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早朝。


    所有的朝臣們,以文武為限分別站立在大殿的兩邊,平時的朝會,幾乎都會以這條線為界開始爭吵,可今天,不但沒有爭吵,甚至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朝堂上,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而在這樣的寂靜中,突然響起了一聲震響。


    是坐在龍椅上的皇帝陛下狠狠一掌拍在了桌案上,然後指著下麵的一個人怒道:“給朕把這個目無法紀的逆臣拖下去,砍了!”


    話音剛落,佽飛衛已經走了進來。


    而他們要捉拿的,正是立在群臣當中,身形魁梧,最為引人注目的盛國公——宇文淵!


    他早已經外放到太原,尤其是在雁門郡一役之後,山西等地更是成為了阿史那刹黎報那一箭之仇的重點打擊對象,數次出兵滋擾,因此,在過完年之後,這位山西撫慰大使便很快啟程,重新迴到了太原,率軍抵禦突厥人的南侵。


    卻沒想到,他竟然在這個時候,私自迴到東都,出現在今天早朝的群臣當中。


    所有人都震愕不已,而在這個時候,聽見皇帝要砍了他,群臣也都驚惶了起來,其中幾個大臣立刻出列,對著楚暘跪拜下去,連連道:“皇上,請饒了盛國公一命吧。”


    “是啊皇上,盛國公抵禦突厥,平叛龍門,功勞卓著,不能就這樣殺了他。”


    “還請皇上問清緣由,再斬不遲。”


    聽著他們苦苦哀求,站在群臣當中的王紹及卻冷笑了一聲,說道:“諸位,你們說得倒是簡單。宇文淵奉旨鎮守太原,如今,一無皇上詔令,二無朝廷調令,他就敢私自迴到東都,這是什麽?這是擅離職守,是欺君!皇上不殺他以儆效尤,難道讓天下鎮守邊關的將士都有樣學樣嗎?”


    那些大臣們還想要說什麽,卻又說不出口。


    的確,宇文淵隻要站在這裏,就是擅離職守,就是死罪,幾乎已經沒有任何可以轉圜的餘地。


    而就在這時,一個人慢慢的從隊列中走了出來,站到了大殿的最中央。


    正是神武郡公董必正。


    隻見他恭敬的說道:“陛下,盛國公擅離職守,罪犯欺君,當死無疑。既然左右都是要死,不如聽聽他臨死前要說什麽,也算是死個明白。”


    楚暘微微眯起鳳眼,再看向那已經被兩個佽飛衛製住雙臂,卻仍舊昂首挺胸,並無半點懼色的宇文淵,沉默半晌,道:“好。就聽聽你要說什麽。”


    說完,輕輕的一揮手。


    那兩個衛士立刻鬆開了宇文淵,退到了一邊,而宇文淵也立刻站到了大殿中央,對著楚暘叩拜道:“老臣死罪。”


    楚暘懶懶道:“這種廢話就不用再說了,幾句話說清楚你為何要迴來送死,然後,就上路吧。”


    宇文淵仍舊平靜的說道:“老臣此番迴朝,是為了犬子。”


    楚暘微微挑眉。


    而朝堂上的群臣們,臉上也都露出了異樣的神色。


    皇帝在半個月前將親封的監軍寇勻良的屍首挫骨揚灰,這雖然不算是明正典刑,但所有人都知曉了這件事,也就不是秘密,這也讓輔國大將軍斬殺監軍一案的真相顯得越發撲朔迷離;如今,盛國公又因為自己的兒子私自迴朝,讓這件案子更複雜了幾分。


    楚暘冷笑了一聲,道:“原來,是為了輔國大將軍。”


    聽到“輔國大將軍”這五個字,那些神情異樣的臉上更添了幾分震驚。


    皇帝直到現在,仍然稱宇文曄為輔國大將軍,也就是說——


    不過,不等大家細想,宇文淵渾厚的聲音已經在大殿上響起,甚至有一種震耳欲聾的感覺。


    他道:“老臣想以死,證犬子之清白。”


    不少人已經倒抽了一口冷氣。


    而坐在龍椅上的楚暘先是坐直了身子,但想了想,又立刻靠了迴去,一隻手放在桌案上,指尖輕輕敲擊了幾下桌麵,似是在衡量著什麽。


    半晌,他微眯著雙眼看著宇文淵,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你要以死換他的生。”


    “是。”


    “照你這麽說,不管他清白與否,隻要你死了就讓朕放他活命,那律法的尊嚴何在?公道又何在?朝廷難道是一個可以以命換命的地方嗎?”


    宇文淵立刻道:“老臣糊塗。”


    “你的確糊塗!”


    楚暘道:“宇文曄的案子,朕早已查明,該死就死,該放就放,該賞就賞,何需你多此一舉?”


    宇文淵又道:“老臣糊塗。”


    楚暘又冷笑道:“若朕不殺你,讓你活命,你又該如何救你兒子的命?”


