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聽到這句話,商如意驀地一驚,從夢中帶出來的一點溫柔和身邊這具胸膛帶來的溫熱,瞬間被一掃而空,她睜大眼睛,看著宇文曄。


    晦暗的光線下,她明明看不清宇文曄臉上的表情,卻能清楚的聽到,他用力的咬著牙。


    好像恨不得咬碎什麽。


    在聽見她又一次問“你說什麽”的時候,宇文曄那雙緊擁著她,卻在這一刻已經完全沒有了繾綣情深,甚至冷硬得跟冰一樣的手臂鬆開了,毫不留情的抽了迴去,兩個人之間空出了一段距離,似乎有什麽無形的人,阻隔在兩人之間。


    而宇文曄的目光,在透過這個無形的人的時候,更冷,更無情。


    他冷笑道:“或者,我應該這麽問。”


    “……”


    “商如意,如果你知——如果他不會失敗,那你選擇的,會是誰?”


    “……!?”


    這句話,如同一擊莫名,卻又沉重的重錘,狠狠的砸在了商如意的心口,她的心跳都停了一拍,開口時,聲音幹澀也如同陌生:“你,什麽意思?”


    “……”


    “我的心裏記掛著我的兄長,難道不可以嗎?”


    “……”


    “我隻是想要你多派一點人馬,去保護我的兄長,有那麽難嗎?”


    “兄長,是啊,你的兄長。”


    提起沈無崢,宇文曄用力的咬了咬牙,舌尖輕舔過唇角那看不見的傷口,雖然這幾天下來已經痊愈,可那種鹹澀的血腥味卻在這一天一直縈繞在他的心裏,仿佛是從他的心上的裂痕裏流出的血。


    而這個舔舐傷口的動作,也讓他原本就冷峻剛硬的麵孔在這一刻竟有了幾分猙獰之感:“不僅是兄長,還有伱的家人,對你來說,那些才是最重要的人,讓你即便——”


    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但並不是說不下去,而是苦苦壓抑的一些東西,終於在這個時候迸發出來。


    他盯著商如意,冷笑道:“我對你來說,好用嗎?”


    “……”


    “可以保護你的家人,你關心的那些人嗎?”


    “……”


    “如果我做不到這一切,如果我——不是宇文淵的兒子,是不是從一開始,你就不會選擇我?”


    “……!”


    這一刻,商如意的腦子嗡了一聲。


    她不敢置信的看著宇文曄,剛剛那幾句咬牙切齒,仿佛從最深的痛楚裏掙紮迸出的話語如同驚雷一般,不停的在她的耳邊迴響,可那震響,卻也震得她的腦海裏一片空白。


    他,為什麽會這麽問?


    難道,他知道——


    不!他不可能知道!


    這件事,或者說自己的選擇,從頭到尾都隻是自己一個人的決定,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哪怕舅父舅父,他們也隻知道自己不肯嫁給宇文愆,而為了不破壞兩家的姻親關係,才擅自給自己該選了夫婿,宇文曄又怎麽可能知道?


    除非——


    這一刻,她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了一張盛氣淩人,又明豔的臉龐。


    難道是——她!


    一想到某個可能,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陣寒意刺骨,整個人就好像突然被丟到冰天雪地裏,一瞬間連全身的血液都被凍結成了冰,連心髒,都被封住。


    而她臉色劇變的樣子,也清清楚楚的映在宇文曄的眼裏。


    她,的確是……


    這一刻,他隻覺得無比的諷刺,尤其是,迴想起剛剛迴到房中,看到她蜷縮在床上,被噩夢嚇得瑟瑟發抖的樣子而心疼無比,連衣裳都來不及脫就立刻上床,輕輕的將她護進懷中的自己;哪怕聽到她在夢中唿喊別的男人的名字,明明怒火中燒,卻還是因為她迷糊中一聲“鳳臣”,就壓下了所有的怒火,想要忘記那一切的自己——


    實在是,太諷刺了!


    幾乎不給商如意任何反應的時間,宇文曄立刻起身下了床。


    他這一離開,周圍冰冷的空氣更像是潮水一樣湧了上來,一時間令人無法唿吸,商如意睜大雙眼看著晦暗光線下,宇文曄那張慣常冷峻,但此刻,卻冷得已經沒有了一絲熱氣,仿佛連活氣都沒有了的臉,眼中,也滿是譏諷的笑容。


    隻是,那譏諷似乎不是衝著她。


    而是,對著他自己。


    “鳳臣……”


    商如意被剛剛自己所想的那個可能嚇得神魂俱顫,幾乎做不出任何反應,卻還是本能的,唿喚他的名字。


    下一刻,就聽見宇文曄冰冷空洞的聲音響:“不必了。”


    “……”


    “你還是叫我宇文曄吧。”


    “……”


    “你我之間,終究還是一筆交易!”


