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宇文曄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商如意覺得腦子裏嗡了一聲,好像頭頂淤積了許久的烏雲,終於在這一刻劈下了那一道驚雷,直直的落在他們兩個人中間。


    哪怕兩個人的身體中央,近無間隙。


    終於,還是——


    她的身體在那一刻仿佛失去了五感,連唿吸和心跳都察覺不到,甚至因為突如其來的劇痛,令她整個人都有些猝不及防,好像身體都要在這一陣震蕩當中化作齏粉,下意識的便蜷縮了起來,臉頰深深的埋進了手臂中。


    一陣滾燙的衝動,從心裏湧上來,塞住了鼻子,更仿佛要從眼中盈滿而落。


    但,也僅僅是那一瞬間。


    下一刻,她就幾乎本能的清醒過來,耳邊的也不再是震耳欲聾的巨響,反倒那句話,再一次,一字一字的響徹在耳邊。


    朝會後……


    側妃……


    在那一聲聲的迴響中,仿佛還有些沉重的聲響在耳邊糾纏著,更像是要鑽進她的心裏。商如意慢慢的轉過頭來,睜開了雙眼。


    一睜開眼,就對上了一道刀鋒般的目光。


    是宇文曄。


    他兩隻手仍然撐在她的身側,整個人覆在她身上,像是保護,又像是禁錮,更像是不容她逃避般的俯身對著她,近在咫尺的眼睛幾乎快要看穿她的雙眸,透視到她的靈魂深處。


    商如意的心微微的一顫。


    可臉上,卻已經沒有了半分多餘的表情——這是她早就明白,或者說,早就有準備的,如果到了今天,還要露出驚愕的表情,甚至,還要再去嫉妒,那就太可笑了。


    想到這裏,她自己也輕笑了一聲。


    然後道:“哦。”


    “……”


    宇文曄的眉頭頓時一擰。


    那雙冷峻的眼睛裏隱隱的透出了一點仿佛是怒意,卻又強壓著,不肯分明發怒的情緒,深吸了一口氣,道:“哦——是什麽意思?”


    “我明白了。”


    “……”


    宇文曄的眼中又被這幾個淡淡的字掀起了一陣波瀾,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氣,道:“你明白什麽了?”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看著他越發銳利的目光,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的嘴掰開,扒出什麽真相似得——可自己,明明什麽都告訴了他,又有什麽是他不明白的?


    更何況眼前這件事,不是早有準備的嗎?


    想到這裏,她便準備撐起身來,可覆在他身上的宇文曄卻一動不動,好像不問出個究竟就不肯讓她起身,更不肯讓她離開自己身下似得。商如意身形被阻,抬頭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你先讓我起來,不然,就趕不上早朝了。”


    “……”


    “既然你已經——”


    話音剛落,門外遠遠的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似乎有人走進了庭院裏,但並未靠近房門,已經有長菀等人迎了出去,靜謐的晨光中,慧姨的聲音隱隱傳來。


    “二公子和少夫人起了嗎?”


    “慧姨,二公子和少夫人……快起了。”


    “你們催著些,國公已經走了。”


    “是。”


    雖然平時就習慣了慧姨客氣中卻綿裏藏針的態度,但今天,她的聲音裏已經有些隱藏不住的冷硬,甚至隻聽聲音,也能想象得到此刻她臉上冰冷的表情。


    不一會兒,腳步聲又遠處去。


    這一次,長菀他們也不敢怠慢,紛紛走到門口,像是要敲門,但似乎又明白宇文曄剛迴來,應該是不必敲門的,於是隻能小聲的在門外道:“二公子,少夫人,早朝的時間要到了。”


    商如意再度抬頭,看向眼前這張冷峻的臉。


    宇文曄沉沉的出了一口氣,終於直起身來,又看了她一眼,起身便走開;而商如意也立刻起身,同時對著外麵道:“進來吧。”


    很快,圖舍兒和長菀他們便拿了熱水毛巾等物進來,服侍兩人洗漱一番,換上了昨晚就提前準備好的朝服,商如意也拿出了官雲暮留給她的首飾當中最隆重的幾樣佩戴上。


    等到梳妝完畢,鏡中所映,已經是一位秀麗端莊,儀態萬方的誥命夫人。


    也足堪,為妃。


    想到這裏,商如意轉過頭去,對著一直在鏡中看著自己,神情複雜的宇文曄微微一笑。


    “這樣,可以嗎。”


    宇文曄卻把目光移開,隻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站起身來。


    “走吧。”


    於是,兩人出府,因為宇文淵他們已經提前離開,兩人也不再耽擱,乘上馬車便離開了國公府。


    一路前行,也是暢行無阻,隻是,這個時候天才剛蒙蒙亮,是平日裏許多百姓都未起身的時候,可今天,馬車行駛過的大道上卻幾乎不用點燈籠,因為沿街的那些房舍樓閣,幾乎全都亮了起來。


    甚至,當他們的馬車走過時,能聽到窗戶推開,許多人往下觀望,竊竊私語的聲音。


    此刻的大興城內,甚至連三歲小孩都知道,今天要發生什麽。


    可是,商如意也知道,哪怕連置身在這場朝政風暴的最中心的一些人,也未必知道,今天還會發生什麽。


    又過了一段時間,他們的馬車到了含光門。


    有兩個內侍特地等在此處,一見他們下了馬車,立刻迎上前來,殷切的帶著兩人往前走去,而那些還候在含光門口,等待著朝會的文武百官,此刻竟然全都鴉雀無聲,隻默默的注視著兩人的背影,眼神交匯間,複雜的情緒已經溢於言表。


    等到他二人進入含光門,才有人輕聲道:“是……王嗎?”


