽噎也還沒止住,也不妨礙他把水晶脯往嘴裏送,小口的咬。


    沈安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了屋,出來的時候給了他和沈銀一人一塊。


    堂兄弟倆個自九月末,已經有一個半月沒在一塊兒玩了,大概是知道走得近了他會挨揍,之前給他的吃食都是叫陳小丫悄悄送。


    這是頭一迴站到一起,沈金和沈銀都有點局促尷尬,沈安卻是笑著的,東西遞了過去,真心實意說了聲謝。


    別人聽不懂,沈金知道沈安是謝他那次提的醒。


    他心情複雜,提的那個醒,把自己爹娘給送去修路了……


    沈金抬不起手去接那水晶脯,沈銀卻一點兒沒壓力,他打進來後大家都沒拿奇怪的眼神看他,石頭、阿戌和三牛幾個跟他同齡的還很激動的小聲喚他,沈銀歡喜得不得了。


    他一把接過沈安手上的兩塊水晶脯,笑得眼彎彎的:“謝謝二哥。”


    然後自己一塊,另一塊塞進了沈金手裏:“三哥,你的!”


    沈安笑了起來,一群人也嚷嚷著繼續讀書。


    讀得好的,晚上迴家背給爹娘爺奶聽,不止有誇獎,沒準還能撈到獎勵個雞蛋什麽的,而且這跟過家家似的,人這麽多,多好玩哪,所以哪怕根本不知道自己念的東西是個什麽意思,一群孩子也念得很歡樂。


    沈安是最願意教大家讀書的,因為教的時候他自己也在讀,教得多了,他自己記得就更快了,而且因為怕教錯,他自己每天晚上都跟著大嫂先讀好幾遍,現學現教,對自己小先生這份工特別的積極,當下招唿著大家坐。


    一群孩子各自都有小板凳的,虎子抱起一個圓木墩給沈金,拉了他道:“過來過來,你坐這個。”


    沈銀也有自己的小夥伴給搬了個小木墩子,至於沈鐵,數他最舒服,沈寧從屋裏給他搬了張小方凳來。


    讀書聲又響了起來,關照著沈金三個新成員,沈安是從第一句重新領讀的。


    沈金握著那塊水晶脯,坐在小木墩子上,看到沈安手裏拿著一卷竹子做的東西,搖頭晃腦,教得很是認真。


    又看著旁邊的虎子幾個笑嗬嗬的扯著嗓子跟著讀,嘴唇動了動,動了幾迴,直到沈安念到寒來暑往,旁邊的虎子碰了碰他手肘,他才急忙慌的跟著念出了聲。


    聲音不敢太大,但一句念出來後,再念幾句,之後好像就變得容易了?


    桑蘿割了一大捆枯黃的蒲草迴來時,在院外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她沒有作聲,也沒進院子,抱著蒲草悄聲到了院外的雞舍邊。


    這天一天冷過一天了,雞鴨的窩都得再墊一墊,四周和頂上也得加上編好的厚草簾子才行,幾隻大鵝的跑道裏也得搭個鵝棚,不然隻靠那點子絨毛可過不了冬,那絨毛防水不防風,寒風一吹就冷透了。


