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珠也沒在意,既然康熙不?提,雲珠也自自然的將話題轉開。


    清宴堂依山而?建,地勢蜿蜒,廊腰縵迴,山中的溫泉之水順著?山勢引入殿中的芙蓉池中,芙蓉池裏白玉為底,金玉為飾,溫泉水順著?龍嘴汨汨流出,在屋內蒸騰起煙霧飄渺之感。


    雲珠洗去滿身的風沙,腳尖繃緊,圓潤白皙的腳趾試探的踏入水中,適應著?略高的水溫,待逐漸習慣這?略燙的感覺後,雲珠慢慢地順著?池邊修好的階梯走入。


    雲珠坐在芙蓉池中,肆意地伸長了雙腿,一路的奔波勞累在水中得到緩解,她喟歎出聲。


    裹在身上的薄薄一層紗衣在水中漂浮起來,雲珠順勢將紗衣解開,整個人浸入水中,唯有肩膀浮於水上,豐肌秀骨,豔色天成。


    康熙走進來的時候,見到的便是此等魅惑人心之色。


    他?走下湯池,大手握住雲珠露在水麵的肩膀,手中的溫度好似比水中更高,直直燙入雲珠的心中。


    襄王有心,神女有意,雲雨高唐,朝朝暮暮。


    自那天之後,雲珠便徹底留在了清宴堂中,和康熙同寢同食。


    而?康熙,也沒有整日留在此處,對?他?而?言,奉太?皇太?後前往遵化,向皇祖母盡孝隻是其?一,更多的,是為了巡視邊防。


    在到達遵化後的第二日,旅途奔波,又勞累了一夜的雲珠還在睡夢之中,康熙就已經起身,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外間,在梁九功的服侍下,換上外出的行服,又吃了頓紮實的朝食後,吩咐梁九功將雲珠的行李取來,便騎上駿馬,帶著?大阿哥、侍衛、大臣們去往邊防各縣,召來知縣,防守蔚前來問話,並實地巡視防守情況。


    自這?日後,康熙日間便再也不?見人影,雲珠的日常變得無比規律。早上睡眼朦朧間目送康熙離開,等到天色將明,再起床洗漱向太?皇太?後請安,服侍太?皇太?後用過朝食後,便迴到清宴堂中,白天的時間便徹底屬於雲珠了。或練字,或去書?房裏找上本風土誌異的書?翻閱,室內待的煩悶了,還能在山水之色徜徉,青山蒼茫,山勢逶迤,賞無邊山色,閱不?盡風光。


    待到晚間,康熙也從外迴來,又是鴛鴦成雙,被翻紅浪,也不?知這?是哪裏拿的精力。


    就這?樣過了約莫一個月,康熙終於決定返程。


    迴鑾路途中將經過孝陵,康熙率文武百官前往孝陵拜謁,待從孝陵離開,康熙又命大阿哥代替他?,率文武百官前往景陵,向仁孝皇後和孝昭皇後祭拜。


    這?個做法,讓前朝本就蠢蠢欲動的人,心思更多了起來。


    皇太?子母族為赫舍裏氏,赫舍裏一族便是天然的太?子黨,待太?子即為,他?最為親近、倚重的必然是索額圖等人,到那時候朝臣中無人能出索額圖其?右,這?讓那些和索額圖爭了一輩子的大臣們,又如何甘心。


    古來雖有立嫡立長之說,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可這?清朝在馬背上得的天下,又什麽?時候顧忌過人倫天理,皇太?子地位看似牢不?可破,但,事在人為。


    那等野心家?心內野草瘋漲,隻差一個火星,便能熊熊燃燒,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昔日呂不?韋曾有奇貨可居之語,奪嫡之功是何等潑天,這?場豪賭一旦成功,全族富貴榮華不?在話下。


    康熙此時的行為,便是為這?火星的形成,添磚加瓦。


    兩場祭祀,雲珠都沒前往,她隨著?太?皇太?後的鳳駕,悠悠地往紫禁城中而?去。


    四月的天已算不?上春寒料峭,但晨昏時刻還是有些寒涼,康熙卻在這?個時候出現,用披風將雲珠裹得嚴嚴實實,悄悄離開了車隊。


    “萬歲爺?”雲珠驚詫不?已。


    康熙眨眨眼,示意噤聲,雲珠忙收迴疑問,隨著?康熙在夜色中往外走去。


    燈籠光線暗淡,僅能照亮前方的方寸之地,雲珠悄悄伸出手去,探入康熙手中,康熙反手牢牢抓住。


    走了沒多久,康熙便在一片田地旁站住,雲珠借著?燈籠的微光望去,地裏的禾苗好似剛剛插入,看著?便很是瘦小,但在夜風中,仍在縱情舒展著?身子,不?會被大風從泥土中卷出。


