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商如意看著那雙細長的,似有些惘然,又像是在專注的等待著什麽答案的鳳目,鄭重的說道:“如意當然關心他。”


    “……”


    “他是如意的夫君啊。”


    楚暘臉上的神情微微一震。


    而說出這句話之後,商如意的心卻好像比剛剛更堅定了幾分。


    因為她心裏更清楚的是,她的確,選擇他,但不是在此刻選擇,也不是在興洛倉經曆了那一番生死之後才做出的選擇。


    早在第一眼見到他,答應這樁婚事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而選擇,就是人生。


    隻是——


    她再抬頭看向眼前這個男子。


    如果說,她對宇文曄的迷戀,開始於第一眼的驚豔,那麽楚暘,這位權傾天下,富有四海的九五至尊也有著足夠驚豔她,或者說,吸引任何女人的俊美,而他對她說的那些話,做過的那些事,她也並非全無知覺。


    過去,她一直沒有想過,自己的選擇會影響到他。


    可現在,她不能不去想。


    就算她仍舊不足以影響他,她也不能不去想——他的未來,會是什麽。


    他的人生,又會如何?


    想到這裏,商如意抬起頭來,謹慎卻也迫切的道:“陛下——”


    可她的話沒說完,就感覺到臉上突然拂過一陣風,定睛一看,卻是楚暘突然變了臉,他冷冷的一把將手中的油紙傘丟開。


    長袖揮舞,揚起的一陣風卷著雨雪,一下子撲到了她的臉上。


    商如意下意識的閉上了雙眼。


    而再睜眼時,那把精美的油紙傘已經飄到半空中,隻遲滯了一瞬,便悠悠飄落下來,正落在她的腳邊,而楚暘已經轉身,頭也不迴的上了馬車。


    “陛下!”


    商如意還想要說什麽,玉公公已經走過來,攔在了她的麵前。


    “少夫人,陛下要迴宮了。”


    “……”


    “天色不早了,少夫人也請早迴吧。”


    說完,那張白白胖胖的臉上似乎流露出了一絲淡淡的憂慮,但也沒再說什麽,隻輕歎了口氣,便轉身走到馬車前,不一會兒,就聽見車夫一聲吆喝,那寬大的馬車緩緩向前駛去。


    而垂落的窗簾和緊閉的車門內,不再有任何聲響。


    商如意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風雪更大了,身後的車夫終於按捺不住,輕輕的汗了一聲:“少夫人?”


    這時,商如意慢慢迴過頭。


    晦暗的天色下,她的臉上寫滿了矛盾與掙紮,但在對著外人的一瞬間,所有的情緒都又都收斂起來,淡淡道:“走吧。”


    她迴了馬車上,沒走一會兒,便到了宇文府。


    家裏的人自然也等了一整天,見她迴來,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商如意跟錦雲說了兩句,也讓她安撫下人,自己便帶著圖舍兒他們迴了房。


    等到洗了澡,洗去了一身幾乎浸透肌骨的寒意,再迴到房間的時候,她才問正在給自己鋪床的長菀:“東西送到了嗎?”


    長菀急忙轉身對著她:“少夫人,衣裳都送進去了。”


    “見到公子了嗎?”


    “沒有。大理寺的人根本不讓奴婢進門,還是使了銀子,買通了裏麵的人才把衣裳送進去。”


    “有沒有問到什麽?”


    “奴婢問了一下,他們說二公子並沒有下獄,也沒有用刑,想來沒受什麽罪。”


    商如意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對於長菀說“沒收什麽罪”,她的心裏並不太認同,在大理寺要折磨一個人,未必需要下獄或者用刑,他們有太多的辦法讓人難受,更何況,這一次參與這件案子問審的,是王紹及。


    兩家一直就是政敵,王紹及對宇文家明裏暗裏的傾害更是多不勝數,這一次,宇文曄算是落到了他的手上,他不可能全無動作。


    譬如今天——


    她沉默了一會兒,卻沒把心裏的揣度說出來,隻點點頭道:“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長菀道:“是。”


    等到她離開,臥房內隻剩下商如意和圖舍兒,圖舍兒立刻走到她身邊,急切的說道:“小姐,今天皇上和皇後都叫你進宮,他們讓你進宮做什麽?是為了姑爺的事嗎?”


    商如意低頭看了她一眼,輕輕的道:“嗯。”


    圖舍兒忙道:“是什麽事呢?他們,會放了姑爺嗎?”


    商如意又想了一會兒,道:“也許,快了吧——至少,應該有個結果了。”


    “什麽意思?”


    “今天我在宮裏,遇到王紹及和翟應了。”


    圖舍兒眨了眨眼睛,她雖然知道王紹及是個壞東西,但翟應這個名字對她來說還是陌生的,於是,商如意簡單說了一下宇文曄的案子交到大理寺少卿手中審理的事。


    圖舍兒聽著聽著,臉上就露出了驚怕的神情:“他們,竟然當著皇上和皇後的麵來審問小姐!”