    說完,他轉身推開大門,頭也不迴的走了出去。


    這一下,商如意也慌了。


    雖然心亂如麻,可她下意識的感覺到,不能讓他就這麽離開。


    不僅是,她想要讓他派兵,去保護沈無崢。


    還有,她想要解釋剛剛的那些話,他們之間還有一些誤會——也許,也許那不算是“誤會”,因為她知道,自己一開始的確是那麽打算的,可是後來……


    就在她飛奔到門口,正要追出去的時候,外麵突然響起了雷過的聲音:“殿下,有急報——你,怎麽了?”


    “——!”


    商如意的腳步一下子停住。


    並不是她不敢見雷過,而是大門扇起的一身風吹開了她單薄的衣襟,尤其胸口,大片白皙的肌膚裸露出來,她才驚覺自己隻穿著貼身的內衣,若剛剛不顧一切的追出去,在外人麵前,那就真的不要做人了!


    想到這裏,她急忙後退了一步,伸手掩住胸襟。


    而外麵,雷過還在說話,隻是剛剛有些急切的口氣這個時候變得小心翼翼起來:“殿下,你的臉色好難看。是,是不舒服,還是——”


    “無事。”


    宇文曄冰冷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他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冷靜自持,隻是口氣比平時更生硬了一些,像是一瞬間給自己套上一身鎧甲,連聲音都被籠罩了起來:“你剛剛說有什麽急報?”


    “是西突厥的動向,其他幾個副將都到大堂那邊了。”


    “走。”


    “是。”


    很快,兩個人的腳步便消失在了門外。


    商如意這才鬆了口氣,但也並不是完全放鬆,鬆過這口氣之後,她立刻又深吸了一口氣,轉身便走迴到床邊。


    床榻上,被褥淩亂,她的衣衫甚至還掛在床邊,衣擺逶迤在地。


    雖然並沒有更多的親近狎昵,可隻看著這一幕,她還是本能的迴憶起剛剛從噩夢中驚醒時,迎接她的繾綣溫柔,隻是沒想到,隻三兩句話,一切就好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果一切,真的是因為——


    想到這裏,她不再怠慢,立刻抓起衣裳就往身上套,隻是情急之下,又忘了點燈,衣帶都被纏繞在了一起,拉扯半天都沒穿好。幸好臥雪已經起身了,聽到這邊的動靜過來查看,才看到和自己的衣裳鬥爭,急得滿頭大汗的商如意,連忙上前服侍她穿衣,又簡單的洗漱了一下。


    勉強整理好儀容之後,商如意立刻匆匆的往大堂走去。


    天還沒亮,但因為祁縣處於特殊時期,幾乎一整晚,縣衙內的燈火都沒有斷過,沿著一路的燈光商如意很快便走到了昨天的議事堂,這個地方自然也早已經被清掃幹淨,隻是地板上被宇文曄砸出的那個大坑還沒來得及修補,甚至,因為清晨的風過於清冷幹淨的緣故,商如意甚至在走近的時候,隱隱聞到大堂內仍然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這種味道,刺激得她的腳步不由得一滯。


    而就在這時,宇文曄沉沉的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


    “西突厥的增兵,已經快到受陽縣了?”


    “是!”


    商如意下意識的深吸了一口氣。


    受陽?


    她對這個地方雖然不算太熟悉,但因為曾經在太原度過了一段時間,而宇文曄時常翻看地圖熟悉地形的緣故,所以周遭的州縣她也並非一無所知。


    受陽縣,便是緊鄰太原東部的一座縣城。


    這個地方不大,但在戰略上卻有一點特殊的意義,如同祁縣是太行糧道一般,受陽縣內水草豐沛,是宇文淵在太原豢養騎兵必不可少的一處草料場。


    西突厥的增兵快到受陽,也就是說,離開太原也不過一天的距離。


    而那裏,又是一個草場。


    更重要的是,那裏好像還是——


    這時,雷過說道:“以突厥騎兵的速度,如果他們到了受陽補足草料,不用一天的時間就可以抵達太原,但我們準備混入太原城的那批人馬淩晨才出發,最早也要過了午時才能抵達太原,就算他們成功潛入,可西突厥的增兵也已經完成。”


    “……”


    “那我們這一次的裏應外合,還能有勝算嗎?”


    “……”


    宇文曄沒有立刻說話,空氣裏,也充滿著焦灼的情緒。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西突厥的增兵,一天之內到不了太原。”


    “……!?”


    一聽這話,眾人都驚了一下,申屠泰立刻道:“秦王殿下,以他們的速度——”


    “我知道,”


    宇文曄平靜的說道:“突厥騎兵的速度的確很快,但,那是在他們順暢無阻的情況下。”


    “殿下的意思是,有人會阻擊他們?”


    “是。”


    “是誰?”


    宇文曄深吸了一口氣,慢慢道:“自然是,我的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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