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稍稍愣神,不理會白野莫名其妙的“俏皮話”,李孟博又恢複儒雅的氣度。


    “白知縣如何就能斷定虜廷必敗,現今便已開始著手布局西夏。”


    要是換了別人,白野說不定就趕人了,但眼前這人是誰,李光的嫡長子。


    李光又是何許人也,與自家先生齊名的抗金名臣。


    白野笑嘻嘻的坐到李孟博身邊,“探花郎又何必明知故問,隻要陛下堅持力主北伐之心,滿朝諸公皆如令尊和家師一般全心護民,眾太尉用命,虜人又何足為慮?”


    李孟博端起茶盞,有些漫不經心的說道,“家父可是力主抗金,趙相卻要求和啊。”


    白野擺手道,“家師主意以和求戰,先養民力,而後再思北伐,李相公何許人也,又怎會看不明白?探花郎莫要再試探自家的抗金之心,以及小覷自家先生的容人之量。”


    李孟博不再打哈哈,“白知縣當初在大殿之上的策論,自家也有所耳聞,隻是並不完全認同。”


    白野收起嬉皮笑臉,“煩請李兄指教。”


    “不敢當,連年戰亂,蘊養民力,的確是當務之急,隻是白知縣北伐的方略卻是有些...紙上談兵。”說著還指了指空了的茶盞。


    白野挑眉,想讓自己倒茶,你倒是先說出個一二三啊。


    李孟博淺笑一聲,不再賣關子,“黃河守不了,那隻會空耗國力,得不償失。”


    白野皺眉,黃河天險怎麽會守不了呢,“為何?”


    “鐵馬冰河。”


    簡單的四個字,卻如同春雷在白野耳邊炸響,有些難以置信,“黃河,會結冰?”


    李孟博點頭,“不錯,許是白知縣不曾了解,每至冬日,黃河會有多處凍結,冰厚可達數寸,甚至十數寸。”


    白野有些艱難的問道,“那當初陛下,滿朝諸公又為何不指正在下。”


    李孟博豎起一根手指,“第一,因為新式耕作之法,可大大充盈國庫,第二,除了守河,白知縣的北地方略並無大錯,第三,白知縣當時年僅17,且身為左相親傳,誰人又會有過多的苛責呢。”


    並無大錯?那就是有錯,白野恭敬的為李孟博蓄滿茶盞,“願李探花高見。”


    李孟博拿過那副九域守令圖,“紹興元年,時任中書舍人的胡安國曾上《時政論》21篇,其中《設險》篇中提到,若想鞏固長江上遊,必守沔水,漢水,守長江下遊則是淮水,泗水,鞏固長江中路則應重兵鎮守安陸,你再看看如今眾太尉戍守之地。”


    白野兩相對照,驚歎老祖宗們是真厲害啊。


    李孟博潤潤嗓子,略帶考校的問道,“來日北伐,白知縣以為應以哪路大軍為主?”


    “自然是嶽太尉。”白野不假思索的迴道,嶽飛可是圖騰一般的人物。


    卻見李孟博搖頭,不由的又將目光迴到輿圖上,“難道是張,韓兩位太尉?”


    西邊的吳玠自然排除,嶽家軍10萬鎮守襄陽,而淮南卻有著張俊以及韓世忠的十餘萬大軍,再加上後來至廬州的劉錡的兩萬精銳,以及楊沂中的3萬殿前神武中軍。


    整個朝廷超過半數精銳都布置在淮南。


    李孟博還是搖頭,“對,也不對,應是齊頭並進,女真人不過數十萬,真正精銳不過數萬,虜人的部隊大多為叛軍和簽軍,吳太尉進兵陝西,嶽太尉兵發河南,這便能牽製不少於二十萬金兵,張,韓兩軍便可借機,以優勢兵力奪取山東。”


    白野順著李孟博的思路,“若是金人迴援,吳太尉可借機入關,收複河東,嶽太尉收複河南,連成一片,進而繼續北上,進攻河北,兵鋒直指燕雲,虜人若是敢迴守,必將腹背受敵。”


    乖乖,這不就是洪武北伐的路線麽,看來自己確實沒有軍略才能,當初嶽飛送自己兵書,是不是也有委婉提醒的意思呢?