    “……”


    “那,他們問了什麽?小姐你又是怎麽答的?”


    提起這個,商如意的眼中閃過了一道寒光。


    她道:“他們問我,我跟宇文曄離開興洛倉,被寇勻良的人阻擊的時候,有一夥人衝擊了寇勻良率領的朝廷的兵馬,造成混亂救下我們——那夥人,是誰。”


    這一次興洛倉之戰,從迴來之後,商如意就斷斷續續的告訴了圖舍兒,雖然隱去了自己被擒入倉城後的許多細節,但這種大事自然是要告訴她的。


    圖舍兒立刻道:“所以,小姐說了,是陶克生和他的人?”


    商如意搖了搖頭:“沒有。”


    “沒有?”


    圖舍兒驚訝的睜大雙眼,遲疑了一下,又問道:“那小姐說的是什麽?”


    商如意道:“我說,我不知道。”


    “……”


    “但看上去,好像是王崗軍的人。”


    “啊!?”


    這一下,圖舍兒更驚訝了:“為什麽?”


    “……”


    “小姐不是安排了陶克生他們到洛口渡靜候,接應你們嗎?而且,這件事明明是他們做的,小姐你之前也告訴過奴婢,為什麽要說是王崗軍的人?這,這不是——”


    商如意看著她,平靜的道:“我對大理寺的人——不,我對皇上和皇後,撒謊了。”


    “……!”


    圖舍兒倒抽了一口冷氣。


    雖然她平時大大咧咧,也經常有些大膽之舉,可欺騙皇帝和皇後,而且是在宇文曄被審的這件案子上,這個舉動就是欺君之罪!不管這個案子最後結果如何,一旦被查出,那是要砍腦袋的!


    圖舍兒嚇得冷汗都冒出來了,再開口的聲音聲音低得像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輕聲道:“小姐,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啊?”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圖舍兒的心咚咚直跳,跟擂鼓一般讓她平靜不下來,她想了想,又說道:“對了,小姐剛剛說,那個王紹及和那個什麽少卿,他們是問出了姑爺的口供,要有別人的供詞相互應征,才能證實姑爺說的是實話,對嗎?”


    商如意點點頭。


    圖舍兒急忙道:“那,那姑爺的供詞是什麽?他們說了嗎?”


    商如意搖搖頭。


    圖舍兒又倒抽了一口冷氣。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道:“所以,小姐是在完全不知道姑爺是如何迴答這個問題的情況下,撒了這個謊?”


    “嗯。”


    “小姐,你,你——你不要命了嗎?!”


    “……”


    “萬一,萬一姑爺給他們的不是這個答案呢?”


    “……”


    “那到時候,小姐你豈不是要——”


    圖舍兒的眼睛都有些發紅了,雙手用力的抓住商如意平放在膝蓋上的那雙手,相比起她的激動和驚怕,這個已經犯了欺君之罪,也許真的會被砍腦袋的人卻反倒冷靜得像一座冰雕,兩隻手全然沒有顫跡。


    商如意低頭看著她,道:“也許吧。”


    圖舍兒更急了:“小姐,你為什麽要撒謊呢?”


    “……”


    “為什麽要撒這個謊呢?”


    看著她急切的樣子,商如意反倒更加冷靜,甚至在冷靜之餘,看著她眼睛紅紅,怕得像隻受驚的小兔子的樣子,反倒笑了起來。


    她笑道:“你說為什麽?”


    圖舍兒立刻有些生氣的搖頭。


    她不怕別的,既然跟定了這位主人,上刀山下火海,她都不會退縮,未來有任何的荊棘坎坷,她也願意走在前麵去為她踏平。


    可她無法想象,商如意讓自己陷入這種危險當中。


    她憤憤道:“奴婢不知道為什麽,奴婢隻知道姑爺都不讓小姐出門,就是為了讓小姐避禍,為什麽小姐自己要去趟這趟渾水?”


    “……”


    “小姐讓自己身陷險境,是惹火上身!”


    “讓自己身陷險境?惹火上身?”


    商如意重複了一邊這幾個字,半晌,淡淡笑道:“未必哦。”


    圖舍兒又是一愣:“什麽意思?”


    商如意笑了笑,然後說道:“現在還是不告訴你,免得你又胡思亂想惹人厭。反正這個謊我已經撒了,證詞不管對不對得上,最後,都會有個結果。”


    一聽到有個結果,圖舍兒又精神起來,也更緊張了幾分。


    她問道:“什麽時候能有結果?”


    商如意算了算,道:“王紹及就算再拖延,最多再有五六天,這個案子就該審定,也該有一個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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