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萬籟俱寂。


    這個夜晚格外的安靜,甚至也格外的黑,濃重的夜幕將整個江都遮蔽得密不透風,天上沒有月光,甚至連一點星光都看不到。


    而大街小巷,也早在入夜之後便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長街像是一道濃墨化下的痕跡,而街道兩邊這次林立的商鋪和房舍在夜色中隻剩下層層疊疊的輪廓和陰影,細看之下,竟透出了幾分萬千鬼魅的詭異感。


    可是在這樣漆黑的夜色中,卻有一扇小窗透著一點隱隱的光亮。


    而這一點光亮穿過夜色灑在長街上,就像是漆黑的天穹中一片被雲霧遮演的暗淡星光,哪怕再仔細辨認也幾乎看不清,卻在一個人影走過的時候,露出了光的行跡。


    而這個人在走過這片暗淡的光亮之後,也停在了一戶人家的門口。


    這是一個獨門小院,院子不大,裏麵也隻有東西兩個房間,東屋早已熄了燈,融入深重的夜色中,而西屋卻還亮著燈,也正是那小窗中透出的一點光亮,勾勒出了門口這個消瘦身影的輪廓。


    這個人伸出手,輕輕敲了一下木門。


    “篤篤。”


    夜色中的兩聲輕響不算太刺耳,但立刻,周圍變得更加安靜了一些,窗戶上透出的光閃爍了一下,仿佛閃過了兩個人影,然後光亮就漸漸暗了下來,是有人拿著燭台走出了西屋。透過小院聽到了一陣腳步聲,開始有些慌亂,越來越近就越來越沉穩,最後那腳步聲停在了門內。


    一點光,透過門縫照了出來?


    “誰?”


    夜色中,響起了一個低沉的,怪異的聲音:“這裏,可是程副統領的家?”


    “……”


    門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已經入春,原本透著一點暖意的夜風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冷厲,裏麵的人再開口,低沉的聲音中仿佛已經帶上了一點淡淡的殺意:“你是誰?”


    “請程副統領不必緊張,我深夜前來,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哦?”


    門內的人又沉默了一會兒,不知是在思考,還是在等待什麽,過了片刻,終於聽到門栓被抽掉的聲音,隨後,木門打開。


    門後,是程橋那張敦厚的臉。


    而他在一打開門,也立刻看清了站在門外的人,這個人穿著一身鬥篷,兜帽垂得很低,幾乎遮蓋了半張臉,在兩人相對的一刻,這個人對著程橋拱手行了個禮:“副統領。”


    程橋一下子皺起眉頭:“你是——”


    ……


    夜,在一種難以言喻的沉悶氣氛中,慢慢過去。


    而這一夜,也注定是許多人無法入眠的一夜,比如同樣對著漆黑夜色,雙眼卻比夜色更加深黑的商如意,她就這麽睜大著雙眼,一直看著窗戶上透出淡淡的晨光,聽著周圍從萬籟俱寂開始慢慢的有了響動。


    當天終於蒙蒙亮了,臥雪帶著人過來服侍她起身洗漱的時候,發現她的兩眼微腫發紅。


    臥雪輕聲道:“少夫人沒睡好嗎?”


    “……”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沒告訴她自己一整夜沒睡。


    臥雪倒也多少能看出來,輕聲說道:“可今天,陛下要帶少夫人踏青遊園,少夫人若精神不濟,可怎麽好?”


    商如意洗了個臉,稍微清醒了一些。


    然後道:“還不一定能去呢。”


    昨天,她在楚暘麵前說了那些話,而自己仍然奇跡般的活了下來——連玉公公送她迴來的時候都說,這是這些年來絕無僅有的,可見自己對皇帝而言有多特殊,可商如意心裏明白,讓自己活下來的並非自己的“特殊”,而楚暘眼中,或者說,他自己需要的一種“特殊”。


    但不管怎麽樣,她還是傷到了楚暘。


    因為在那之後,廚房那邊又送來了滿滿一桌精美的菜肴,兩個宮女特地告訴她,其中兩道菜是楚暘特地吩咐廚房做的,想要在今晚兩個人一道用膳。


    可最後隻動了一兩口,眼看著滿滿一桌酒菜被收走的,隻有自己。


    所以,今天這場寒食節的踏青遊園,到底能不能進行,商如意自己也不知道,也許在她的心裏,甚至並不希望能夠進行。


    哪怕這個時候,楚暘已經完全不可能清醒了。


    用過早膳,也的確沒有人來請自己,商如意喝了一杯茶提神,卻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臥雪輕聲說道:“夫人,要不趁沒事再睡一會兒?好在今天也安靜。”


    商如意搖搖頭。


    但她想了想,又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是啊,今天真安靜。”


