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孩兒去沈家借糧的時候,是家裏連糠都吃完了。


    桑蘿想起原身記憶裏舂了兩袋米一雙手臂累得都抬不起來的感覺心裏就打怵,慶幸自己這隻是兩升多的穀子。


    她從背簍裏取出布袋,把裏邊的穀子都倒進石臼裏,拿起木杵就幹起活來,初時還算輕鬆,到後邊胳膊的酸爽勁兒真的隻有自己知道了。


    怪道秦朝時舂米能作為一種刑罰,這一天不停歇的舂米,真跟受刑沒差了。


    陳婆子把洗淨了的陶盆給她放迴背簍裏,在一邊瞧著,微不可見的搖頭,心裏已經開始好奇這桑氏從前是個什麽出身,這怎麽看怎麽不像是農家娘子。


    不過陳婆子一慣邊界感強,也就是放在心裏嘀咕一聲,這些事情桑蘿不主動說,她也不會多嘴去問,繼續迴去績麻,再和桑蘿有一搭沒一搭聊個幾句。


    等算著時間差不多了,陳婆子才過去,讓桑蘿停手,抓了一把米糠混合物在手上撥了撥細看了看,轉身迴屋取了一個簸箕、一把蘆葦編的小掃帚和一張竹編的曬墊出來。


    曬墊在院子離灶屋最遠的那一角鋪開,掃帚放在上麵,這才讓桑蘿停了手,把簸箕遞了過去,又有些遲疑地看向桑蘿:“除雜會嗎?”


    不是她小看桑蘿,而是簸米不比春米,有力氣就行,這是真要點技巧的,功夫不到家,簸箕上的米能抖一地。


    桑蘿觸了觸原身的記憶,點頭:“會。”


    陳婆子這才把簸箕遞了過去,自己迴去繼續績麻,不時瞧桑蘿一眼。


    見她初時生疏,慢慢也做得似模似樣的了,這才放下心來。


    桑蘿這也是頭一迴循著原身的記憶本能去做原身會的事情,緊張得手心都冒了微汗。


    第一次除雜的米並沒有完全舂淨,還混雜著不少穀子,她把簸箕上的米又重新倒迴石臼裏,開始新一輪舂米,重複了兩迴,再簸米後,簸箕上就都是顆粒分明的米粒了,穀子也有,隻剩了極少。


    桑蘿把穀子挑揀出來,總就十幾顆,也不值再舂一次,直接把那十幾顆拋進了石臼裏,陳家人過幾天再舂米的時候順帶的就能舂了,也不會浪費。


    她把米倒進自己帶的糧袋裏,又找陳婆子借了布巾把陶盆裏的水跡擦幹,把曬墊上的糠用那把專用的小掃帚掃攏,再提起曬墊,把糠倒進自己帶來的陶盆裏。


    舂米的活兒到這會兒才算完。


    桑蘿把曬墊掃幹淨卷起來,還不等她問這些東西該往哪放,陳婆子過來接手了,見桑蘿一手的灰,放好曬墊就進灶房舀了一瓢水出來招唿她洗手。


    桑蘿卻是搖頭:“不急,阿奶,您家的升子呢?先前您往我那兒送了兩升米,今天我先還您一升。”


    這話一出,別說陳婆子,就是灶屋裏做飯的秦芳娘都挑了挑眉,忍不住轉頭看向院子裏的桑蘿。


    婆媳倆可都聽陳有田說了,桑蘿今天買了陶盆,剩下的那點錢隻夠買兩升半的穀子,舂成米的的話,也就是一升半多點兒,這會兒就要先還他們家一升?


    陳婆子看了看桑蘿背簍裏那個癟癟的糧袋,搖頭道:“還了一升你們自己還剩什麽?先留著自家吃吧,你有這心就行,不急在這一時。”


    桑蘿卻是個欠不住債的,笑道:“家裏吃的有,我不瞞您,明兒我還得想法子再賣點兒神仙豆腐,所以您真不用擔心我家裏再斷糧。”


    陳婆子訝異:“明天不是沒有集嗎?”