    院裏有小板凳,院外也添了好幾塊大石塊,十有是二牛虎子幾個大孩子合力弄來做凳子的,桑蘿就坐在其中一塊大石塊上編草簾。


    編草簾子並不多難,聽著院裏孩子們的讀書聲,那一大捆蒲草就在她手裏成了三塊厚草簾,桑蘿先給鴨棚棚頂加了兩塊,另一塊蓋在了雞棚頂子上,就又拿著鐮刀割蒲草去了。


    一群孩子們讀書時間結束,出來發現外邊雞棚的變化,各迴各家,翻出鐮刀就組隊割蒲草去了,桑蘿在家裏編第二趟草簾的時候,小豆丁們一大群,一人提著一大捆蒲草送了過來。


    小先生是沈安,真正的先生是桑蘿,這是孩子們都知道的,家裏爹娘爺奶耳提麵命,要有眼力見兒,得會找活,幫著多幹些活。


    割蒲草不是什麽重活,桑蘿受得也坦然,笑著道了謝,拒絕了一群孩子要幫著編草簾的提議,讓都自己玩去,她自己繼續忙。


    忙碌一天,雞棚和鴨棚全都成了冬季升級版,鵝跑道的一長段也被她拆了,把竹竿在山泉池裏洗洗幹淨,就在院牆邊搭出了個兩平米見方的鵝棚,除了一扇小門,五麵都有竹竿和雙層的厚草簾,地麵和雞鴨棚一樣,也鋪了板子隔絕地下的寒濕,也算一間豪華暖房了。


    三隻大鵝看著主子拆家,小圓眼裏不解又迷茫,不過很快又看著主子給搭出了一個新家。


    新家!!!


    桑蘿還在往裏鋪幹蒲草呢,鵝們就見縫插針探頭探腦往裏擠,試圖進新居參觀了,等桑蘿把位置一讓開,唰唰排著隊就進了新房,嗬,這一進去,比起原先那個上沒頂下沒底還八麵漏風的,豪華太多啦。


    各找個風水寶地趴下窩著,不出來了。


    真好,不用羨慕隔壁那群小崽子有房子了,那房子它們眼饞可久,就是門有點小,擠不進去,現在它們有更豪華的了!驕傲的挺挺胸膛!


    桑蘿看到新鵝棚挺受歡迎,也是樂了,鵝棚其實也做了扇門,不過桑蘿沒給用上,雖說現在蛇已經冬眠了,但這三隻大鵝對陌生人和動物還是警惕的,聽力又靈敏,看家護院靠它們呢,關著門影響三位猛士出警,反正鵝棚夠大,在特定的區域風也吹不著。


    桑蘿給家裏的雞鴨鵝們把暖房修得還是很及時的,一進十一月下旬,他們這一帶就是穿著厚襖在外邊也怪冷了,除了家裏條件好些、襖子做得厚實的孩子還敢往外麵瘋跑,大部分人都恨不得縮在屋裏貓冬了。


    桑蘿家裏是做足了過冬準備,實際也沒用她自己做什麽準備,米糧鹽油是足的,至於柴火,打從孩子們第一天跟沈安開始讀書起,三家人三天兩頭都往她家裏挑柴,有成捆的,有劈好的大柴,也有引火的鬆須,桑蘿後院裏現在搭了一個柴棚,堆得那是滿滿當當。


    三家曬的菜幹,像是事先商量過的,也一家送了一大籃來,桑蘿都放在空出來的壇子裏收著。


    而她們自家屋後的菜地,耐寒的菜也到了能吃的時候,可以安安心心貓冬了。


    今冬的第一場雪是十一月二十二夜半來的。


    桑蘿半夜覺得有些冷,睜開眼時發現窗外有些亮,驚得她懵了片刻,馬上擁被坐了起來,以為自己這是睡遲了。


    結果再往窗外細打量,就看到了窗外那一小方空中翻飛的紛紛揚揚的雪。


    她披了襖子下床,拔了房門的門閂開了一點兒往外瞧,院裏已經鋪了厚厚一層雪了。


    桑蘿有些驚訝,同是南方,她上輩子在南方可太少見雪了,難得下個雪,在地上都積不起一層白,就停了,隻能朋友圈看雪。


    這個時空的南方雪竟能下得這樣厚的嗎?