    “萬歲爺,這?是那片田地?”雲珠驚唿出聲,眼中閃耀著?亮閃閃的光芒,這?一刻,她不?是宮中那個穩重的德嬪,快樂的如同少?不?諳事的少?女。


    康熙眼含笑?意:“莊子上的管事過來看過了,這?兒還能補種,朕便讓他?們留下,等這?季稻子收獲了再迴莊子。”


    “真是好消息!”雲珠笑?得格外愉快,她是真心的為這?幾戶免了饑荒的農人而?高興。


    康熙揚起馬鞭,遙遙指向遠方:“不?止這?兒,其?他?地方戶部也都去查看過了,凡有被馬匹踩踏過後的莊稼,全部都給予相應補償。”


    “朕之巡查,是為了大清的江山永固,若因此反倒造成民?不?聊生,卻失了朕之本心。”


    夜風吹來,將兩人的披風吹起,雲珠定定的望著?眼前這?個眼中冒著?火光的帝王,目不?轉睛。


    借著?夜色掩蓋,兩人悄無聲息地又迴了車隊之中,之後的日子裏,康熙坐在禦輦上批閱著?京中送來的奏折,雲珠則太?皇太?後和康熙這?兒兩處跑,又是一番奔波之後,終於,雲珠迴到了紫禁城中。


    當紅牆金瓦映入眼簾,雲珠甚至對?此景有了一種熟悉之感,好似遊子終於迴了故鄉。


    從東華門走入宮中,將太?皇太?後送入慈寧宮後,雲珠終於迴了永和宮中。


    康熙不?在,宮中便好似一潭死水,徹底沉寂下來,在他?們離開的這?一個月裏,後宮中時光好像按下了暫停鍵,沒有任何變化,唯有樹梢吐出的新?芽,展示了時光的流動。


    永和宮裏,夏荷和小季子嚴格按照雲珠的要?求,宮門緊閉,非必要?不?出宮門,隻一心一意照顧兩個年幼的阿哥。


    胤禛年幼時被烏雅夫人照顧過,胤祚出生時烏雅夫人也進宮住過一段時間,胤禛對?她並不?陌生,甚至有著?超出對?乳母的親昵,胤祚素來便是胤禛的小跟班,瞧著?胤禛的態度,對?於烏雅夫人也親昵起來。


    這?一個月的時間裏,每每兩個阿哥思念額娘,都能讓烏雅夫人哄住,這?實在是讓夏荷很是鬆了口氣。


    自從雲珠將永和宮的門禁交給夏荷的那一刻起,夏荷便戰戰兢兢,唯恐哪裏出了岔子,辜負了雲珠的信任。夏荷知道,雲珠最最上心的,莫過於兩個阿哥,若不?是阿哥實在年紀太?小,帶出去害怕出事,雲珠說什麽?也會求著?康熙將兒子隨身帶著?,她對?於雲珠離開後,阿哥們的哭鬧,做出了無數的預案,沒想?到卻一個也沒用上。


    當小歡子敲開緊閉的宮門,夏荷看見俏生生站在門外的雲珠時,她驟然感覺肩上的擔子鬆了下來。


    “主子,奴婢不?負重托。”


    這?句話讓雲珠擔心了一個月的心突然就穩穩的放了下來,她忙笑?著?將夏荷扶起,又讓聞訊而?來的小季子和小歡子一道收拾行李,然後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思念,直奔著?胤禛和胤祚住著?的廂房而?去。


    此時胤禛正肅著?神色,端坐著?練字,而?胤祚被烏雅夫人摟在懷裏,輕輕拍著?背哄著?睡覺。


    雲珠掀開春日的門簾,見到的便是此番景象。


    金烏西下,日暮低垂,散漫的金光照進室內,好像為三人鍍上一層光暈,連胤禛臉上細小的絨毛都纖毫畢現,脈脈溫情緩緩流淌。


    這?是這?世上和雲珠血脈最近的幾人,在這?瞬間,雲珠好似看見了傳承,看見了希望,看見了愛。


    雲珠癡癡地望著?這?番情景,不?願驚擾。


    許是母子連心,原本睡得正香的胤祚,突然便從睡夢中驚醒,還不?等烏雅夫人安撫,他?便看見了雲珠。


    年歲尚小的胤祚,愣了一瞬,才想?起門外之人是他?許久未見過的額娘。他?伸著?手,從烏雅夫人懷裏探出身,歡快地拍手喊著?:“額娘!額娘!