    桑蘿道:“嗯,我就打算少做一些,用背簍背到三裏村叫賣去,應該也能行。”


    陳婆子這才點頭,也終於明白為什麽桑蘿還要跟她繼續借那一個陶盆了,迴屋拿了升子出來,從布袋裏量了一升米。


    等桑蘿走了,陳婆子才跟秦芳娘說:“這桑氏,性子還怪討喜。”


    第23章


    桑蘿迴去時,小兄妹倆早已經起了,發現背簍和新買的一袋穀子不見了,神仙豆腐也少了兩塊,就猜著自家大嫂是去陳家了。


    索性就拿出今天新做的石鋤,去屋後翻起之前開的幾塊菜地來。


    桑蘿迴到家時,菜地已經翻鬆了一小塊,翻上來的雜草被連根撿了,拋到了一邊。


    看到桑蘿,沈寧顛顛的就迎了過去:“大嫂,我和二哥在翻菜地,晾著的麻我們也有淋水。”


    小姑娘邀功的小模樣是真的可愛,桑蘿忍不住誇了幾句,把背簍放迴屋裏,也跟著忙活起來。不同的是,兄妹倆翻的是原先已經開荒出來的菜地,相對輕鬆些,桑蘿則是對付那些沒開過荒的山地。


    連日未雨,泥土板結,野草的根係紮得又深,加之泥裏還有大大小小許多山石,半下午時間,桑蘿費了吃奶的勁兒,也隻整出半個平米不到,翻揀出來的石塊和草根已經堆了一堆。


    她算是清楚為什麽沈家原來不在這山地上開荒了,開荒是真的累,且土質也並不好,除了生命力頑強的野草,怕是什麽東西種在這上頭,不精耕細作的話想長好都夠嗆。


    而精耕細作的話,人力有限,與其浪費在這樣的荒地上,為什麽不花在更好的田地上。


    在桑蘿這裏,這卻是她唯一可以經營的土地。


    勞碌一日,收了魚簍,吃過晚食,桑蘿最想幹的事就是痛痛快快洗個頭洗個澡。


    但這就是個夢,沒有澡間沒有桶,她隻能帶著沈寧摸到附近一條相對隱蔽又幹淨的溪裏,由沈安遠遠的把風,穿著衣裳在水裏胡亂洗洗。


    第三天了啊,每天都是這麽對付著來,桑蘿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有更髒的時候了。


    沐浴露和洗發水也沒有,萬幸,她有草木灰,除雜過濾之後去汙去油效果還是不錯的。


    這時候桑蘿就格外後悔,上輩子在山裏住的那幾年,明明也有網絡,也會常在某站晃蕩,自己也折騰著發了不少視頻,小有人氣,她怎麽就沒想著拓展拓展手工up主們的路子,學香皂肥皂是怎麽做的呢?


    隻隱約記得不知道在哪本小說上看過是用豬胰子,再多的就一無所知了。


    不然就是指著這門手藝那也是個金手指不是?


    當然了,也就是想想,天下的好事哪能都叫她占盡?


    桑蘿自己洗好了,看一邊的沈寧洗頭隻能洗到腦袋上方的一小塊,招唿小家夥過來,幫著她把頭發唿唿一通洗,洗淨後捏在手裏擰了幾迴,姑嫂兩個才穿著一身濕衣,披上放在石塊上的髒外衣麻利迴家去。


    他們這山裏人本就少,一路有沈安小朋友在前邊探路,倒是順順當當,無驚無險。


    相比她和沈寧,沈安這個男孩兒就方便很多,不用躲不用避,就在離家最近的山溪裏找一段幹淨地兒,穿個褲頭就能洗個痛快。


    第二次準備出攤,三人都淡定了許多,至少兩小隻沒再激動得睡不著。


    桑蘿這一夜休息得不錯,睡前把能備的料都備好,隻在半夜起來忙了半個時辰,倒迴床上就又安然入睡了。


    次日天蒙蒙亮時,屋外的鳥雀準點報時,桑蘿帶著兩小隻麻溜起來,洗漱過後,把凝固好的兩盆神仙豆腐切成十六塊大塊和一些碎邊角,收整收整要用的東西,把昨天換來的那塊麻布也帶上,就出發往三裏村去了。


    因為這一迴是走村串巷的叫賣,她們這一迴連荷葉都不需要備。


    沈安心裏還有些不安穩,因為昨天帶糖水的竹筒今天並沒有帶,沒糖了。


    “大嫂,沒有糖水拌試吃的神仙豆腐,能好賣嗎?”


    桑蘿當然知道有糖水做試吃會好賣些,但她沒那麽臉大,一而再再而三找老太太換麥芽糖。人與人之間的相交一在誠,二在度,把握不好那個度最後隻會是惹人生厭。


    她道:“能的,多走幾戶,多費些口舌的事。”


    集日的三裏村和非集日的三裏區別頗大,清靜許多,不過因為本就是大村,又有好幾家鋪子,人氣自然不是十裏村那樣的小村可比。


    這個時間點,各家男人們都趁著太陽剛出,天還不熱,往地裏幹活去了,而女人們則是安排家事,洗洗刷刷,準備早食。


    一路上壯誌滿滿想象著到了三裏村後自己要怎麽幫著吆喝、怎麽幫著賣貨的沈安,走進村裏就發現,沒有了集日裏的氛圍,他想吆喝,但嘴卻很難張開。


    村裏來了背著背簍的外村人,三裏村村口兩個掃地正掃到院子外的婦人看見了也沒當迴事。


    她們村來來往往的外村人可太多了,沒準就是來村裏的幾家鋪子買東西的。


    直到那個帶著兩孩子的小娘子一聲清脆吆喝:“神仙豆腐,賣神仙豆腐,清熱解毒、美味消暑咧~”


    兩個婦人幾乎同時稀奇地看了過去。


    神仙豆腐,這是什麽?


