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就在這兩個字剛出口的瞬間,一道寒光閃過,斬斷了她的聲音。


    楚暘抓著她的手,慢慢的伸展開來,長臂一展,那龍泉寶劍已經直刺向前方,薄而柔韌的劍身隻微微一晃,立刻被傾注於上的力量摜得筆直,頓時,劍身發出蒼的一聲龍吟。


    這一下,震得商如意心神俱蕩。


    而劍身返迴的力量,也震得她虎口發麻,若不是楚暘溫熱的大手覆在她的手上握緊的劍柄,這把劍幾乎就要脫手而出了。


    這時,似乎是感覺到了她的心神有異,楚暘的聲音又一次在她耳畔響起——


    “留神!”


    這一刻,他的聲音居然也顯得清晰而清醒,仿佛剛剛的酒意在這長劍一舞的瞬間就被劍氣揮灑開去,剩下的,是身後這個人身上散發的,令人無法忽視的傲人氣魄和滾燙體溫,他的手愈發用力的將商如意的腰肢扣緊,兩具身體仿佛融為一體。


    手腕一翻轉,長臂隨之彎折,寒光閃爍的寶劍在空中劃出一道虹影,迴旋至頭頂。楚暘攬著商如意的腰,身子緩緩後仰,他的腰韌而有力,上半身幾乎與地麵平身,還托扶著商如意,竟也穩如磐石,長劍在兩人的麵上輕輕劃過,如果一道水光掠過眼前。


    商如意恍惚覺得,自己好像是沉在湖底,看著頭頂的水麵波光灩瀲。


    而下一刻,楚暘突然身形一轉,帶著她轉了一個圈,兩人的衣袖一下子纏繞在了一起,如同一對翩然飛舞的蛺蝶,而在蛺蝶揮動翅膀的時候,一道寒光忽的又鑽出,被他二人的雙手所俘,隨即,蛺蝶分飛,楚暘手腕不停的翻轉,長劍在他的手中化作幾十道寒光,時而混元如月,時而開展如扇,而隨著他淩亂的腳步,那寒光更是不停的遊移,在商如意的眼前,仿佛展開了一幕詭異卻又華美的畫卷。


    她完全失去了反應,隻能跟隨著楚暘的腳步,不停的走,又不停的停。


    他的腳步雖亂,卻亂中有秩,有的時候似乎已經快要到崩毀的境地,可他卻力挽狂瀾,一收劍勢,挽她於玉山將崩之危。


    漸漸的,商如意似乎也體悟到了他的步法與身法。


    漸漸的,她也跟隨著他,一時縱劍如狂,一時受身斂氣,兩個人逐漸舞出了一種無言的契合,身如飛鸞,劍如長龍,在這幽美的庭園中,靜謐如水,卻氣動山河!


    等到一舞畢,商如意一轉身,正好與楚暘麵向而立。


    長劍在兩人的手中,橫於兩人眼前。


    畢竟體力剛剛恢複,這樣一段劍舞——哪怕有人全程護持著她,也仍舊讓商如意有些體虛氣短,她微微喘息著,唿出的氣息噴在那寒光湛湛的劍身上,都起了水霧。


    可劍身的另一麵,則光亮如鏡。


    鏡中,映著一雙盈滿喜悅的細長鳳眼。


    此刻的楚暘,整個人都充滿了愉悅與生氣,那種狂喜就好像一個久困於荒漠的人,突然找到了一處泉水一般,那種渴望和得償所願的快樂,已經不是任何言語可以形容。


    對著這樣的目光,商如意心跳如雷。


    她一直覺得,自己不懂他,至少,不應該懂他。


    她知道自己是個算的上聰明的人,所以,趨利避害對她來說,不是一種智慧,而是一種本能,就好像看著懸崖,誰都不會往下跳一樣。


    可在這一段劍舞之後,對上這樣狂喜的目光之後,她不忍不去懂他。


    他,太寂寞了……


    可是,就在兩個人對視的時候,旁邊響起了一聲很輕的咳嗽聲,商如意如遭雷擊,這才迴過神來,玉公公一直在旁邊。


    他倒也不是窺探,而是這一次自己跟著他來,本來就有“任務”的。


    而商如意的臉色一變,楚暘的眉心也蹙了起來。


    他轉頭看向玉公公,臉上已經浮起了一點怒意,不過還沒等他發火,商如意已經輕聲說道:“陛下,如意跟玉公公前來,其實是有要事稟報的。”


    楚暘沉沉的出了一口氣,餘怒未消的道:“什麽事,明天朝會的時候再說。”


    一旁的玉公公更是苦不堪言。


    事實上,這一路走過來,商如意也從他的口中知曉了現在江都宮的大致情況。剛開始到江都的時候,楚暘還是每日一朝;之後,變成隔日一朝,而現在,他已經數日不朝了。


    因為,即便開了朝會,稟報上來的消息也無非是誰又起兵,哪個地方又出現了叛軍,每一個消息傳來,都是在楚暘的頭上又多懸了一把刀;而現在,他索性將眼睛閉起來,看不到那些刀光,眼前隻剩江南溫潤的風景,這才是他南下想要的生活。