    胤禛寫字的手一顫,原本平穩的線條突然抖成波浪線,他?卻顧不?上這?些,擱下筆,便順著?胤祚傾身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雲珠正滿眼慈愛的看著?他?。


    胤禛眼眶一熱,千言萬語哽在喉中,他?想?說對?雲珠的想?念,對?額娘的不?舍,更想?祈求雲珠之後別將他?扔下,但最終,他?也隻啞著?嗓子喊出一聲“額娘”。


    淚珠子從雲珠眼中滾滾而?下,她奔跑進來,將胤禛和胤祚一手一個抱住,哽咽著?迴道:“額娘在呢,額娘在呢。”


    安撫完兩個兒子的情緒,雲珠又撲向烏雅夫人懷裏:“女兒不?孝,勞您受累。”


    烏雅夫人眼眶也見紅,她摸著?雲珠的頭發:“見你好,我也就安心了。”


    夜裏,雲珠帶著?胤禛和胤祚陪著?烏雅夫人用過膳食,又將兩人哄睡之後,雲珠又迴了烏雅夫人住著?的偏殿。


    敘話過後,烏雅夫人對?著?雲珠的臉,說道:“娘娘,既然您已經迴京了,我便也到了該離宮的時候。”


    “額娘。”久未見到烏雅夫人,這?身體殘留的感情愈發濃鬱,她瞧著?烏雅夫人較記憶中花白的頭發,添了皺紋的眼角,酸澀之情再也無法抑製。聽見烏雅夫人告辭之語,猛烈的不?舍湧入雲珠的心間,理智告訴她,烏雅夫人說的是對?的,但感情上,她舍不?得烏雅夫人離開,理智和情感拉扯,雲珠幹脆什麽?也不?說,隻逃避似的埋入烏雅夫人懷裏,淚水一滴一滴的流下,濕了烏雅夫人的衣裳。


    “都多大人了,還和額娘撒嬌,也不?怕胤禛和胤祚看見笑?話。”烏雅夫人笑?著?,眼中露出柔和的笑?意。


    “我多大都是額娘的女兒。”雲珠愈發不?舍,將烏雅夫人摟得更緊。


    “雲珠,乖。”烏雅夫人輕柔的哄著?,好似雲珠還是那個需要?她安撫的幼童:“且不?提我在宮中這?麽?長時間,符不?符合規矩,家?裏那一大攤子事情,我也放心不?下。”


    是啊,烏雅家?也是一大家?子人,這?幾年雖然將家?務事交代給了大嫂,可額娘對?於烏雅家?,必然是放心不?下,她將額娘召進宮中照顧一個月孩子,還不?知額娘是如何擔心。


    雲珠悵然想?著?,努力擦幹淨臉龐上的淚水,抬頭笑?著?允了烏雅夫人的出宮申請。


    烏雅夫人帶著?雲珠給予的禮物出宮迴家?,胤禛和胤祚稍稍還有些不?習慣,這?讓雲珠更加注意他?們兩人的情緒,理事的時候都必須保證兩人在她的眼皮之下,甚至晚上還將兩人抱去寢殿,陪著?睡了幾晚。


    這?日日夜夜的安撫下來,胤禛和胤祚終於甩開烏雅夫人離開後的悶悶不?樂,複又活潑起來。


    胤禛和胤祚的情緒安撫好後,雲珠也忙碌起來。


    為何,一年一度的放宮女迴家?的時候到了。


    和進了宮一輩子都無法離開的太?監不?同,清宮之中素來便有規矩,選秀進宮的宮女子,未獲得君王寵幸的情況下,在二十五歲這?一年,能夠賜銀出宮,迴家?嫁人。


    每年的宮人出宮,都是件大事,這?事雲珠前兩年也做過,流程都是熟悉的樣子,其?實也無需雲珠多費心,不?過是按部就班辦著?罷了。


    最多不?過就是今年主事之人多了幾位,主意多了幾分,需要?多耗些精神協調罷了。


    讓雲珠忙碌的是,她突然發現,夏荷也到了該放出宮去的年紀了。


    自從春杏出了宮後,夏荷便頂替了春杏的位置,近身服侍雲珠,京城那次地動之後,春杏失了性命,也讓雲珠第一次意識到世事無常,豁出去求著?康熙將胤禛接迴宮中。


    自從春杏離去之後,永和宮的宮女來來迴迴,但陪著?雲珠從入宮時走到現在的,僅夏荷一人而?已。


    夏荷做事不?是最伶俐的,但她見證的雲珠的那一段歲月,迄今為止,夏荷依舊是雲珠最為倚重的宮女。


    之前春杏出宮的時候,雲珠便向夏荷承諾過,若想?要?出宮,直言即可,雲珠一定會想?辦法滿足心願,然而?一年年的過去,夏荷卻從來也沒有提過這?件事情,這?幾年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又沒停過,雲珠忙著?照顧胤禛,懷孕生子,打?理宮務,一時間也將夏荷疏忽了去。