    昨兒桑蘿在她自己攤子那一塊鬧的動靜確實不小,但也僅限那一塊,她東西賣得太快,三裏村的村民知道神仙豆腐的還真沒幾個。


    桑蘿走近了,見一個婦人掃地的掃把都頓住了,正盯著她瞧,就笑吟吟問:“大嫂,神仙豆腐買嗎?涼拌或是做菜吃都成,甜鹹都行,用糖水拌一拌就是一碗消暑甜品,跟做菜一樣做的話就是一道能下飯的好菜。”


    婦人遲疑著沒說話。


    桑蘿就從沈安背簍裏把陶盆抱出來,笑道:“能試吃一小塊,大嫂拿個碗來,我給您一小塊,您自己弄點兒糖水或是跟平時做涼拌菜一樣做法,拌一拌嚐個味兒,好吃再買,不好吃這一小塊也不要錢。”


    一聽不要錢,別說這婦人,就是她隔壁另一個在掃地的婦人,支著耳朵聽到這話,都提著掃把湊了過來:“不要錢?能給我一塊不?”


    “行啊,大嫂去拿個碗來,碗裏放點兒拌料才好,吃著才有味。”


    婦人明白,這就跟吃菜一樣,白水煮的肯定不如加了調料的有滋味嘛。


    “那你等等我啊,我化點兒糖水就來。”婦人笑著就快步迴家。


    不要錢就能嚐的吃食,不嚐白不嚐呀。


    見鄰居家的都後來居上了,最先被桑蘿搭話的婦人也意動了:“我也去拿碗。”


    一轉眼的功夫,兩人都走了,原地隻有桑蘿帶著兩小的站在那。


    沈安和沈寧都有些雀躍,有人肯嚐,就會肯買的吧?三裏村的人比他們村的都有錢。


    等待的功夫,桑蘿也不閑著,就原地站著,一聲聲的吆喝叫賣,不多會兒就有人探出院門往外瞧。


    許是她這一聲聲的叫賣催得兩個被承諾了免費試吃的婦人急了,出來得還都挺快,身後還跟著幾個孩子。


    桑蘿最早搭話的那個婦人家裏應該正在做早食,她迴自家灶屋取了一些原本做菜就要用到的配料,加鹽加醬灑蔥花三兩下調成汁兒,一份鹹口的料汁就齊活了。


    另一個自行湊過來的婦人出來的也快,碗底是一點兒化開的水,瞧著不是熱的,顏色也不像是麥芽糖化的水。


    婦人一看桑蘿打量自己的碗就笑:“蜂蜜水,小娘子可得多送我一點嚐嚐,不然都對不住我舍本錢放的蜜。”


    蜂蜜啊,那還真是舍本了。


    這在古代可是奢侈品,有錢人家才消費得起的,普通百姓買這個的還真少,看來這婦人要麽家境還可以,舍得吃喝,要麽就是家裏有人進山弄到了蜂窩。


    桑蘿笑應著,把陶盆給沈安端著,自己從沈安筐裏又取出竹刀和木勺。


    試吃的塊是在家裏就切好了的,麻將大小的一塊,她用木勺舀上一塊,再用竹刀劃個幾下,一塊試吃的神仙豆腐就被劃成了四小塊。


    碧玉一般的豆腐滾進醬色的料汁裏,圍觀的幾個孩子眼睛沾在上邊挪不開了,尤其是端著醬汁碗的那婦人家的小孩兒,這可是給他們家的。


    “娘,給我嚐一塊。”


    “二嬸,給我嚐一塊。”


    大小三個一窩蜂圍攏了過去。


    桑蘿隻看一眼,笑著又用木勺撈了一塊一般大小的,原樣切成四塊,倒進了另一個婦人的蜂蜜水碗裏。


    那婦人身後幾個早就眼饞了的孩子也歡唿起來。


    “娘/大伯娘,給我一塊。”


    兩個婦人碗裏都自備了湯匙,桑蘿這賣貨現場就成了吃播現場,左右幾個原本聽到桑蘿吆喝留心了一眼的婦人們也都沒忍住了,湊了過來。


    “這是賣什麽呢?”


    “能嚐?”


    “柱子,這東西好吃嗎?”


    被問到的正是嚐鹹口的那一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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