    可已經架在脖子上的刀,卻是他不能不管的。


    商如意轉頭看到玉公公正苦苦對著她遞眼色,似乎這個時候也隻能靠她了。於是,商如意又看了楚暘一眼,發現他臉色雖然不太好看,但並沒有真的大怒。


    於是,小心翼翼的道:“是禁衛軍在城中,跟舊宮的守衛打起來了,聽說死傷了不少人,還牽連了許多無辜百姓受傷。”


    “……”


    “不管哪一方的人,其實都是陛下的人,他們打起來,於陛下的麵子上不好看。”


    “禁衛軍?和舊宮守軍?”


    楚暘顯然有些意外,蹙眉道:“他們怎麽會打起來的?”


    商如意正要說什麽,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玉公公身後,大聲道:“微臣拜見皇上!”


    玉公公猝不及防,被嚇了個哆嗦。


    迴頭一看,卻是王紹及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他的身後,玉公公皺了一下眉頭,但還是立刻賠笑道:“王將軍怎麽來了?”


    王紹及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我來麵見陛下,勞煩公公通報一聲。”


    他已經走到了這裏,再說通報,根本就是脫了褲子放屁。


    玉公公隻能陪笑著道:“不敢,不敢。”


    而一看到他,商如意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但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不對,慌忙放開手中的長劍,又接連退了好幾步,總算跟楚暘之間拉開了一段距離。


    不過,這一幕,已經被王紹及看到了。


    他眼中閃過一點陰冷的光,卻也沒有多說什麽,仍舊恭恭敬敬的對著楚暘叩拜行禮,楚暘這個時候的酒氣也消散了一些,隻皺著眉頭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後收迴長劍,轉頭看向王紹及:“你來得正好。你手底下的人,怎麽跟舊宮守衛打起來了?”


    王紹及低著頭,麵色陰沉的咬了咬牙。


    事情才剛發生不久,他也是一得到消息就立刻進宮,沒想到楚暘已經知道了,那稟報的人是誰,已經不言而喻。


    這個女人,從一出現,就一直在給他找不痛快!


    心裏雖然這樣咬牙切齒的想著,可王紹及的臉上卻不見半點動容,隻對著楚暘畢恭畢敬的說道:“微臣正要向皇上稟報此事。舊宮守軍狂悖無禮,以下犯上,打死打傷了數名禁衛軍,此事斷不能饒!臣請陛下嚴加懲治,以儆效尤。”


    玉公公在旁邊聽著,皺起了眉頭。


    雖然他是帶著商如意過來稟報,但稟報的目的是希望皇帝能製止此事,再查明真相,然後懲治犯錯的人,可王紹及一來,就直接要皇帝懲治舊宮守軍,完全不分青紅皂白,他這麽做分明就是護短。


    而他護短也就罷了,若真的不問緣由懲治了這批人,那皇帝在江都的威信,豈不是損失殆盡?


    可這些事畢竟是正事,玉公公一個內侍官,再是關心大事,也不能隨意插嘴。


    他隻能焦急的望著楚暘,又看看商如意。


    果然,楚暘一聽就沉下臉:“有這樣的事?”


    “是。”


    “豈有此理。立刻傳旨下去,把那些人都給朕抓起來,打入大牢!”


    王紹及麵色一喜,立刻領命就要下去,商如意急忙說道:“陛下,這樣處置怕是不妥。”


    楚暘轉頭看向她,而王紹及已經立刻說道:“宇文少夫人,這是正事,與你無關,你最好不要插嘴!”


    楚暘道:“你閉嘴!”


    王紹及隻能閉上了嘴巴。


    楚暘又低頭看著商如意,說道:“你要說什麽?”


    商如意還有些氣喘不勻,額頭上,鼻尖全都是細密的汗珠。但此刻她也顧不上失禮,輕聲說道:“如意並非有意僭越,隻是王將軍剛剛的話未免有失偏頗。”


    “哦?為何?”


    “舊宮守軍是這裏的皇宮宿衛,而禁衛軍的職責也是宿衛皇城,兩者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也談不上上下的問題,他們打起來,更說不上是以下犯上。”


    “……”


    “況且,事情的真相還沒查明,直接懲治舊宮守軍,未免令人不平。”


    楚暘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一旁的王紹及見此情形,立刻說道:“陛下,宇文少夫人這話更偏頗。舊宮守軍守的不過是江都宮,而禁衛軍守衛的可不僅是皇城,還有陛下的安危,孰輕孰重,難道她心裏分不清?還是說,在她的心裏,江都宮的安危比陛下的安危還更重要?!”


    一聽這話,楚暘的目光頓時一寒。


    商如意忙道:“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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