    立刻有人點頭,手上比出一個“二”。


    旁邊的人神情更凝重了幾分,道:“那大公子就是新——”


    那兩個最要緊的字,終究還是不敢明目張膽的說出來,周圍的人麵麵相覷,似乎也覺得這件事毫無懸念,隻有幾個武將紛紛搖頭,道:“扶風一戰贏得這麽漂亮,竟也無功,真是豈有此理。”


    一旁的幾個文臣立刻道:“治理瘟疫,難道就是小功勞嗎?”


    “我們可沒這麽說。但扶風一戰二公子若未全勝,瘟疫就算來,隻怕大興城也剩不下幾個人給瘟疫糟踐了。”


    “你們這是什麽話?世子不戰而屈人之兵,拿下大興城,才有了今日之勢,否則,扶風之戰,又與我們有什麽關係?”


    “不戰而屈人之兵?你們真以為有這樣的好事?”


    “那伱們是要抹殺世子的功勞了?!”


    眼看著兩邊越說越激烈,幾乎就要湊到一起動起手來,立刻有幾個內侍走上前來拉開了兩邊的人,陪笑著道:“諸位大人,馬上就要早朝了,何必在這個時候爭執,豈不誤事?”


    “是啊,今日大喜,諸位就少說兩句吧。”


    幾個人這才紛紛的休兵作罷。


    但,再列隊往前走時,對視的目光中怒意已盛,隱隱的,似乎已看出一道無形的裂痕,橫貫在這些官員中央。


    另一邊,宇文曄和商如意已經由那兩名內侍領著,沿著已經走過一次的熟悉的甬道往前行進,穿過東閣門,登上太極殿,雖然是熟悉的,但今天看來,卻幾乎已經完全陌生。


    這裏的道路全部重新清掃過,石板被清水衝刷,透著陣陣濕潤的涼意,高大的宮牆後麵,豎起了無數粗壯高聳的旗杆,上方各色彩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而矗立在陽光下,巍峨雄渾的太極殿,此刻更是煥然一新,飛簷翹角,金龍盤繞,哪怕太陽還未穿透雲層,這座宮殿幾乎自己就散發出了一陣耀眼的金光,令人不敢逼視。


    更有數不清的武士身著鎧甲,站立在兩旁,令這座宮殿都更散發出一種莊嚴肅穆之氣。


    雖然早就知道今天要發生什麽,但看到這一幕,商如意才真正意識到——


    這一切,真的要到來了!


    她屏住唿吸,在登上太極殿的最後一級台階後,又看了看前方大門已經開啟的大殿,卻在這個時候有些猶豫——雖然今天這件事,是宇文家的事,而她又是宇文家的兒媳,更是之前設計,逼迫楚成斐和楚若胭許下遜位承諾的幾個人之一,自然是不能置身事外的。可沒有皇帝的宣召,她的身份,似乎也不好直接進入大殿。


    是不是,又要跟那一次一樣,去偏殿等候?


    記得上一次,她就是在偏殿等候傳召,後來見到了新月公主,原本是等待新月公主的“婚姻大事”,但她卻沒想到,最後等來的,卻是金龍鼓響,更是——楚氏王朝的陌路之音。


    想到這裏,心裏卻有一點不由自主的感慨,轉頭對著宇文曄:“我要去偏殿那裏等嗎?”


    宇文曄淡淡道:“你最好不要進去。”


    “為什麽?”


    “父親已經在那裏了。”


    “啊?”


    商如意一愣,但再一想,也明白過來。


    今天的朝會隻有一件事,就是楚成斐遜位於宇文淵,但正因為如此,宇文淵反倒不能在場,否則會給人一種欺淩幼帝的感覺。為了名正言順,也為了德能配位,他要做的,就隻能是等。


    而偏殿,就是最好的,等待的地方。


    商如意點點頭,又轉頭看了偏殿一眼,卻見那偏殿大門緊閉,可在門口卻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定睛一看,竟然是玉公公!


    商如意一驚,愕然的看向他,此刻,玉公公那雙總是笑眯眯的,閃爍著精光的小眼睛也對上了她,確切的說,是她身後,宇文曄那深邃冷峻的目光,然後對著他們輕輕的一拱手。


    商如意又深吸了一口氣。


    他站在那裏,也就是說,裏麵除了宇文淵,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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