    直到這?次,在放出宮女的名單上,雲珠看見了夏荷的名字,這?才恍然,原來和她一道走過這?些日子的夏荷,也到了離去的時候。


    雲珠知道,後宮中有些妃子,對?於服侍她們得力的宮女,不?願意放出去,也不?知是忌憚貼身宮女掌握了她們太?多的秘密,還是被伺候慣了離不?開人,一個個機靈人就這?麽?將一輩子留在宮中,更有甚者,既不?願意宮女出宮,又擔心被皇帝看中,將人賜給太?監做對?食。


    這?等折騰人的事情,雲珠絕不?會做,宮中歲月漫長,宮妃進宮了是沒有辦法,但凡有條出路,哪個人又願意將一輩子消耗在這?寂寥的歲月中呢?


    更別提賜給太?監做對?食之事,這?是何等的自私,又是何等的折辱。


    雲珠非但不?會攔著?夏荷,她甚至盤算好了,按著?春杏的舊例,給夏荷準備一份充裕的嫁妝,讓她未來的夫家?知道,夏荷不?是那等無依無靠的小可憐,真有什麽?事,夏荷是能直接求到宮中的。


    雲珠雖然不?舍,但夏荷出宮後能過上更好的日子,也能夠聊以慰藉。


    雲珠從庫房裏精心選擇了一些沒有打?上內務府印記,也沒有計入康熙賞賜內檔的物件,多以金銀為主。將這?些金銀餜子和釵簪用江南送來的貢布包好,雲珠這?才招手將夏荷叫入了室內。


    夏荷放下正在為雲珠縫製的衣裳,恭敬地走進了臥室之中。


    已經到了春日的盡頭,前一天夜裏的一場雨,枝頭剩下的花朵全被雨打?風吹而?下,在地上零落成泥,淡淡的清香從殘花中散出,將雲珠的寢宮也熏得花香十足。


    “主子。”夏荷走到雲珠身前,等著?聽她的吩咐。


    瞧著?還是一如初初入宮時沉默少?言的夏荷,雲珠輕輕歎了口氣,滿是不?舍:“夏荷,我前幾日見到內務府送來的折子,你今年也到了出宮年齡了。”


    “出宮。”夏荷怔了一瞬,茫然地看向雲珠。


    “你今年已經二十五了。”雲珠滿腹的離愁別緒,就這?麽?被夏荷的茫然衝散,她看著?夏荷,無奈地說道。


    “居然已經二十五了嗎...”夏荷聲音低低的,卻沒有逃過雲珠的耳朵。


    “真是,怎麽?連今年多大都忘了。”雲珠看著?夏荷,感覺自己有著?操不?完的心:“可對?自己上點心吧,日後嫁人了,更是要?重視自己。”


    嫁人!這?個詞讓正茫然的夏荷瞬間迴過神來,她打?了個哆嗦,突然跪在地上:“主子,奴婢不?願出宮。”


    “你這?傻子。”雲珠戳著?夏荷的額頭:“宮中的日子可不?好過,你留在宮中幹嘛呢。”


    “主子。”夏荷砰砰地直往地上磕頭:“主子,奴婢家?裏額娘早逝,阿瑪很快又取了續弦,繼母第二年便生了弟弟,在奴婢進宮前,家?中給奴婢相了個四十多歲的大人作?續弦,就等著?撂了牌子嫁人,那個大人生性暴虐,上一個妻子便是被他?動手的不?堪忍受自盡的,奴婢實在不?願意,好在天可憐見,奴婢祖墳冒青煙,被選入了宮中,這?才讓他?們的算盤落空,奴婢進宮這?些年,家?中從沒有隻言片語傳來,出宮後還不?知要?受什麽?磋磨。”


    “混賬東西。”夏荷的話語很是平靜,這?份平靜不?知是經曆了多少?絕望才換來。


    “夏荷,如若是害怕家?中磋磨,你無需擔心。”雲珠握住夏荷的手,殷殷叮囑:“隻要?我還在宮中一日,必然保你一日的平安,絕不?會讓你家?這?麽?磋磨你去。”


    “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選給好人家?。”


    夏荷卻隻慘淡的笑?了:“好人家?,什麽?才是好人家?。”


    “我額娘拚著?命為我阿瑪生孩子,結果沒熬過去,我阿瑪哭得肝腸寸斷,可沒多久繼母便入了門。”


    “自那之後,我在家?中便是幹最重的活,吃最少?的飯,挨餓受凍從沒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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