    白野苦笑不已。


    李孟博適時開口,“白知縣也莫要喪氣,我大宋本就人才輩出,能想出如此進兵方略之人很多,而它最大的難點卻是你白野,白長風解決的,其餘人,不行。”


    白野先是茫然,而後目光緩緩恢複清明,“錢糧!”


    北去三四千裏,不僅僅30多萬大軍要吃,數十萬的民夫要吃,甚至屆時收編的義軍也要吃,這就需要海量的糧草。


    兩宋武人雖然地位不如文人,待遇賞賜卻是異常豐厚,這又需要大筆財富。


    有些沮喪,也有些社死,原先白野還沾沾自喜呢。


    趙穎眼見白野情緒低落,適時開口轉移話題,“李探花身負如此經天緯地之才,更是一甲第三,令尊亦是朝廷重臣,家世卓絕,為何不入朝為官,一展抱負呢?”


    白野聞言,同樣略帶好奇的看向李孟博。


    李孟博輕笑一聲,“李相善斷不善謀,忠悃篤摯,然靖康之時,國勢已不可為,即使盡行其言,久居其位,亦未必有濟也。”


    對於李綱的評價,白野點頭表示認同。


    李孟博接著說道,“黃潛善,汪伯彥,秦檜之流,不足為道,罪該萬死。呂頤浩練事而暴,胡亂一時間得他用,亦不足道也。


    張,趙分任左右仆射,內外同心,因得奏績,曾有望中興北伐,然,張相雖大義分明,卻喜事而疏,再加上那幾年天災人禍不絕,委實可惜。”


    白野來了興趣,這李孟博將靖康以來的宰執噴了個遍,不知道又會怎麽評價自家先生。


    李孟博也不賣關子,語氣稍顯尊敬,“趙公謀國,鮮有疏漏,第一次為相,宋金局勢不明,故而略顯保守,卻情有可原,如今再登相位,南北之勢成矣。兩敵之相持,非有灼然可乘之釁,則養吾力以俟時,否則,徒取危困之辱。


    趙相執政固本為先,根本固而後敵可圖,仇可複,此乃上上之國策,可惜,趙相不結朋黨,孤身護國,恐難長久。”


    白野很是驚訝,這就是原軌跡中,趙鼎敗於秦檜的最大原因,“孟博兄既有如此見識,又為何不助家師一臂之力?”


    李孟博搖頭苦笑,“在下位卑言輕,又如何能夠參與國事,非趙相不賢,非官家不明,利益勾結錯綜複雜,實乃有心無力。”


    白野勸道,“千裏之行始於足下,水滴石穿繩鋸木斷,秦檜黨羽固然根深蒂固,可星星之火亦可燎原,若天下有識之士皆如孟博兄這般,隻一句有心無力,又談何中興?各家自掃門前雪,這與懦夫何異呀?”


    白野的話如同暮鼓晨鍾在李孟博的耳邊縈繞,口中喃喃,“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星星之火...”


    起身震袖,行半師之禮,“這便是新學?請先生教我。”


    白野直接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連忙扶住李孟博的雙手,“濟世救民乃我輩讀書人之本分,何來教與不教,你我一同探討即可。”


    待李孟博重新落座,白野一手指天,“列星隨旋,日月遞炤,四時代禦,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


    功到成處,是有德,事到濟處,是有理,方為天理。


    天,未有隻言片語,卻滋養萬物以生,這便是事功,富民強國不在口舌,而在躬體力行,知行合一方得事功。


    即便你孟博兄胸中韜略如海,卻知而未行,又談何安民濟世。”


    李孟博麵有愧色,再次起身行禮,“荀子天問還能這般解讀,躬體力行,知行合一,受教了。”


    事功對於行政的影響無疑是最大的,官員可以貪,也可以私德有虧,前提是有功到成處。


    一個清官,一個道德聖人,如果沒有讓治下的百姓得到好處,要他又有什麽用呢。


    一個貪官,如果每月能讓百姓多賺10文錢,而他自己貪了90文,那也是個好官,當然,要是能少貪,甚至不貪是最好。


    對於百姓而言,最忌諱的無謂清廉或貪腐,而在不作為,既不作為,又貪婪成性,就該挫骨揚灰。


    兩宋300餘年,學派以數十上百記,範仲淹的高平學派,周敦頤的濂溪學派,張載的橫渠學派,歐陽修的廬陵學派,王安石的荊公新學等等等等。


    中華文化三次到達巔峰,一為春秋戰國的百家爭鳴,二是兩宋的儒道佛三教合流,第三次則是民國時期,中西方文化上的碰撞。


    理越辯越明,技越磨越精。


    “不聞不若聞之,聞之不若見之,見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學至於行之而止矣。我之才不如探花郎多矣,然孟博兄之所為,亦叫人遺憾。”