    一聽這話,朝堂上的氣氛突然一邊。


    文武群臣們的臉上也都露出了詫異的神情,再看向楚暘的時候,不少人的眼中都透出了恍然大悟的光。


    但,也沒有一個人說話。


    宇文淵卻是很快說道:“若老臣僥幸不死,但罪已經犯下,願自降三級,仍留守太原,為朝廷抵禦突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話一出,有人已經發出了低聲驚歎。


    自降三級,卻仍留守太原,也就是說,從今天開始,他將不再領朝廷的兵馬,卻要繼續抵禦突厥的進攻,他所能依憑的,就是他盛國公自己的兵馬!


    這,可不是普通的降罪和懲罰!


    這是完全削弱自己,而向朝廷體現忠心的舉措!


    連站在一旁等待隨時譏諷他的王紹及都露出了一絲詫異的神情,再要說什麽,已經完全不用再出口了。


    事實上,他也已經聽出了皇帝的口風,皇帝不可能真的因為擅離職守,私自迴朝這種小事就斬殺盛國公,剛剛王紹及的推波助瀾,也不過是希望將他的罪名加重,讓皇帝加重對他的懲罰。


    卻沒想到,宇文淵一開口,就把最重的懲罰壓到了自己的頭上。


    這樣一來,不放宇文曄,都不行了。


    但這,才是皇帝的最終目的!


    |


    而在另一邊的大理寺門外,商如意領著圖舍兒和長菀立在風雪當中,雖然寒風刺骨,可身上穿著厚厚裘衣的她卻並不感到十分寒冷,相反,有一種熱烈的情緒在胸口激蕩著,令她全然不怕眼前的風雪交加,隻殷切的盯著大理寺的大門。


    還不出來嗎?


    這個時候,應該有個結果才是。


    圖舍兒實在心疼,手中雖然撐著傘,還是擋不出風雪亂作,她生怕剛剛才重傷痊愈的商如意又被冷出什麽毛病,輕聲道:“小姐,我們還是找個能避風雪的地方吧,你這樣,奴婢怕你著涼啊。”


    商如意搖搖頭:“我沒事。”


    另一邊的長菀則是憂心忡忡的說道:“少夫人,你確定今天二公子能出來嗎?”


    商如意道:“應該,可以的。”


    長菀道:“為什麽呢?奴婢不懂。”


    “……”


    “雖然國公迴來了,可他這一次迴來不是犯了——”


    她說到這裏,硬生生的把“罪”字咽了下去,畢竟身為奴婢不能妄議主人的行為,然後又說道:“為什麽,少夫人覺得二公子還能被釋放啊?”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陛下等這半個月,就是要等國公‘犯罪’。”


    兩個侍女都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商如意沒再說什麽,但微笑著又轉頭看向大理寺大門口,這個時候,風雪好像小了一些,頭頂那塊壓了他們大半個月的陰雲似乎也薄了不少,有光,若有似無的透下來,連她的心裏,也透亮了許多。


    這個時候,她也想通了。


    事實上,從楚暘將寇勻良挫骨揚灰開始,宇文曄就必須得放,但他一直扣著人不放,就是在逼盛國公。


    而盛國公何等精明,又怎麽會看不透皇帝的心思。


    於是,他“入彀”了。


    他平白的迴到東都,罪犯欺君,於是,以他之罪治他之身,連降三級,仍留守太原,用他自己的兵馬抵擋突厥兵,朝廷得益,又削弱了皇帝眼中的這根釘子。


    可謂一石二鳥。


    這樣一來,即便承認了宇文曄出征興洛倉立下大功,也保住了他輔國大將軍的位置,更讓他贏得了民間的稱頌,可宇文家的削弱,卻是既定事實,不論如何都改變不了。


    想到這裏,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陣寒意從心裏升起。


    一直以來,楚暘在她的眼中,都有兩幅麵孔,一副是她沒有見過的,但早已成形的,世人口中殘暴嗜殺,荒淫無度的昏君的模樣;另一副,則是那在迷蒙煙雨中撐著傘,微笑著看著她的臨世謫仙。


    但她從來沒有想過,楚暘還是一個玩弄權術的高手。


    他的聰明,原本已經無數次的震驚過她,卻在這個時候,又一次讓她感到,他的聰明,是遠超她所能想象的。


    這個人,被上天厚愛太過。


    太過了……


    就在她心中感慨的同時,大理寺的大門突然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嘶鳴,然後,門被打開了。


    商如意急忙抬起頭來。


    這時,頭頂的陰雲仿佛被驅散,一道陽光照射下來,正正照在那從門內走出來的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影上,他雖然臉色蒼白,有些憔悴,可挺拔矯健,如玉樹臨風,朝著她走來的時候,那雙明亮的眼睛裏慢慢透出了歡喜的,溫柔的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商如意宇文愆免費看小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名門第一兒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名門第一兒媳並收藏商如意宇文愆免費看小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