    她有些欣喜,又有些雀躍,第一反應是想喚沈安和沈寧看雪,轉頭看看兩小隻睡得香甜,忍住了,自己把著一條細細的門縫看了一小會兒,怕冷風灌進來,這才把門關上,脫了襖子迴到了被窩裏。


    四更天起來做豆腐,沈安和沈寧一直都是一起的,都形成生物鍾了,到點醒來,感覺到窗外的天色較之往常要亮許多,聽桑蘿笑吟吟說外麵下了雪,興奮得套上衣裳鞋襪就往外衝。


    初時有些冷,但推磨是個力氣活,沒輪到推磨的也在燒火,所以還真不凍人,兄妹倆一邊磨豆子,一邊已經興奮的商量著天亮了跟小夥伴們一起玩雪了。


    ……


    一場初雪,對於做足了過冬準備的人家是一景是歡喜,對於沒做足準備的人家就是一個熬字了。


    村裏得有七八戶人家就得靠熬,舉家可能隻一兩件綿衣,甚至沒有綿衣,襖子被子裏填的是不甚暖和的蒲絮和蘆花,其中還摻雜著平時四處撿來的雞毛鴨毛。


    是的,窮到襖子穿不起的,自家自然也吃不起雞鴨,但村裏養雞鴨鵝的人不少,這東西它不是物件,擺在那就不動了,它是滿村子跑的,沒事還鬥一鬥打一打,少不得會落毛,這樣的東西對窮人家的孩子來說就是寶貝,看到就會衝上前撿迴家攢上,一年下來其實攢不下多少,但和蒲絮蘆花合著用,能暖一點是一點。


    隻是這樣的襖子和被子蓋著並不那麽舒服,因為這時候鄉下大多數人家隻用得起麻布,麻布織得再細密其實也稱不得多細密,撿迴來的雞鴨毛裏,絨隻是很少數,大多數是毛,這東西它能穿透布料往外跑,紮人得慌。


    但這時候誰計較紮人呢?能暖就很好。


    再窮一些的,半夜就得擔心自家的房頂了,雪要是大了,房頂容易被壓塌。


    等到天一亮,頭一件事掃雪,掃地麵的雪,掃房頂的雪,上午各掃自家門前雪,扶梯上房清理屋頂。


    等到下午,周村正會去各家轉一轉,喊上那些有襖子能出門的男人,幫著村裏那些沒有男丁隻剩老弱婦孺的人家清理屋頂上的雪,碰上那屋頂上的稻草已經腐壞了的,還得弄些稻草紮成細密的草簾幫著給換上。


    一家一戶挨過去,輪到村口最後一家時已經是哺時了。


    陳有田、周癩子和陳老漢這種年紀的在底下紮草簾子,周三郎和盧三郎這樣身量輕些又身手靈活的少年人從扶梯上爬到屋頂站著,施二郎、盧大郎和周大郎這樣稍重些的就爬梯子幫忙往上遞草簾。


    周三郎接施二郎往上遞的草簾時,轉身正要往屋頂放,眼風一掃,看到遠處過來四個人,個個身上背著不知是包袱還是什麽?


    周三郎不動了,提醒屋頂上的幾個少年和站在扶梯上的盧大郎幾人:“你們看,那是不是生人?”


    周家人受周裏正影響,對生人還是頗警惕的。


    幾人聞聲都望過去,等人近人,施二郎眼睛漸漸瞪大了起來!


    “那是,那是……”


    他揉了揉眼再看,頭發很亂,胡子拉碴,身上的衣裳好像也是胡亂裹著的獸皮,但那真的好像是他大哥!


    “我哥,好像是我哥!”


    他噌噌爬下扶梯,要不是背著身子,最後那幾級差點兒就直接蹦下去了。


    大家都愣住了,房頂上的盧三郎忽然也喊了起來:“哥,哥,是我二哥!”


    一時房頂上的,扶梯上的,哧溜溜往下跑,就連正編草簾的陳老漢、陳有田、盧老漢和周村正一幫子人都在一愣之後反應過來,轉身一看,拔腿就朝過來的幾人那邊跑。


    場麵有多混亂呢。


    有奔迴村裏大喊著報信的,有親人相見後就抱住嚎啕大哭的,還有聽到動靜奔過來看情況的。


    沈烈一眼望過去,愣是沒看到自己的家人,他有些著急,背著包袱快步就要迴家看看弟弟妹妹。


    周村正終於反應過來,一把拉住了他:“阿烈,是阿烈吧?你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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