    雖然她所處的宮殿是在內宮範圍,不太會有人走動,外麵朝臣們的動靜更不會影響到這裏,所以,一直都是很安靜利於休養的,可今天卻有些不同。


    太安靜了……


    甚至,不僅僅是安靜,連籠罩在這宮殿周圍的氣氛,好像都有些過分的安靜。


    她忍不住走到門口,外麵的風景一如既往,而且,因為楚暘昨天的吩咐,宮人們連夜將這些地方也都布置了一番,屋簷下掛著各色精致玲瓏的琉璃燈,被風一吹,燈上垂掛的流蘇輕顫搖擺;而門廊下,更是擺上了各色花卉,有真的,也有假的堆紗花兒,但看上去全都惟妙惟肖,簡直美不勝收。


    若是少時的自己,看到這樣的風景,隻怕會高興得不知所措。


    但現在,看到這樣的風景——她仍然不知所措,卻是不安得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一個小宮女捧著一隻食盒走了過來,輕聲道:“夫人。”


    商如意一看她手裏的東西,不由得蹙眉道:“我不是剛用過早膳嗎,怎麽又送東西來了?”


    那小宮女輕聲道:“這,不是廚房送的。”


    “不是?那這是——”


    “是程副統領讓奴婢轉交給夫人的。”


    “程副統領?程橋?”


    商如意愣了一下。


    這個程橋,之前見他的時候,雖然他對宇文曄一腔忠心,可兩個人畢竟不熟,說了幾句話之後也就散了,自己更沒有將他“若有什麽需要就去吩咐他”的話放在心上。


    可他怎麽會突然在今天送東西來?


    那小宮女也有些忐忑。


    事實上,商如意雖然住在內宮,但她的身份特殊,算不上後妃,所以外男送東西給她也不是什麽忌諱,可她還是後怕,放下盒子之後,行了個禮便轉身走了。


    商如意想了想,走過去打開盒子。


    裏麵,是幾樣糕點。


    寒食節禁煙火,隻吃冷食,所以,互送糕點這倒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可商如意卻還是覺得奇怪,她拿起一塊百酥油糕咬了一口,香甜可口,並沒有什麽異樣;又看了看旁邊的團子,也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難道,他就真的隻是送一些糕點來?


    這時,一旁的臥雪輕聲道:“夫人,奴婢給你拿個碟子過來裝盤吧。”


    商如意點點頭。


    雖然臥雪是楚暘的人,她倒也並不在她麵前遮掩什麽,事實上,她在這江都宮中一舉一動都不可能瞞得過楚暘,所以,程橋送的糕點過來,楚暘隻怕也會知道。


    很快,臥雪便拿了一隻碟子過來,用筷子將食盒裏的糕點一樣一樣的夾出來擺盤。


    可就在最後一塊糕夾走之後,商如意突然一驚!


    她這才發現,那些糕點的下麵,似乎還有一個夾層!


    這個時候,她有些猶豫,要不要在臥雪的麵前打開,但眼角卻看到,臥雪也已經發現了這個,想了想,便也索性不隱瞞,伸手去一拉,果然,食盒的下麵還有一層。


    裏麵,放著一塊絲帕。


    商如意頓時一愣——絲帕?什麽意思?


    雖然在男女之間,傳遞絲帕是互訴相思的意思,可她絕不相信程橋會動這樣的腦筋,這樣一個受人恩惠就一直銘記於心苦求迴報的人,也絕對不可能有那樣的歪心思。


    想到這裏,商如意伸手拿起那絲帕。


    帕子柔軟如水,剛到手上就垂落展開,而商如意一眼看到,在絲帕的一角,竟然劃著一把刀!


    刀!?


    她的後背突然一陣戰栗,急忙將那絲帕展開,仔仔細細的看了看那刀的樣子,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因為,這把刀的形狀,跟之前她在洛陽城,宇文曄攻打興洛倉受阻時,她收到的那封警示的信中所畫的刀子的形狀,完全一模一樣!


    她幾乎可以肯定,那封信中的畫,和眼前這塊手帕上的圖案,絕對出自同一人之手!


    這個人,又出現了!


    上次給自己的警示,是有人要在宇文曄攻打興洛倉的時候在背後對他出手,自己急忙趕去相救,事實上,也的確如那封信中的畫所預示,監軍寇勻良在宇文曄拿下興洛倉之後,率領兵馬圍堵了他們,若不是她早有安排讓薑克生出手,他們那一次隻怕真的要吃大虧。


    而這一次——


    商如意低頭看著這把刀,突然感到一陣不寒而栗。


    一旁的臥雪看著商如意驟然蒼白的臉龐,又看了看那塊手帕上的圖案,忍不住輕聲問道:“少夫人,這個帕子——有什麽不妥嗎?”


    “……”


    商如意突然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向她:“陛下呢?”


    “什麽?”


    “陛下在哪裏?趕緊帶我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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