    白野暗自歎息,也許這就是後世人經常說的讀書人的傲慢吧,說的頭頭是道,可要說他到底做了什麽,又一言難盡。


    白野喜歡範仲淹,喜歡王安石,喜歡蘇軾,因為他們無論境遇如何,都在實踐著自己的理想。


    對比陸遊,卻隻在傷春悲秋,空有才學而不曾作為,不能什麽事都賴大環境吧...


    當然,現在的務觀是極好的,不能再好了。


    俄國著名的哲學家車爾尼雪夫斯基曾說,凡在理論上必須爭論的一切,那就幹脆用現實生活的實踐來解決。


    教員也曾對理論聯係實際的思想,作了深刻的論述和發揮。


    空談隻會誤國,實幹才能興邦。


    發現問題,首要的是怎麽解決問題。


    而不是正在查,不清楚,沒聽說,會關注,如果屬實,嚴肅處理,舉一反三...


    空話套話成了領導的藝術,這是百姓最大的悲哀。


    “東家,東家!”一道清脆的童聲恰巧打破了堂內的低壓。


    白野朝院內望去,一個五六歲的男孩,雙手扶著頭頂上的竹籃,籃子裏是滿滿的桑葚。


    “見過東家,見過主母。”孩子的小臉紅撲撲的,與白野趙穎行禮,因為彎腰,還掉出幾顆,想去撿又不敢伸手。


    “桑果熟了啊。”白野笑著接過竹籃交給趙穎,“阿婆身體可還好?”


    孩子撓撓頭,“好著哩,就是...就是時常念叨著,東家什麽時候再去家裏做客,可是阿婆也說,東家是做大事的人,可忙。”


    白野問阿九要了20文銅錢遞給孩子,“把錢拿著,迴去告訴阿婆,等得了閑,我就去。”


    孩子連忙擺手,“不能要,不能要,果子本就是園裏摘的,阿婆知曉了會罵鐵柱的。”


    這就是去年那劉家阿婆的孫子,劉鐵柱,和辛棄疾的兒子同名...


    當初還在搖籃的孩子,白野給起了個響亮大氣的名字,劉海柱!職業法師...


    白野摸摸劉鐵柱的頭,“果子是園裏的,可這竹籃卻是阿婆親手編的呀,阿婆的手藝可不止這20文,再說,小鐵柱不也出了氣力嗎?快拿著。”


    劉鐵柱繼續搖頭,就是不肯收,小臉皺成一團,急的快掉下淚來。


    “這...”白野無奈,轉而看到李孟博,“那這樣,你迴去告訴阿婆,晚間我要帶客去用飯,麻煩阿婆操持一番。”


    劉鐵柱聞言,咧嘴開心的應道,“好嘞。”


    白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正要轉身就跑的孩子,“穎兒,與廚房隻會一聲,多備些食材送去。”


    又彎下腰對孩子說道,“鐵柱也去廚房看看,晚上想吃什麽就與你家主母說。”


    趙穎衝孩子招招手,“小鐵柱跟我走吧。”


    白野迴到李孟博身邊坐下,“孟博兄,學無止境,可飯還是要吃的,自家話已經說出去,可莫要推辭。”


    李孟博的笑容有些慚愧,“受之有愧啊。”


    白野取了枚桑葚,自顧自說道,“那就做到問心無愧便是,今年可以釀些桑酒了,穎兒定是愛喝,李師也愛喝。”


    李孟博怔怔的看著那竹籃,“我是否可以跟隨白知縣,學那事功新學?”


    白野取一顆桑葚遞給李孟博,隻是微笑,並未言語。


    李孟博接過,放在口中細細咀嚼。


    這天,夕陽很美,果子很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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